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亭,在縣城外,卻是離縣城最近的一個亭部。
亭舍。
贏傒就下榻于此,他本可亮出身份住進縣廷,可他并沒有這樣做,而是化作一般官吏住進了這里。
并不為什么,只為不被人發現他的身份,當然,還有一點便是留意同樣住于亭舍的杜貂。
其實一開始他是住于縣城客舍的,得知杜貂下榻于此,便也過來了,他并不顯山露水,杜貂倒也不在意他,只當是一般吏。
這時,家宰過來稟報,說杜貂領著郡卒出去了,聽聞乃去縣長宅邸。
“噢!看來內史府的人對郿縣縣長不死心呀!就不知那小子得罪了誰,要如此著緊他,也好,倒讓本君看看小子是如何應對的。”
贏傒自語,卻是淡定一笑。小子是大王看中的人,他不會幫著內史府,當然也不會幫張陌,但實在有什么冤屈,張陌又無從化解,或許他會出面,但自此便會舍棄張陌,實在這樣的人不配成為他的女夫。
“備車,該到張宅走走了。”
吩咐道,卻又想起什么,問家宰:“杜貂可有其他行動?”
贏傒這段時間雖不動聲色,卻也有派出家宰留意各方動態。
家宰拱手道:“杜貂和孟族的人有接觸,至于商談些什么,奴并沒有探聽到。”
“也罷!咱們是局外人,看著便行。”
于是,一行人也悄悄出門,朝著張宅方向而去。
杜貂和贏傒不知道的是,當他們消失后,鄉亭外來了三五人,這些人皆是麻衣粗布,其中兩人抬著一木箱,不是張宅的仆人又是誰。
經縣丞打聽,知道杜貂下榻此亭,于是,他們來了,并不為什么,只是想以牙還牙罷了。
幾人很小心,悄悄地往偏僻處進入鄉亭,但他們終究不是小偷,沒有小偷般神不知鬼不覺的本事,才踏進邊緣,便被一人喝住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站住。”
喝問之人魁梧,長著一雙銳利的眼眸,并不是別人,正是張陌舉薦,并通過考核的求盜,哦不,應該稱為鄉亭亭長,他通過了考核,成為了一名普通的亭長。
自從成為亭長后,對縣長可是感恩戴德,沒有縣長,恐怕他已經被前亭長害死了,沒有縣長,恐怕也不會有今日。
他對縣長是感恩的,遂這段時間對于發生在縣城的事兒都有耳聞,特別是關于縣長的事兒,聽聞內史府來人無緣無故捉拿縣長,他怒火中燒,恨不得將之撕成碎片,可奈他只是一名亭長,并沒有這樣的能耐。
但他知道,捉拿縣長的人就下榻于此,遂對此人非常留意,時不時打聽其行蹤,可惜此人行蹤實在詭異,他無法獲知有效信息。
這不,剛才此人匆匆而走,方向竟然不是以往方向,遂準備跟上去一探究竟,看其是否又對縣長行不軌之事,卻,被這幾位鬼鬼祟祟的人絆住了。
這幾人倒也奇怪,其他地方不去,竟毫不猶豫地朝著內史府來人所榻而去,他便提高警惕,才有喝住之言。
仆人被這么一喝,個個猛地一怔,但他們早已做好被發現的準備,并想好了說辭,一仆人站了出來,露出兇神惡煞面容,喝道:“我孟族辦事還輪不到你一小小亭長來管,識相的就當做沒有看到,須知我孟族可是內史府主爵都尉的人,要是你橫加阻攔,并且將此事說出來,主爵都尉是不會放過你的。”
“是嗎?”聽到內史府,鄉亭亭長沒有任何好感,怒火也不由升起,“阻攔又如何?爾等鬼鬼祟祟,是否是孟族的人還不得而知,待本亭長看看木箱中之物再說話。”
仆人慌了,再是出聲呵斥:“你敢,此乃孝敬杜貂大人之金,足足有百金,你小小亭長莫要誤事。”
鄉亭亭長還在氣頭上,可一聽此話,立刻止住了前行的動作,并且別過頭去,裝作看不見。
“哼!算你識相。”
一仆人哼道,便又再抬起木箱,向著杜貂所榻屋舍而去。
這么一著后,亭長自始至終沒有動作,甚至遠離開來,他并不笨,自然能聽出所謂孟族人口中話所含的隱意,但凡人要賄賂一些官吏,絕對不會說得那么明目張膽,而這些人卻毫不保留地說出來,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下一刻,他心情舒暢了很多,甚至有一點沖動,欲幫幾人將木箱搬進內史府來人的舍內,但他并沒有這樣做,在確定自稱是孟族的人走后,便躡手躡腳地走進內史府來人所榻之舍,過不多時,便走了出來,卻也沒有在亭部逗留,而是匆匆地走了,方向乃內史府來人所行之向。
......
日失之時(下午一點到三點),張宅。
本是寒冷天氣,但今日不知為何,竟烈日當空,異常暴曬,時不時有大風吹過,刮動落葉飄散,傾灑整個后宅。
口中的呵氣哈出,瞬間便化成白霧,點點滴滴隨風而散,似問歸途,卻無歸途。
枯樹旁,一人一案一盞茶,獨自喝著,此人看之非常休閑,實在他內心在想些什么無人知道,只道他目光平靜,一手斟茶,一手端爵,輕輕上揚,霧氣騰騰的茶入口,流淌而下。
無人知道他喝出了什么味,只道苦澀,寂寥殘缺。
這里,已經被雅命人隔絕開來,只有一道小門可進出宅邸,但此刻被關閉得嚴嚴實實,個中并無咿呀之聲。
一條筆直光亮又美觀的寬道直通而出,直入縣中馳道,如有人看之,必會驚嘆,暗想此道怎能如此華麗,卻將馳道比了下去。
可,即使有人驚嘆,那斟茶之人也不會在意,他在意的是,那些人什么時候會出現,莫要讓他久等。
不錯,此人正是張陌,他特意再次品茗,便是不想驚擾到張宅之人,有些事,他獨自面對就可。
突然,他眼角一撇,射向寬道外,那里正有一人鬼鬼祟祟地瞅著這里,當和張陌的眼神相碰時,連忙縮了回去,而后匆匆往外走。
過不多時,寬道盡頭處響起了‘踏踏踏’的聲音,正有人向著這邊而來,從聲音中看,恐有不少。
誠然,張陌猜對了。
正是出現了不少人,其中數馬前頭,后馬數列,將中間馬車護在中間,卻見馬上接是甲衣裝束,個個發出兇悍挺拔之態。
令人心悸。
他們正是郡卒,自然,馬車里的正是杜貂,他終究還是來了。
“郿縣縣長張陌何在?”
“身為縣長,卻私吞官鹽十萬石,收受賄賂,本爺奉主爵都尉之命來擒拿你也,速速就擒吧!”
馬車的輿門一開,杜貂人未走出,便傳出了聲音。
接著他跳下馬車,露著得逞的笑容走向張陌,身后,跟著三五郡卒,甚是霸氣。
一行人轟轟烈烈地向著縣長宅邸而來,引起不小的轟動,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頓時,一些好事者悄悄地跟了過來,想看看發生什么事兒。
其中自然有著贏傒等人緩步而來,悄悄地夾雜在人群當中。其實他早已來到張宅附近,已經等候多時,原本杜貂早他出發,而且很急促而走,本應該早他而來才對,但杜貂第一目的地并非來此,據下人稟報,乃去了孟族,有孟族的人跟著他來了。
如此轟動自然引起張宅內眾人的注意。
雅今日總感覺大人怪怪的,此刻聽到如此嘈雜之音,特別是那毫無掩飾卻霸道無匹之言,令她心中一緊,連忙從后宅之門奔走了出來,見到如此陣仗,心中一哆嗦,便要攔到張陌跟前來,張陌扭頭一瞪,示意她退回去。
不得已,雅退了回去,可并沒有要遠離的意思,而是在門縫邊看著,剛才喝令之人來勢洶洶,她知道縣長今日要出事了,一顆心猛然揪著,不知所措。
“大人,發生何事?”
“退回去,不許暴露自己。”張陌猛喝雅,一臉兇相,但在如此情況下,雅又怎會放心得下,杵于門邊不走。
“傻妞!”眼看著一行人就要來到身邊,他暗罵一句,便轉過身去,此刻,他們到了,可謂氣勢洶洶,此人他自然認得,畢竟他們打過一次交道。
“擒下!”
杜貂揶揄地看著張陌,厲喝,話畢,便有兩郡卒上前要將張陌擒下。
和上次一樣,張陌并沒有反抗,更沒有慌張之意,待郡卒到身旁,只是談談地說了一句:“可忘了上次的教訓,沒有真憑實據,若想擒拿本長,可知后果?”
上次也是這樣導致杜貂灰溜溜地走了,可他還是沒有吸取教訓,抑或是,他真的找到什么真憑實據。
郡卒聽之愣了愣,欲伸出的大手定格在空中,忙回頭望向杜貂。
“嘿嘿!”杜貂走上前,倒是不慌張,目光揶揄地盯著張陌,心中篤定無比,“你以為我還似上次一樣魯莽嗎?既然本...大人敢來擒拿你,就有充分的證據。”
這一刻,他倒精明了,在沒有拿出證據之前,不會再對張陌動手,反正張陌插翅難飛,遲早是他的口中肉。
張陌覺得好笑,他一個從官,基本連吏都算不上,也敢稱‘大人’,這是往自己臉上抹光,卻沒有揪著這點不放的意思,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一手斟茶,一手端起,喝得自在。
“哦!那你倒是拿出證據呀!”
“哼!”杜貂被張陌這副作態氣到,狠狠一甩袖,扭著頭對著車輿大喝,“孟嗔,還不出來。”
“來也!”車輿里回應了一句,卻見一人掀開馬車的幔簾,走了出來,眾人定睛看去,這不是孟族人又是誰。
人群中。
“這孟嗔是誰?”
贏傒好奇地望著從車輿中走出來的人,問家宰。
“乃孟族人,在族中頗受器重,聽聞其最近活躍得很。”
“嘿嘿,有意思,恐怕剛才杜貂所說的張陌私吞十萬石新鹽、收受賄賂與此人有關。”贏傒猜測。
其實在場很多人都能想得到,否則那自稱為大人的人也不會將之叫出來。
家宰悄悄地湊到贏傒的耳邊,壓低聲音道:“其實這些天奴也打探到一些消息,郿縣縣廷這十萬石新鹽的丟失很有可能與此人有關,只是無法得到證據罷了。”
“或許這就是杜貂的底氣吧!就不知張陌如何應對。”贏傒來了興趣,往前靠一步,以避開人群的喧嚷。
“這什么大人還真是不死心,上次要擒拿下縣長,此刻又來,這不誠心和縣長作對嗎?”
贏傒的耳邊不經意傳來如此說話,聲音很低,生怕被郡卒聽了去,倒吸引了贏傒的注意,他想聽聽民眾對這位縣長的看法。
“就是,聽聞這些人乃內史府來人,可得罪不起。”有人附應。
“哎!只是可惜了我郿縣,剛剛才過上幾天好日子,恐怕要被破壞了。”
“是的,要是以前的縣長,捉就捉了,可現在的縣長似乎發生了天大變化,給郿縣帶來天大變化,可不能捉呀。”
“天大變化?如何說得?”有人注意到其話,好奇地問。
就目前郿縣情況來看,對比以前來說是有改觀,但也談不上天大變化。
贏傒也被這話吸引了注意力,凝神細聽。
“嘿嘿!你們還不知道吧!”剛才說話那人顯得神氣多了,似乎比別人知道多一些就有了能顯擺的本錢,故意走前兩步,將旁人拉到身側,壓低聲音繼續道,“白族可是準備招攬人手。”
“白族要作甚?”
“聽說乃鋪設水泥道。”
“水泥道?何為水泥道?”有人疑惑了。
贏傒一聽,也很疑惑,馳道他倒是聽說過不少,可水泥道聞所未聞,便更加關注這邊的說話。
那人笑了起來,指著地下寬道,問道:“可見過如此大道?”旁人聞郡卒而來,倒也不太留下地下之道,此刻特意一看,竟有人低聲驚叫。
贏傒一直在車輿里,看到杜貂來了才匆匆下車跟著人群而來,也沒有留意腳下情況,此刻低頭一看,微微露出驚色。
此道光滑平整,沒有污泥的侵染,更無水跡的滲透,觸之堅硬,望之悅心,這大道甚之咸陽城道,可謂是道中奇跡。
他來了興趣,繼續側耳傾聽。
“絕對是無道可比之道。”旁人給出評價,那人捋了捋虬髯,雙手一搭旁人,以示親近,卻是道,“鄙人可是和白族子交好,他悄悄告訴我,此道便是用水泥所造,縣長已經答應了他們族長,會大量提供他們水泥,并造出很多很多的水泥道。”
旁人聽出話中之意,驚道:“如此說來,鋪設此道需要人手,白族將招攬大量的人手?”旁人的心思沒有放在此水泥乃縣長所出,而是放在人手方面,其實那人想表達的就是如此。
要鋪設如此水泥道,必將需要能干工的人,他們這些賣力氣的,就有機會被招攬。
官府有服徭役的規定,但白族并非官府,欲要招攬人手,就必須要付出工錢,對于掙扎在饑餓邊緣的他們來說,是好消息。
不得不說,旁人還是有些見識的。
“君子大才也!”那人見旁人穿著有講究,遂以‘君子’相稱,“白族正有此意,鄙人已征得白族子的同意,待動工之日,便能參與其中,聽聞每日工錢可不少。”
“果真!”旁人露出渴求的表情,想必他也動心了。
兩人的談話聲被壓得很低,但贏傒還是一字一句地聽到了,兩人談話關注的是工錢,他卻不然,他關注的是水泥道乃水泥所造,而水泥乃縣長所出。
明眼可看出如此水泥道非馳道可比,如是如此之道鋪砌在咸陽,那將會是何等美觀和實用之事,絕對是震撼咸陽的存在,而此道最主要之物竟然是聞所未聞的水泥,而水泥還是縣長所出。
一時對張陌的看法多了一絲改觀,還有,如真和二人所議,郿縣除了農事之外,還有著工錢收入,對他們改善現狀來說無疑是好事。
不過下一刻便搖頭,大秦重農抑商,便是不想黔首將過多的精力放于其他事上,專心事農,鋪砌馳道便是一種剝奪農力的行為,他并不贊成。
便低聲提醒一句:“專心事農,不可造次。”
這話令議論的二人聽之不太舒服,便雙雙望了過來,見此人穿著異于眾人,卻也不敢如何,卻不服氣地問:“我等黔首能得工錢乃快事,何來造次之理?”
被黔首質疑,旁邊的家宰怒目圓瞪,怒斥:“不可無禮,鋪砌大道誤農事,待田賦之日,爾等如何繳糧?”
說到這里,旁人反而露出不屑,嗤鼻道:“君子可知我郿縣之糧可畝產多少?”
家宰被這種不屑氣到,微微不悅,本想命人將此獠擒下,卻被贏傒摁住了,他饒有興趣地問:“可有多少?”
當時大王和他說過郿縣縣長可種出畝產七石之糧,一度持半信半疑態度,此刻倒是可了解一下,畢竟一些實在東西是不會騙人的。
“自然是七石。”旁人好人緣,無意中從一縣吏口中得知這個荒誕的消息。
其實也是他運氣好,當時杜申出來尋人干活,卻罵罵咧咧地說張陌這是找死,竟說可畝產七石,也是那個時候一縣吏聽到,這個縣吏是藏不住話的人,一次漏嘴便被旁人聽到了。
其實旁人也很懷疑這個數額,只是此刻不想被家宰小看,遂鼓起勇氣說。
“七石?”贏傒對這個數額并不陌生,嘴中呢喃著。
見旁人說到這個份兒,另一人也不示弱,為旁人撐腰,神氣道:“可別不相信,你可看看秋日里的稻穗,枝大穗滿,待晚秋必有好收成,定然有七石。”
其實說出這話時他也覺得離譜,他估算頂多也就三石,不過為了撐腰,往多里說又如何?
贏傒并沒有在意此人話中的堅定,而是他口中的‘七石’,如果說只大王一人說之,他會懷疑,但如果黔首也說之,就值得深究了。
他并沒有表現出對畝產七石的懷疑,而是湊過頭去悄悄地問:“此稻種真乃縣長所供?”他從大王口中得知此稻乃張陌所供,現在想認證一下。
說到這里,另一人搶先說了,要說‘畝產七石’,他可能還會踟躇一下,但糧種,卻可大方地說:“自然,縣長乃我郿縣之福,只有他才能供我等如此良種。”實乃這就是縣長所為,乃黔首自豪之事。
此糧種甚至舊種,這是如今他所確定的事情,同時對縣長的感激熱烈了起來。
贏傒了然于心,便不再問,只是,心里卻對張陌越來越好奇了。
貌似此人并沒有傳言中那么庸俗無能,反而真如大王所說般乃隱士。
贏傒沒有再說話,二人感覺無趣,便繼續嘀咕著。
“照你這么說,就白族修葺水路道,倒也不會給郿縣帶來多大變化,難道還有更多驚喜?”旁人繼續問。
“嘿嘿!”那人依舊那么神氣,似乎即將發生之事乃他所為,“我還聽說縣長即將建一個什么貿易市場,屆時很多離奇的東西都可以從中購得,就如新鹽、水泥,還有糧種,定然是不錯的市。”
“果真?這么說來,咱郿縣便可從中購得可用之物........”
“不!”那人搖頭,嘆氣道,“聽聞此市只針對商賈,我等黔首只能望之嘆息。”
“哎!的確是遺憾。”旁人也嘆氣。
本來不想再關注的贏傒聽之又有了反應,不經意地說了一句:“此乃興商,不可取。”
又是一大煞筆,這是詆毀縣長,二人聽之甚為不高興,今時今日,縣長為黔首做了很多事情,他們不愿聽到此話,不忿道:“商又如何?只要能興我郿縣,定是好事。”
贏傒不想和此人計較,他又怎知國策,重農抑商乃重策,興商只會受到排擠,不自禁地,又想起大王隱約所說的話。
“伯父認為在適當時刻取締抑商如何?”
恐大王有此意,只是,朝局形勢卻不容樂觀,抑商乃國策,憑大王一己之力很難改之,除非商能給大秦帶來強盛。
當然,這不太可能,在民食不飽之時,商只會浪費民力,絕難帶來強盛。
“哎!興許是我太片面了吧!不過這個張陌倒可以留意一下,其如此得民心,屆時幫他一把也不是不可。”
其實幾人的談話只在幾息間,事態的演變讓他們的注意力很快皆轉移到縣長身上,贏傒也不其然,目光落在現場。
孟嗔已經走了出來,手中捧著一物,正是竹簡,竹簡中記錄何事無人得知,但從杜貂的笑意來看,必不是好物。
張陌望向孟嗔,有種被背叛的感覺,當初此獠卑微地要投誠于自己,此刻卻針對于自己,前后做法簡直毫無信譽可講。
不過他并不后悔,當初孟嗔投誠之時,他并不完全信任之,現在看來,如此做法是對的,在還未完全了解一個人之時,就不應該推心置腹,甚至要提防。
“哼!張陌,你還有何話要說!”杜貂合上竹簡,將之丟給一旁的文吏,喝道,“讀之。”
文吏連忙接過,看也不看張陌,展開,當眾讀之:“本人乃郿縣孟族孟嗔,現舉報郿縣縣長張陌私吞官鹽十萬石,而新鹽便藏于其侍女雅之鄉邑橫渠家中,我孟族可佐證,鄉邑游繳亦可佐證。”
“新鹽便藏于其侍女雅之鄉邑橫渠家中?”聽聞此言,藏于門縫后提心吊膽的雅不由地腦子嗡嗡地叫著,身軀一陣輕顫。
橫渠鄉正是她本家所在,這一點在傅籍上有登記,并不算很隱秘之事,并不難被一些人知悉。
十萬石新鹽的被劫乃大事,但此事做得很隱秘,甚少有人知道,縣廷也沒有廣而告之,遂沒多少人知道,但雅接觸到的人皆是縣廷之人,自然也略有所聞。
她本以為大人正在暗中調查此事,殊不知此事關系到自己本家頭上,一時,想起大人對她說過的話,大人問她多久沒回本家了,讓她這段時間別回,她當時還莫名其妙,原來,那被劫的十萬石新鹽在她本家。
這樣一來,問題就大了。
她乃大人侍女,而新鹽在她本家,那間接說明她和被劫一事有關,也就是大人脫不了嫌疑,正如此文吏所讀,正是大人所私吞,才會出現在她本家。
“怎么可能?大人絕不會干出如此之事,必定是被嫁禍的。”
她并沒有參與任何關于新鹽的事兒,大人并不認識她本家,也定然不會和本家一起密謀被劫之事,這樣說來大人一定是被冤枉的,有人要對大人不利。
不行,她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想必大人早已知道此事,但他一直沒有告訴自己,并且保密了起來。如果是一般人,為了洗脫罪嫌,必定會將她推出,并將所有罪推到他身上,但大人并沒有,不但如此,還讓她不要參與其中。
大人是在保護她。
想起大人要解除她奴藉之事,還以為大人要趕她走,其實不然,大人并非要趕她走,而是要保護她,正如此刻一般。
大人心里是有她的。
想著想著,眼睛有點濕潤,不知不覺地離開門縫,打開宅門,露出了一個頭,她要看清外面的局勢,一旦大人被擒,她要......
文吏頓了頓,又讀:“縣長作為一縣之長,不事郿縣之興,卻行如此貪腐之事,望內史府察之。”
杜貂獰笑著,待讀畢,他又再大聲嚷叫:“喚橫渠游繳。”
其實不必他傳呼,游繳早已藏于暗處,聽這么一喚,立刻蹦了出來,明眼人都可看出,他是早已等在此地,便是等杜貂一喚。
張陌看著蹦出的游繳并不感到意外,自他打腌商后,便知他一定有問題,自然也在他提防之列。
他并不慌,依舊品著茗,一手斟茶,一手舉爵,何等淡定。
見游繳和孟嗔靠近,杜貂又再喝叫:“爾等二人可佐證?”
“自然能,竹簡中所說千真萬確,此事乃下吏親眼所見,并且派人嚴密監控著,此十萬石新鹽就是.......”游繳有點心悸地指了指張陌,“就是縣長所藏。”
“也就是其私吞是吧!”
“正是!”
杜貂咯咯地笑了起來,又再問孟嗔:“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稟大人,小人族人在無意之中看到本來要運往各鄉的新鹽突然之間停閣在途中,他乃水鬼,本想趁機取些新鹽,不料船中走出縣卒,秘密地命人將之搬走,族人很好奇,遂跟了上去,才發現新鹽被搬往橫渠,途中還有縣卒把守,端得很隱秘,生怕被人看到一般。”
“遂,族人回來將此事說出,小人便前去查看,果然,橫渠一里閭中有大量的新鹽,后來小人再三打聽,才得知此里閭乃縣長侍女雅的本家。”
“這么說來,是郿縣縣長張陌監守自盜,將新鹽藏于其侍女本家?”杜貂問孟嗔。
“小人不敢胡亂猜測,但所說句句屬實。”
話至此,已經足夠了,杜貂不想再多問,而后笑嘻嘻地走向張陌,很客氣地道:“張陌,事實至此,你還有什么想說了,證據確鑿否?”
頓了頓,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忘了告訴你,藏放細鹽之地已經被本大人保護了起來,沒有本大人的命令,無人能踏入其中,還有,幫你偷走新鹽的縣卒也被本大人捉了,他們已經全部招認。”
“你可要看口供?”
自始至終,都是杜貂幾人在述說著,張陌一言不發,甚至動作都不變一下,案臺上的茶被他喝個精光,遂又倒水,再斟,再飲。
張陌一言不發,但圍觀的贏傒卻是微微皺眉,問身旁的家宰:“杜貂之說可有此事?”
鹽乃官營,國之本,如張陌真乃行此事,別說杜貂,他都要橫插一刀,當場治張陌的罪。
這段時間家宰并不閑著,發散人手留意著各方行蹤,杜貂一行并不隱瞞,自然在他的眼皮底下。
“確有此事,杜貂在橫渠一里閭發現大量的新鹽,并且有縣卒看護,縣卒已被擒下。”
“果真有此事?此乃監守自盜呀!若真有其事,那張陌恐怕乃蠱惑大王之人,此子不可留。”
涉及到大王,他不會手下留情。
“且看吧!”
“張陌,你可聽到?你可認罪?”看到張陌對自己不屑一顧的態度,杜貂實在忍不住大吼一句,而身上的橫肉隨著他的怒氣而一上一下地抖動著。
最終,張陌還是說話了:“當然聽到,只是,你讓我認何罪?”定睛望著杜貂。
聽此話,杜貂反而淡定下來,一手揪向張陌的衣飾,獰笑道:“自然是擒你之罪。”
“你私吞十萬石新鹽,證據確鑿,本大人奉主爵都尉之命擒拿于你回咸陽交予主爵都尉就審。”
“來人,將之擒下,立刻押之回咸陽。”
杜貂不想再廢話,證據當頭,他就不信張陌還能似上次般‘翻盤’。
立時,便像上次一樣,而郡卒又再上前將張陌擒住,張陌沒有反抗,很淡定地說著話:“本長私吞十萬石新鹽?就憑他們倆的證詞?未免太荒唐了些。”
本來新鹽乃他所出,根本不存在私吞之說,但大秦將鹽列為官鹽,就不存在私有,無論張陌從那里弄來的新鹽,都只能歸為官有,如真的私自占有,私吞之罪也不為過。
但,就憑二人之辭,再加上所丟之鹽去處,就斷定是他所為,杜貂這證詞也有點勉強了。
當然,杜貂并不需要太確切的證據,他只需認為張陌有嫌疑,就可將之押解至內史府,到了內史府,此獠想蹦跶就難了。
他能想到這一點,張陌自然也能想到,遂一用力,掙脫開二郡卒的束縛,指著孟嗔和游繳對杜貂質問:“掠奪十萬石新鹽就不能是孟嗔所為?游繳就不能是幫兇?”
“胡說!”涉及到自己,孟嗔不淡定了,出來解釋,“我孟族堂堂正正,何以會干出如此天人共憤之事,何況縣卒參與其中,你一縣長就脫得了干系嗎?”
此刻孟嗔完全褪去之前的唯唯諾諾,變得狠厲了起來,反正已經和縣長撕破了臉,就沒有必要再‘演戲’。
其實孟族的做法很明顯,與其眼睜睜地看著自家鹽鋪日漸式微,還不如暗中鏟除一些威脅,說不定還能因此而讓孟族擊潰白西二族,自此成為郿縣第一族。
主要除掉縣長,再加之和主爵都尉的關系,欲擊潰西白二族并不難。
或許這就是當初孟族族眾暗中商量的結果。
“難道縣卒就不能為你孟族所收買干出有違秦律之事?”張陌反問。
無論是哪個朝代,為利而鋌而走險的大有人在,即使縣卒也不例外,他們單方面的監守自盜并不能說明就是他指使的。
此話出,倒讓杜貂滯住了,即使他再笨,也知其中存在漏洞,只要被抓住漏洞,想擒下張陌就有些難了。
贏傒的注意力皆放在幾人身上,聽著張陌的質疑,也微微點頭,杜貂的證據雖然確鑿,但漏洞還是有的,張陌也不錯,很好地抓住了這個漏洞,說明其人并不傻。
還有面對如此場面依舊表現出鎮定冷靜,說明此子心性很堅,這一點他挺賞識的,但賞識歸賞識,接下來他該如何面對,就看他是否有這個能耐了。
這個未知的‘女夫’真要得到他的首肯,僅憑這點還不夠。
杜貂聽之一時沒了分寸,扭頭望向孟嗔,孟嗔能游走于各大勢力之間而毫發無傷,自然有他的能耐,卻不反駁縣長的話。
他自知他和游繳的證言無法令縣長束手就縛,卻也不是沒有后手,遂對著一不起眼的角落嚷叫:“陳百將,你還不出來?否則縣長就要逍遙法外了。”
聞言,首先作出反應的并非張陌,而是贏傒,‘陳百將’這個人他并不認識,但并不妨礙知道乃何人,‘百將’乃軍中之職,百人之將,也就是說這陳百將乃縣廷的人。
縣廷的人出面作證縣長,這個人證很有說服力。
“陳百將乃何人?是否參與新鹽運送之事?”
他想了解清楚整個案件過程。
家宰湊近壓低聲音道:“據奴所了解,十萬石新鹽出航之時陳百將奉縣長之命在沿途護察,在前往渭水之時,還從縣長處得到命令,還有......”
“還有什么?”看到家宰欲言又止的作態,贏傒嚴肅了起來。
“還有在新鹽出航之前,張陌曾和陳百將在渭水沿途待了二日。”
“二日?”贏傒的臉色凝重了起來,逐而變得有些暴戾,“如此說來,孟族和游繳舉報并非空穴來風。”
“這個.......”家宰不好再說話。
“哼!”贏傒的臉深沉了下來。
“陳百將?他怎會......”站于門檻間的雅失聲驚叫,她知道陳百將乃大人比較賞識的人,曾無意中聽大人嘀咕,他在考察陳百將,而且陳百將的努力她也有所了解,可謂是大人的得力助手,怎地......
雅驚慌了,要真是陳百將叛變,那大人豈不很危險?她的心噗噗地跳動著,有種不好的預感,大人恐怕難以安生。
孟嗔話畢,圍觀的人面面相覷,紛紛左顧右盼。陳百將此人最近很活躍,深得縣長器重,如今作為敵對方的孟族人竟然叫陳百將出來作證,這無疑證實一點,縣長真的監守自盜。
一時現場喧嚷了起來,如果是以前的縣長,興許還能干出如此行徑,但這兩個月縣長就像變了一個人,民心大增,怎會干出如此之事呢?
莫非那都是縣長狡詐一面,他本性并沒有改?
一些人猜測了起來。
隨即,人群中分出一條道,一人從中走了出來,不是陳百將有是誰?
他沒有過多表情,直接來到杜貂跟前,對著杜貂一揖,而后對著孟嗔點點頭。
杜貂見到陳百將相當意外,那欲失的笑臉在這一刻再度綻放。陳百將其人他還是知道的,可以說是張陌的左膀右臂,殊不知竟站于自己一方,這是意外驚喜,一時對孟嗔多了幾分賞識。
其實這一切都是孟嗔在暗中操縱,他并不知情,但不要緊,只要能拿下張陌就行。
“陳百將,本...大人且問你,郿縣縣長是否監守自盜,私吞十萬石新鹽?”
圍觀的人屏住了呼吸。
案件的關鍵就在于陳百將,如其點頭,那縣長絕對脫不了嫌疑,必將遭受杜貂的擒拿,如非,那此事便沒有證據,杜貂只會像上次一樣灰溜溜地無功而返。
必將陳百將乃縣長的人,他的證詞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張陌沒有太多動作,更沒有表情變化,自始至終在品著茗,似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甚至過多的眼神都沒有放于陳百將身上。
黑帶回的視頻里便有著陳百將的蹤跡,而是是令他氣憤,令人不恥的蹤跡。
陳百將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張陌,這個動作很隱晦,卻帶著絲絲道不明的意味,是內疚還是憎恨?無人得知,當然,也無人在意他這個動作,大家只在乎他所說的話。
深吸口氣,對著杜貂再是一揖道:“確有此事,當時縣長...命末將沿途護察船只情況,實際上是命末將暗中護察其人秘密將新鹽移走。”
頓了頓,似乎有些心虛,繼續說:“末將本乃縣廷之將,心系郿縣,又如何和其同流合污?在迫不得已之下,便向杜貂大人告發。”
“對對對,正是陳百將的告發,本大人才能順利地知道新鹽所藏之地,更拿下涉事縣卒。”
杜貂很好地回應陳百將的話。
如此配合可謂恰到好處,立時引來圍觀者的鬧哄,陳百將的佐證乃最好的證詞,如縣長找不出反駁之辭或有力的證據,那就坐實縣長便是監守自盜十萬石新鹽之人。
可,形勢已經說明了一切,所有證據都指向縣長,即使縣長有百口,也難以辯駁。
“哎!看來是我等被縣長的外表給欺騙了,本以為縣長的改變是我郿縣之福,最終卻是如此結果,他依舊沒有變,變的是貪婪的方式罷了。”
在贏傒身旁的那人搖頭,旁人也跟著可惜,縣長說變就變,他有些不適應。
贏傒聽到此言,卻沒有置一詞,反而眉頭皺了起來,旁人沒有察覺到什么,他卻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是陳百將的不對勁,確切地說,是他的表情不對。
他既然心系郿縣,不愿和縣長同流合污,又為何有內疚的表情?
贏傒察覺到陳百將的表情暗含著內疚,還相當明顯,也許旁人并沒有察覺到,但他卻有,又或許旁人也察覺到了,只是礙于杜貂的勢力,不敢多言罷了。
“不對!”
“什么不對?”家宰不知君爺在說什么。
“陳百將此言有疑,恐是針對張陌而來。”
家宰驚了驚,低聲道:“如此說來,此乃誣告于張陌?”
贏傒沒有表態,只是淡淡地說:“且看張陌如何應對吧!希望他不要令人失望。”
張陌沒有想象中驚慌,更沒有要求饒的意向,輕輕一笑,直視向陳百將,陳百將接觸到縣長的目光,卻不敢對視,躲閃著。
張陌沒有在意,也沒有反駁陳百將的話,而是問:“陳百將,本長問你,在你告發本長之時,可曾和杜貂杜大人相識。”
特別順應孟嗔等人,也給杜貂加上‘大人’的名頭。
還不待陳百將回答,杜貂搶先說了:“當然不相識,本...大人和陳百將才第一次相見。”
得到回答,張陌目無表情地瞥過眼睛,不再說話,又繼續品茗,看之無比愜意,根本看不出面臨大敵之意。
有此話已經足夠了。
贏傒看之輕輕點頭:“臨危不亂,本性沉穩,不錯。”但只是對他這種行為贊賞罷了,卻對他莫名其妙問話頗為不看重,問這話和不問沒什么區別。
倒是杜貂,對張陌這個作態感到憤怒,喝言:“張陌,你還有什么話說,哼!來人拿下。”
對著旁邊的而郡卒猛揮手,證據確鑿,他再也等不及了。
二郡卒不由分說上前擒下張陌,確切地說這不叫擒,而是輕而易舉地捉住,張陌并沒有反抗,依舊如前兩次一樣。
但,他不反抗,卻有人反對,不,確切地說是頂罪。
“不,這都與縣長無關,是雅所為,盜取新鹽是雅暗中操弄的,要抓便抓雅吧!”
正當大家認為縣長遭殃的時候,從里面匆匆走出一女,此女看起來很焦急,其實大多人都見過,張宅的日常用度就是她打理的。
此人正是雅,在見到大人即將要被擒下時,她義不容辭地奔出來要為大人頂罪。
張陌倒是意外,他知道雅不會輕易離去,卻想不到她會站出來為自己頂罪,一副焦急而有決絕的樣子,一時頗為感動。
甘愿為自己頂罪,這才是對他好的人,反觀陳百將,就是吃里扒外的東西。
“你,滾一邊去。”看到貿貿然走出一人,還自稱‘雅’,杜貂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好不容易擒下張陌,他可不想此女來破壞。
雅卻不依不撓,大喝:“不,你們不能冤枉大人,十萬石新鹽乃雅命人掠劫的,否則怎么在雅的本家。”
“大人...”此稱呼是對杜貂說的,“請放了縣長,擒下雅吧!”話畢,身子一陣輕顫,便欲要跪下。
縣長為她而不愿她參與本家新鹽之事,這是護她,她雖弱,也知道感恩戴德,此刻,她愿護縣長,為他而跪下。
可,膝蓋在彎曲,便停在半空,并非她停下,而是有人扶住了她,此人便是縣長。
“雅!咱們堂堂正正,何必委屈于人,你沒有罪,我也沒有罪,不必認罪。”
張陌掙脫開二郡卒,輕輕地扶住欲跪下的雅,搖著頭制止雅的行為。
“可......”雅遲疑了,她知道大人不想她頂罪,更不想她跪下,但如果她不跪下,他們就會揪著大人不放。
至于有沒有罪,她當然知道大人無罪,是被冤枉的,可目前情況下,所以證據都指向縣長,不認罪就能擺脫得了嗎?
“莫要多說,你趕緊回到宅里,這里的事兒與你無關。”
“大人不可,雅的本家可是........還有,他們對你不利。”雅隱晦地指了指杜貂。
張陌卻是冷笑,溫柔地拂過雅的長發,揶揄道:“你認為他們能對付得了我?”
“這.......”雅盯著大人,特別看到他自信的表情,滯住了,他相信大人,可是事實卻擺在眼前,大人真的能應付嗎?
她的內心很掙扎。
“回去吧!還有馬上將那卜者叫來。”聽到有事要辦,雅略一沉吟,便走了,大人事先將卜者請來,她猜測必是為了此時,也不敢怠慢,便匆匆走了。
“你敢拘捕?”見張陌掙脫郡卒的束縛,杜貂露出獰笑,“罪加一等!”
“本長根本無罪,又何來罪加一等?倒是你.......”張陌沉著臉走向杜貂,“兩次三番劫持于本長,乃重罪,你可知?”
杜貂聽之有些不淡定了,張陌表現得太淡定了,而且他也知無故擒拿朝廷命官乃重罪,如果張陌真無罪,他確實是重罪。
能被主爵都尉賞識,這點還是知道。
可很快便冷靜下來,所有人證物證皆指向張陌,張陌不可能脫罪。
“哼!是否無罪?待到內史府再說吧!”
杜貂這是來硬的,張陌并非沒有準備,看到郡卒再次壓來,他大喝一聲:“縣卒何在?有人要劫持本長,速速擒之。”
話畢,便有數十縣卒持弓從偏房中走出,紛紛對準了杜貂,杜貂觀己方十來郡卒和對方幾十縣卒,一時慌了,可他并不能示弱,硬著頭皮道:“張陌,你敢拘捕?”
“已說多次,本長并無罪,何以拘捕,倒是你,無辜擒拿本長,乃重罪,本長擒拿重犯,理所當然。”
杜貂無計可施,面對這種現象,他還真未見識過,遂扭頭望向孟嗔,此刻只有孟嗔才有主意。
孟嗔知道杜貂的意思,站了出來,對杜貂投來一個放心的眼神,卻表現得很恭敬作揖問:“敢問縣長,事實擺在眼前,既然你說無罪,可有證據?”
“證據?哼!當然有證據,不過在拿出證據之前,本長做一些事。”張陌神色變得狠厲了起來,無情地掃過孟嗔等人,看得孟嗔心中為之一滯。
特別是掃過陳百將和游繳時,兩人條件反射地一縮,下意識退了退。
“來人,擒下孟嗔、陳百將和游繳。”
張陌突然大聲喝道。
這一命令出,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特別是三人,頭猛一抬起,似乎聽錯了一般,但圍觀的人那不解的目光投來,無不說明縣長的命令并沒有錯。
“嚯!”
即使縣卒聽之,快速從偏房那頭聚攏過來,而后將十幾人圍起來,更有六卒欺向孟嗔三人。
三人本想反抗,但他們都知道,只要反抗,就坐實他們某些罪名,在是什么罪名都不知道情況下,他們不能反抗,只得將目光投向杜貂。
杜貂也被張陌這個操作弄得滿腦漿糊,卻是憤怒出聲:“張陌,你不但拘捕,還要威脅證人,汝之罪實也,乖乖地束手就擒,否則我將如實稟報主爵都尉。”
張陌沒有回應杜貂,而是強勢地來到杜貂跟前,面無表情。
“如你非內史府來人,此刻擒下的也有你,不過本長會刻下爰書遞交內史府,你照樣逃脫不了。”
這個騷操作整得圍觀之人有點轉不過彎,明明是被擒拿之人,卻成了擒拿人,事情瞬間來個大反轉,他們反應不過來。
“君爺,張陌這是要干嘛?”家宰忍不住問贏傒,這種行為實在太出人意外了。
“難道要暴力反抗杜貂的緝捕?要真是如此,恐怕他這個縣長做到頭了。”
贏傒陷入卻笑了,沒有言語,只是讓家宰噤聲,但張陌淡定樣子,并不似反抗緝捕,興許他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不,是十拿十穩,否則也不會無腦到作出如此緝捕的行為。
能被朝廷認命為地方官吏,是有一定的能耐的,否則也通不過舉薦和考核那一關。
至于他那不堪的過往,也只是傳聞罷了,是否以訛傳訛,還真未知。
“呵呵!”這樣的行為倒讓贏傒多看了張陌一眼,這才應是一個縣長才應有的作風。
家宰沒有再說話,不過目光卻不離現場,君爺如此表情,是對張陌的信任,那張陌有何等能耐會被君也信任呢?他很期待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兒。
“你,你要干什么?”杜貂一時反應不過來,竟忘了自己才是主動一方,反而被動多了。
“自然是要治爾等之罪。”
“我等何罪?你莫要亂來,否則主爵都尉不過放過你的。”杜貂退了退,他有些怕,搬出主爵都尉。
張陌是否有罪,他心中很清楚,但孟嗔告訴他,此次做得天衣無縫,張陌絕對無法‘翻盤’,但看張陌此刻的作風,他猶豫了,不自信了。
張陌太淡定了,淡定到有些可怕。
“何罪?待會便知。”
張陌不再理會杜貂,扭頭望向圍觀之眾,拱手道:“諸位,興許爾等也很好奇本長為何要擒之?實乃其人枉為我郿縣人,竟作出如此之事。”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縣長所說為何事,不過張陌得民心,沒有人起哄喧鬧,這便是他最近的善舉所致。
張陌故作很氣憤,指天而道:“此乃遭天譴之為,老天早已看在眼里,震怒異常,此刻便是命本長來擒拿之。”
涉及到老天,圍觀者的神情肅穆,露出虔誠狀。鬼神之說在民間根深蒂固,已成為一種觀念,特別在下層黔首間尤為廣泛,要說誰不可褻瀆,便是神也。
老天便是天神。
“天神告訴本長,十萬石新鹽乃被孟族所劫,并且許以重金買通縣卒為其所用,將之秘密運至橫渠,更是伙同陳百將、游繳來冤枉本長,如此行徑罪大惡極,理應擒之。”
張陌搬出天神,語氣懇切,全然看不出一絲撒謊之意。
圍觀者有人沉默,有人義憤填膺,他們相信縣長的話,更相信天神之說。
此些人竟然聯合起來誣告縣長,還真是罪大惡極,要不是天神震怒,恐怕縣長就要被害之。
歹毒之人也。
“現下本長擒之可否?他們可有罪?”張陌趁著眾人情緒起伏之際大聲問,立時引來一片鬧哄。
“可擒之,此乃罪無可赦之罪。”
“胡說!荒謬,分明是你污蔑拘捕之言,我一定要告訴主爵都尉,一定。”杜貂做賊心虛,身體在顫抖的同時又再搬出主爵都尉。
人群中,贏傒并沒有太大的驚喜,臉色無甚變化,卻是皺著眉頭。
“君爺,如此說辭似乎不太妥當?”家宰持懷疑的態度。
鬼神之說在民間比較信奉,但公卿不盡然,雖然有著這樣的心,卻不全信之,而且僅憑張陌一張嘴而沒有其他鬼神之兆,令他更不信服。
誠然,贏傒也是這樣的想法:“如果僅憑此,恐怕張陌會遭殃,即使杜貂無可奈何,主爵都尉也不會坐視不理。”
“張陌這是在玩火還是葫蘆里賣著其他藥?”贏傒低聲嘀咕,“且看吧!”
“是嗎?”張陌猛然回頭盯著杜貂,再掃過孟嗔幾人一眼,喝道,“春為青陽,夏為朱明,秋為白藏,冬為玄英......”
傳言初夏秋冬四季皆有神護,春有青陽之神,夏有朱明之神,秋有白藏,冬有玄英。
“此刻乃秋日,白藏之神視察我大秦泱泱大地,何事能逃得過其法眼?孔子曰,獲罪于天,無所禱也,爾等所作所為皆有白藏之神所察,早已震怒于天,其已將事實真相公諸于世,爾等又何來被污蔑之說?”
“爾等合謀掠奪十萬石新鹽已是事實,自應被擒下。”
張陌雙手抬起,雙眼緊盯著上空,仿似在和上天溝通。
這個動作令杜貂心頭一震,心中默默地念叨著張陌的話,竟有相信之感,雙股不自禁地微微抖動著。
他生于黔首,對鬼神之說有著天然信賴感,而張陌說得有板有眼,正戳中了他的心。
雙目有不自禁地瞅向已經被擒拿而下的孟嗔。
孟嗔看著張陌裝腔作勢的樣子,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卻沒有如杜貂般不堪,張陌始終在說些虛話,并沒有實質證據,需知秦律治罪講的是證據,和鬼神之說無關,縣長只是在虛張聲勢,不免桀桀地笑出聲,道:“縣長,既然天神說我等掠奪十萬石新鹽,那證據呢?何不讓天神拿出證據?”
“否則縣長就是污蔑于我等,后果如何,無需再說吧!”此時此刻,孟嗔褪去他慣有的阿諛,露出本性。
人群中的贏傒聽之,暗暗點頭,秦律講究的是證據,僅憑鬼神之說就是空談,如張陌一意孤行,終究會害了自己。
就是不知,張陌能否拿出證據?不,張陌所說的天神能否拿出證據?只是,這個想法感覺很荒謬,天神之說早已有之,可他從未見過,真的能拿出證據嗎?
希望很渺茫,他想不通,明很有可能是不可能的東西,張陌為何要這樣做?他根本不知張陌如此行徑是愚笨還是其過人之處。
只能拭目以待。
“證據?當然有,且看吧!天神之怒,爾等無恥行徑皆會呈現于世。”張陌冷笑,便扭過頭對著后面大嚷,“卜者何在?快快溝通天神吧!”
“卜者?”
人群中,贏傒嘀咕,目光炯炯地望向后宅,卻是搖頭嘆氣。
卜者,民間卜算之人,大多以日書占卜吉兇,傳言有溝通鬼神之能,可他卻全然不信,因為至今,還無卜者能做到如此。
要說世間有鬼神,他半信半疑,但卜者能溝通鬼神,全是胡扯之言。
張陌這是破壇子破摔,請卜者來妖言惑眾,但證據始終是證據,并不因為鬼神而能成為證據。
如張陌沒有其他手段,他料定張陌要遭殃,絕對無法‘翻盤’。
“家宰,此事了,咱們便往內史府一趟。”
家宰知道君爺的意思,躬身一應,徐徐瞅向張陌,卻是失望之態。
很快,從后宅中走出一人,此人奇異服飾,頭綁絲帶,腳踏重履,手執一棒,棒下有獸毛,輕輕一拂,搭于臂中,微風吹來,獸毛掀起,別有一番祥氣。
其面涂有漆,黑白相間,甚有仙風鬼骨。
遠遠望去,這是一出塵之人,連贏傒如此之人看之都有一種驚怵和膜拜感。
其后跟著幾人,亦是奇裝異服,手中抬著些許東西。
“與眾不同的卜者?難道世間真有能溝通鬼神之人?”看到卜者,贏傒的想法發生一絲改變。
卜者來到,眾人頓感一股壓力漫出,有那么一刻真有天神下凡之感。
“拂禪一處,使者自來,吾乃天神使者,眾生還不下跪?”卜者慢悠悠的聲音似洪鐘般席卷全場,剛好微風吹拂,卷起煙塵,令人出神。
拂禪自然是張陌為其設置,其實拂禪在這個時代還未出現,其興起于魏晉南北朝,張陌認為如此才能顯出卜者的出塵,遂故意而為,還有那黑白臉,自然是模仿前世神話中的地獄使者,只為增添一點神秘色彩。
的確,如此一來,卜者整個人顯得神化多了。
圍觀者那里見過如此場面,竟簌簌地立刻跪下,毫無一絲猶豫,一時間,只留贏傒和家宰鶴立雞群,面面相覷地站著,頗有點不適應,自然,他是不會跪的。
張陌對著卜者略一欠身,卻是拱手道:“使者,此人不信天神之言,竟侮辱天神,要天神拿出證據?請使者溝通天神,還本長清白。”
“也罷!”黑白臉之下看不出卜者的表情,“本使者便溝通天神,以誅歹人,還你清白。”
“來人,上祭品,本使者要溝通天神,再現過往之事。”
跟在卜者身后的人自然是張宅仆人,只不過換一種裝束罷了。
這個時期祭祀活動比較著重,越是上層人物,排場越大,祭品也五花八門,祭祀有青銅器,香蒿之類,當然,這也類似于現代的香燭之類,但香蒿是一種植物,沒有經過過多加工,這是和現代的香不同之處。
為了顯得逼真一些,符合大秦人的見識,張陌將家底青銅器都拿了出來,并且擺上獸首,可謂隆重。
不出幾息,一個隆重的溝通天神儀式準備完畢,香蒿燃了起來,發出陣陣煙熏,卜者手持拂禪,雙目緊閉,盤坐于器具前。
如此動作,無人不懷疑他的專業性。
實乃這個動作和民間卜者操作相差無幾。
大秦多祭祀,即使貴族尤為隆重,也不妨礙黔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看到卜者這個動作,人也變得虔誠了起來,可是心中卻有另外的想法,實在他們所見過的卜者施法煞有其事,卻沒有其他特別現象,充其量就是給人心里一個安慰罷了。
誠然,此時此刻的卜者也是如此,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拂禪沒有動,休閑地擺停于一手間。
突然,卜者大喝一聲:“天神,我郿縣縣長蒙受不白之冤,歹人作祟,弟子求現過往之事,一解清白。”
話不多,卻字字句句地嵌入到圍觀者耳中,還不待眾人作出反應,卻見卜者身側突然冒出濃煙,不,這不是尋常的煙,此鹽偏白,猶如云里霧里。
白煙迅速蔓延,幾乎是沿著地面向四周擴散,一直往外延伸,漫過后宅,越過圍觀者,埋了杜貂等人,何等神奇。
“這是......”
從來沒有人看到如此境況,人們嗅之,沒有煙的嗆鼻刺眼,只感覺非常柔和,帶給人膜拜感覺。
“不可喧嘩,天神即將再現十萬石新鹽被劫之事,休要驚擾。”
卜者突然跳將起來,拂禪一揮,四方白煙匯聚,形成一個漩渦以他為中心回旋,如清波,如云卷,煞是神圣。
旋即,人們的心徜徉著,目光死死地盯著卜者。
如是白煙未出現之事,他們只會覺得卜者也似其他卜者一般只會完成一個儀式罷了,但此刻不同,這神圣白煙如同騰云駕霧,歷經仙山。此物只因天上有。
天上云層滾滾,地下罕見出現如此奇景,怎叫他們不驚奇。
頓時,跪著的人雙手伏地,竟自發地呼叫:“恭敬天神。”聲音雖不大,卻是直擊每個人的心。
贏傒看到如此奇景,心中也不由一顫,有那么一刻,他也想跪下了叩見天神,但身為宗室之首的威嚴令他壓抑住這份心,依舊站著,但雙膝不自禁地彎了彎。
嘴里輕吟:“難道此卜者真的能請動天神?世間真乃有天神?”
這個想法圍繞著他纏繞,久久不絕。
張陌沒有坐著,本著做戲做成套的觀念,他也隨著眾人叩首,不過他是單膝而跪,雙手合拳,一副正經的樣子。
但無人比他知道白煙乃何物,此乃干冰,是他從示范縣里弄出來的。
很幸運地,干冰不受示范縣的限制,很容易被他拿了出來。不過想想也不奇怪,能從示范縣中拿出水泥和鹽,干冰雖不屬建筑材料和調味品,卻和鹽的性質相差無幾,能拿出來也在情理之中。
干冰遇水即化,化作濃濃白煙,其實前世拍戲中仙界的云里霧里的景象就是干冰所化的效果。
如在現代,人們倒也不奇怪,但這個大秦,一個從未見過干冰,更不知干冰是二氧化碳固態物,甚至,他們根本不知二氧化碳是什么的地方,又如何知道如此景象是人為所弄。
如此背景下,又怎不叫他們驚奇,如覺神臨。
的確,就是有神臨,只是天神沒有出現,卻是出現了一處景象,這景象彌漫在白煙中,時有白煙拂過,宛如進入人間仙都。
景象隱隱約約,約莫二尺見方,里面有人影晃動,清晰而又悠遠的聲音傳出。
“陳百將,目下縣尉之職空缺,難道你不心動嗎?”
這聲音?
眾人的眼瞳立時擴張,如見死神般地盯了過來,在那隱約中,他們竟然聽到了聲音,而且這聲音非常熟悉,是誰的,頓時,目光又再齊刷刷地望向杜貂。
這聲音是他的。
旁邊的贏傒也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對鬼神之說半信半疑的他竟破天荒地破膝而跪,要不是家宰反應快扶住了他,恐怕便如黔首般膜拜了。
“世間真乃有天神?”他瞪著如牛瞳般的眼睛問家宰。
其實家宰也陷入不可置信之中,顫顫巍巍地道,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跪下來,但主人并不讓他跪,他不敢跪。
“奴,奴也不知道,但那景象,那聲音,分明就是。”家宰囁嚅著嘴巴說。
贏傒的內心混亂了,倔強的心讓他不相信,頓時踏前幾步,湊近那隱約中的景象,他竟看清楚里景象里之情景,不禁捂住了嘴巴,雙眼瞪大。
“竟然真能再現過往之事。”
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一個畫面,畫面的地點在渭水畔,旁邊有水草,此刻正站著三人,正是杜貂、孟嗔和陳百將,那聲音便是杜貂發出。
眾人聽到贏傒的驚叫,也大膽地爬將過來,竟也看清那景象。
“果真是過往之事。”
又有人驚叫。
“那不是杜貂大人和陳百將嗎?難道這是陳百將向杜貂大人告發的過往?”
“不可能!”有人反駁,“明顯是他們在商談些什么.......”
這人還想說什么,可下意識地望向杜貂,立刻噤聲。
眾人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敢再發出聲音。
當然,贏傒也看懂了,不免回頭望了杜貂和陳百將一眼,眼中充滿著憤怒。
張陌剛才就問過陳百將他們二人是否早已相識,杜貂的回答是第一次相見,可眼下的情景怎么解釋,分明就不是第一次見面,杜貂在撒謊。
本以為張陌如此問話是無用之話,想必,此刻就是他的意圖吧!
就憑這一點,張陌就立于不敗之地了。
被贏傒這么一盯,杜貂差點嚇出膽汁來,他就在附近,是能看到如此景象的,當然,陳百將和孟嗔也能看到,不見他們正擔心地側著頭嗎?
這是一大反駁之言,但張陌并沒有要發問的意思,而是老神在在地依舊弓著神,一副虔誠的樣子。
似乎,在天神面前,他不敢造次。
其實,這根本就不是天神,如此景象當然是手機里的視頻,黑拼命錄下來的,畫面還算清晰,就是距離有點遠,聲音不大罷了,不過他做了一個原始的‘擴音器’,再從示范縣帶出個手機擴屏器,便有了如此景象。
當然,手機擴屏器乃塑膠所造,材質和鹽的包裝袋相差無幾,自然能被帶出來。
景象繼續,大家的眼睛一眨不眨。
待杜貂說完那話,便是一片沉默,大家知道是陳百將在猶豫,最終,陳百將說話了,聲音并不大,卻被大家都聽到了。
“自然心動,所以卓努力地證明自己,以此獲得縣長的賞識。”
這時旁邊的孟嗔說話了:“陳百將,難道你就以為張陌會賞識你?別做夢了,可知昌?”
陳百將望了孟嗔一眼,點頭,昌乃張宅之人,才被從奴市買回便被縣長舉薦到農事要職上,大有接替田薔夫之意。
對于這點,縣長雖然沒有說,但他還是能看出來的。
“還有掘,可也知?”孟嗔繼續問,陳百將繼續點頭。
掘也乃張宅仆人,現被舉薦為吏,專門負責鹽的進賬。
“他倆乃奴藉,卻短時間內為吏,更是如此之吏,可見縣長對他們的看中,而你賣力輔助于縣長,可有被縣長舉薦于你的苗頭?”
陳百將沉默。
“如真賞識你,縣尉之職空缺那么久,恐怕早已落定于案,實際上卻沒有,然否?”
陳百將繼續沉默。
這時杜貂言:“這還看不出來嗎?他無此心,只不過玩弄你于掌心罷了。”
陳百將依舊沒有說話,但誰也可看出他內心極其掙扎。
杜貂不過放過這個機會,繼續慫恿:“如今有一個機會擺在你眼前,只要你屆時告發縣長,待縣長被擒,這縣尉之位還不是你的,需知我等乃主爵都尉的人.......”
大家聽著看著,心中無匹憤怒,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其實已經不用猜了,事實已經給了答案。
“無恥至極!”贏傒憤怒得站了起來,指著杜貂三人怒斥,“爾等,爾等目無秦法.......”
“我倒陳百將乃軍中百將,何以會指證縣長,實乃爾等狼子野心。”
也顧不得他還未表露身份,更不持乃渭陽君,狠狠地訓斥。
旁人也義憤填膺,怒目瞪著三人,即使他們在郿縣的勢力不一般。
此等小人為了詆毀縣長,竟做出如此之事,這么說來,他們剛才所說便是針對縣長了,是要污蔑縣長,無恥呀!
“妖法,絕對是妖法,不足信。”
杜貂被如此責罵,看著云霧中如此景象,他雙腿抖得厲害,口中卻不甘心,即使他真的做了此事,卻不能承認,否則他好不容易被主爵都尉看上,又要打回原形,不,可能后果會很慘。
“休要詆毀天神,否則必受天神之弒。”
卜者不失時機地訓斥出言,聲如洪鐘,蕩滅一切歹心,令杜貂立時噤聲,竟也變得虔誠了起來。
能發出如此白煙,更能再現過往之事,是的,景象內的情景就是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兒,他本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可是,竟以這樣的方式呈現出來,不是天神降臨又是什么,卜者真的能溝通天神,并且降下他們的罪證。
“天神,饒命呀!”杜貂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腳下,乃濕漉漉之液。
這,已經很好說明一切,天神所再現的過往,全都是事實。
其實,他還有辯駁的機會,畢竟這只是說話而已,并沒有付諸行動,并沒有觸犯秦律,錯就在他內心太脆弱,經受不住‘天神’的摧殘。
“饒命?哼!何其容易?你觸犯了天神,天神如何會饒你......”卜者身側的白煙越來越多,慢慢地沉于地上,流向眾人,如此情景,十足十乃天上所有。
這,是‘天神’即將降臨的前兆,杜貂那里敢怠慢,此刻他的小命要緊,連忙俯首,頭也不敢抬。
“除非你將功補過,將你所有罪狀公諸于眾,天神或許會饒你一命。”
卜者故意將聲音控制得低沉,猶如神語,即使作為局外人的旁人也頂禮膜拜,尤為虔誠。
“一定,一定,貂便將罪狀說出,祈求天神饒命。”杜貂再也顧不得那么多,此事敗露,他頂多被主爵都尉責罰,失去賞識,至少命還在,當然,他乃主爵都尉的人,他不認為張陌能對他如何,但,如果得罪了天神,后果不敢相信。
只得拼命地點頭。
但,如此行為受到孟嗔的反對,畢竟如果他將事情全盤托出,孟嗔下場會很慘。
“大人,此乃妖言,不可信,即使天神景象乃真,可咱并沒有做其他事情,不足以被定罪。”
經這么一提醒,杜貂滯了滯,喚回一絲冷靜,陷入沉思,但卜者又怎容他有思考的空間。
“既然汝執迷不悟,便承受天神的怒火吧!”卜者揚起拂禪,向天一掃,“天雷震震,天神,降下懲罰吧!”
話音落,頓時,在白煙覆蓋之地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席卷著白煙向四周擴散,一團光焰沖天而起,似乎要滅殺四方。
這當然不是什么天雷,乃張陌命人點燃的炸藥包,只是沒有鐵片石子之類罷了。
為了今日這趟事,他可是準備了很多。
但,張陌知道這是炸藥包所發,其他卻不知,尤其是杜貂,何曾聽過如此巨響,還有濃焰彌漫,這不是天雷又是什么。
晴天霹靂,乃大兇,天神要懲罰他,這只是警告。
“我說,我說。”杜貂那里還敢堅持,匆忙求饒,腳下的液體越積越多,還散發著一股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