經過車水馬龍的早高峰,人員陸陸續續進入大樓,開始忙碌的一天。
莫潸然今天的主要工作,上午是和許鄴一起見幾個商談合作的客戶,下午是部門月度會議,許鄴說這次由莫潸然主會。
談完合作的事,快到了中午,對方一行人表示趕時間,簡單客氣幾句就都匆匆離開了。
就餐時間,許鄴和莫潸然來到食堂,站在長長的隊伍中,時有交談。眾人投來目光,有交頭低語的,有小聲附耳的,也有幾個稍顯大聲忘記要克制的……
其實也不怪他們有如此強烈的好奇,一個容貌學識都極為出眾的人,必然成為焦點,再加上她年紀輕輕就當上事業部的副總,難免引來爭議。繼而她又和許鄴站在一起,一時間只覺得兩人郎才女貌,旗鼓相當,引得旁人羨慕贊嘆。
下午兩點,孟庭安排好會議室,參會的主要人員也陸續到齊,她敲敲莫潸然辦公室的門說:“副總,可以開始了。”
走進會議室,莫潸然向大家微微鞠躬,然后自我介紹道:“大家好,我叫莫潸然,我想對我的身份大家已經了解,在這里我就不再介紹。今天的會議由我主持。各部門提交上來的月度報告我已經詳細看過,有問題的我會在會后和各負責人一一探討,就不占用本次會議的時間了。”
這時,有人問:“副總,那這次開會主要講什么?”
莫潸然翻動PPT,念出上面的文字:“人員調整。”
既而詳細說道:“銷售部業務分管一直較為分散,人員也存在分工不明的情況,導致勞者更勞,閑者更閑,人員需要作出重新分配。翻譯組上個月離職了幾個人,人手不足,導致工作大量積壓。新招過來的幾人,試用下來也不符合要求,我已經聯系人事部,近期他們會按照新的要求重新招聘。莫潸然翻到下一頁,接著說:“根據前半年的考核,我對各部門負責人做了部分職位升降。這是具體的人員調整和安排。如果有疑問,可以舉手發言。”
人事調整必然會引起一波動蕩,各部門的經理、主管即便心里有說辭,不過明面上也不敢說什么。雖說這次會議由莫潸然主持,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許鄴的決定,只是借莫潸然之口說出來而已。
只是令眾人沒想到的是,整張表上卻沒有杜余凡的名字。他原本是北美區銷售的負責人,也一直在傳他會升到副總。而現在副總另有其人,原先的職位也被郭品豪替代。這讓眾人大為不解,面面相覷,不敢多言。
這位杜余凡可大有來頭,是富甲一方杜鋒的獨子,在公司大家都叫他“小杜總”。整個容城沒有誰的名氣能夠超過他,他憑著顯赫的家世和出眾的容貌,被稱為“容城第一公子”。又因他經常流連酒色之地,與眾多女人曖昧不清,又被人們戲說是“容城第一公子哥”。
許鄴知道杜余凡的背景,自然知道輕重,所以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故而一定是這個初來乍到、搞不清楚狀況的愣頭青免了他的職。在太歲頭上動土,這下看她怎么收場?
杜余凡漫不經心地從位置上站起來,走到莫潸然面前,身體隨意地靠上桌子,雙手抱于胸前,微微仰首,帶著微笑,閑散又慵懶地瞧著莫潸然,慢悠悠地說:“你是誰啊?”
眾人屏氣,替莫潸然捏著一把汗。
莫潸然看向杜余凡,剛要開口,心中不由一陣驚嘆,他長得神清骨秀,氣質出塵,極俊無比,一時竟無法用言語形容,只教人癡癡入迷,無法挪開眼睛。他眨動雙眼,那眼眸仿佛長在春天里,讓人目睹了一場桃花盛開。容城第一公子,美骨俊容,張揚自信,流光溢彩,風流貴氣天成。
他看著莫潸然,一派閑適過度,悠閑自得的好不愜意,那轉動的眼眸仿佛又想出了什么歪點子,一副總想搞點事情的不安分。
杜鋒長相中等,并不出眾,杜余凡長得完全不像他,看來杜鋒有一個極其美貌的妻子。
莫潸然驚訝之余坦然回道:“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誰?”
“你知道我?”杜余凡起了一點興趣,挑了挑眉道,“那你說說看。”
“你叫杜余凡,27歲,畢業于容城大學,之后在美國深造兩年,主修國際經貿。精通英語、法語,甚至到了專業級別。一年前來到紅海,負責海外銷售業務。為人大方,善于交際,精于談判,可以說是個不錯的銷售人才。”
她既沒提他的家世,也只字未說他的風流韻事,倒有些與眾不同。杜余凡有些自喜地問:“你這是在夸我嗎?”
莫潸然回道:“我并沒有夸你,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看著她一本正經,不茍言笑的樣子,杜余凡不覺有些好笑。可隨后一想,又覺得不對,收起笑容道:“你這人真有意思,覺得我還不錯,然后還免我的職,你拿我尋開心啊?”
“你的確各方面都很優秀,”莫潸然淡淡地看著他,“但這并不代表我不會免你的職。”
聽這口氣,不是明擺在挑事嘛。他雖平時不修邊幅,也是秉持萬花叢中過,一個都不錯過的原則,掰掰手指算算,分手之后還友誼長存的也實在數不過來,著實沒有和女人紅過臉的前科。
不過他是杜余凡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他必奉還。
杜余凡歪著腦袋對莫潸然說:“你覺得你真能免了我的職嗎?你剛到紅海就拿我開刀,殺雞儆猴嘛,我能理解你想立威信出風頭的心情。可我就怕,你動我不成,反倒把自己給送走了。”
莫潸然微笑著糾正他:“我想你搞錯了,這張表里沒有你的名字,這就說明你不僅被免職了,而且也被辭退了。”
杜余凡荒誕一笑:“你很囂張啊!”
莫潸然回道:“我并不囂張,我只是按照規章制度辦事,合理合規。”
看著莫潸然這股較真的傻勁,他越發覺得好笑,果然是初生牛犢無懼無畏。杜余凡散散笑著,毫不放在心道:“可我不在這規章制度里,你又怎么規章制度我呢?”
“在不在不是你我說了算,而是公司明文規定的白紙黑字。公司領導的親屬不得在公司就職,更別說擔職主管以上的職位了,你是杜總的直系,你無疑違背了這一點。”莫潸然走近他,正聲說,“杜余凡,不要把你的父親搬出來對我和許鄴施壓,那樣會讓我看不起你。如果你真想留在紅海,那么你父親必然要離開。或者你真有本事,靠自己,讓我無話可說。”
杜余凡似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時無語到啞言,一下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回擊了。
莫潸然面向大家說道:“今天的會就到這里,如果有疑問的,可以隨時來找我,散會!”
大家先后離開了會議室,只剩下杜余凡和他要好的幾人。那幾人噗嗤拍著桌子笑了出來。杜余凡生氣道:“笑什么?”
“余凡,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吃癟的樣子,原諒我,我真的忍不住了。”又是哈哈幾聲大笑。
“你們幾個,小人嘴臉,幸災樂禍是吧?”杜余凡抬手作勢要捶他們。
幾人躲開,笑嘻嘻推推搡搡走了出去。
許鄴路過辦公區,發現大家都在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找來一人問,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敲了一聲莫潸然辦公室的門就沖了進來,壓住心里的怒火問:“怎么回事?你為什么要免了杜余凡的職位?你還要辭退他?!”
莫潸然剛倒了一杯水,喝上一口說:“消息傳得真快,省得我再向你匯報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杜余凡的背景,就連秦總都要給杜鋒幾分薄面。你這樣做只會得罪杜鋒,引起公司內部矛盾。”
“我做的事,在公司規章制度里寫得清清楚楚,又何來得罪一說?”
許鄴見和她三言兩語掰扯不清楚,直接道:“總之,這件事到此為止。我會通知人事部,恢復杜余凡的職位。”
莫潸然毫不客氣地說:“許鄴,沒想到你也用勢力的態度來看待公司不可侵犯的制度。如果諂上昧下、見風使舵是你做人做事的標準,那么你在這個位置上也呆不久了!”
許鄴惱了:“你這是要和所有人為敵嗎?”
莫潸然語氣不弱反強:“如果有那個必要的話,那也只能如此。”
“你……”許鄴氣急,憤然地別過頭去。
莫潸然說:“事情既然到了這一步,已經騎虎難下。如果要恢復杜余凡的職位,要么讓杜鋒離開,要么改掉公司的規章制度。公司不能寫一套做一套,讓別人背后議論,不能服眾。”
許鄴衷言勸告:“如果你態度不改變,還這樣堅持下去,你會斷送你在紅海的前程,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莫潸然帶著怒氣說,“我只知道做一件對的事卻有無數個人來阻止我,然后給我做思想工作,讓我和你們一樣接受錯誤的做法!”
二人誰也沒能說服誰,許鄴不再勸說,憋著一肚子氣,走出去了。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今天格外的出奇,除了幾個因公外出的同事,幾乎全員都在加班。
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沒想到這個莫副總比許鄴還惡魔,剛到任,就拿小杜總開刀,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真是狠角色,不好惹啊。
細細想來,杜余凡雖違反了領導親屬在公司就職、擔任主管以上職位的規定,不過他業績突出,能力過人,怎么也算功過相抵了吧。
要說他真有什么讓領導容不下的,可能就是遲到早退,動不動就翹班,還有那些扯不斷理還亂的鶯鶯燕燕。
不了解領導脾氣之前,還有前車之鑒,這領導不走,下面的人也不敢走啊。莫潸然今天交辦了很多事情,不知道這會還有沒有事情要交代。孟庭伸頭探探房間里的動靜,果然還和前一小時一樣,毫無動靜。
孟庭兀自感慨,這領導之所以能成為領導,果然精力遠超常人。中午沒見她午睡,好半天也沒見她出來倒個咖啡上個洗手間什么的。真是想不明白,他們明明可以更加自由地支配時間,為什么不放任自己一點呢?
孟庭是莫潸然助理,三十歲,五官標致,身形苗條。本是花樣年華,理應和其他辦公室女性一樣時尚精致、自信優雅,過著優越的生活。可她似乎很拮據,穿著樸素,淡雅輕妝。
孟庭做事細心、謹慎,很少出錯,就是膽子小了點。入職多年,還是怕領導,杜余凡就愛捉弄辦公室里老實安分的人,尤其是孟庭。比如:“孟庭,某個領導找你有事,你趕緊去一趟;孟庭,周末臨時通知加班,記得定鬧鐘;孟庭,你發我的文件我沒有收到,你要賠償我的損失,等等,一捉一個準。她寧愿杜余凡騙她而白白跑一趟,也不允許自己在工作上有什么失誤。
今天她家人忘了帶鑰匙,這會兒還在門口等著她。她做了一番思想掙扎還是硬著頭皮敲了莫潸然的門。
“請進!”
一個干練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孟庭推門進去,像是有點理虧的樣子,低聲說:“副總,你還有其他的事情要交代嗎?如果沒有,我就下班了。”
莫潸然瞥了一眼電腦上的時間,有些不解地說:“現在是下班時間,完全由你自己支配,沒必要來請示我。”
孟庭有些錯愕,愣了片刻,又低聲確認道:“你的意思是……以后我都可以準點下班?”
“這是你的正當權益,為什么還要找我確認呢?”
“可你、把……小杜總……”
看她囁嚅半天,莫潸然直接接過她的話說:“我沒有讓員工拖班的習慣。加班不等于效率,有效率的通常也不需要加班。還有,說話要有底氣,不要猶豫不決和吞吞吐吐,這樣會讓人覺得你不能委任。”隨后,她交代說,“我不習慣別人叫我副總,以后還是讓大家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孟庭剛要脫口說“這怎么行”,但看到莫潸然并非開玩笑的樣子,最后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點了點頭,應了聲“好的”。
莫潸然看向外面,問道:“他們和你是一樣的情況吧。”說著又看回孟庭,孟庭慚愧地點點頭。
她們一同走出了房間,莫潸然停在辦公區的中間。孟庭雙手拍了兩下,大家聞聲都抬起了頭。
莫潸然正聲道:“抱歉,要耽誤大家幾分鐘時間。現在是下班時間,我不明白大家為什么還在這里,而且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在我的認知里,需要加班的無外乎以下幾種情況:
情急所需,不得不加班,很顯然大家不是;或是效率不高,相同的工作要比別人花費更多的時間,而這種情況幾乎也不存在。在座的各位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論工作能力,誰又能比得過你們呢?
那就只剩最后一種情況,各位在做樣子,如果是這個原因,那就太讓人遺憾了。你們每個人當初被紅海錄用是因為你們的專業,你們在某個領域的特長,而并非是善于揣合逢迎、弄虛作假。失去自我的同時,也就失去了個人獨有的魅力。只有坦率真誠地面對生活,在工作上做到心無雜念地專注,那才是面對人生的正確態度。我的話說完了,各位請自便!”
莫潸然一番話之后,場下鴉雀無聲,大家神情各異,有的是被說中之后的自我感思,有的是不明狀況的聽聽即過,更多的是被這個年輕且有如此強大氣場的領導而震撼。
莫潸然前腳進了辦公室,后腳大家就壓聲議論了起來。
“哇,這氣場,我表示有點慌啊。”范小添捂著胸口怕道。
“那我們以后是不是都不用加班了?”陳星滿臉問號,眉目間還有些學生氣。
“幸福會不會來得太突然了。”其中一人也湊過來。
“沒有要求才是最高的要求,一場變革即將到來,看來紅海要更朝迭代了。”潘冬冬托著下巴,一臉看破時局的樣子有板有眼地分析。
稍有資歷的徐子康用食指用力點了潘冬冬正認真思考的腦袋:“做自己,別搞虛的,這才是副總這番話的精髓。”
范小添向徐子康撇了撇嘴,不屑道:“就你臭屁!”
徐子康揮拳假意要打他,范小添識趣地躲開。
譚菲一邊收拾下班的東西一邊提醒大家說:“外面下雨了,大家下班記得帶傘。”
潘冬冬說:“啊,我沒傘。”
譚菲說:“我開車,要不我這把給你?”
潘冬冬客氣婉拒:“不用,人是防水的,淋一下沒關系。”
范小添拿了扔給他:“拿著,這腦子不是不防水么。”
潘冬冬跑過來錘他。
玩笑過后,大家相繼散去,收拾下手頭的工作,也都陸續下班了。
莫潸然下班回家的路正好經過勒塵繪生,前方紅燈,車流積堵,只能放慢緩行。
“老板,老板!”只聽小八大聲叫嚷,“那個人!那個人!”
林沐塵習慣了他的一驚一乍,也只是敷衍地從店內走出來,口中抱怨:“誰啊?大驚小怪的,還讓不讓人做生意啦!”
小八指著正前方的車激動地重復道:“那個人啊!那個人!”說著就要跳起來。
他一向詞不達意,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林沐塵不情愿地看過去。
臨近門前,只有幾米遠的距離,一張靜默不語的側臉正視前方,她坐得板正,似那幾何的直角,有幾分生人勿近的冰冷感。
車流湍急,眼前的人驅車離去,一恍,已消失在車流里。而在這倏瞬的時間里,他記住了顏色,車牌,還有這極為常見的款型。
他心里有種莫名的失而復得的慶幸,這種欣喜感,從未有過。這一刻,他以為她住在這附近,或許這是她的必經之路,至少她會偶爾路過這里。
然而,在那之后,勒塵繪生的門前,這條路上,熟記于心的車,再也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