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前方就是懸崖，然而他不打算停下。

他感覺到一股狂野的意志在驅使著自己，憤怒和暗影在裹挾著他，

月輝和星光的力量也在護佑和協助他。

他也沒有辦法停下來。

這里是陌生的夢境，他只有這一條被指明的路可走。如果他不跳下懸崖，他就只能被困在這里，無路可走，無處可去，永遠徘徊。

至于飛出懸崖之后？

他不知道，他也不去多想。

也許，自然會有辦法。

轟！

“巨蛇”沖開激流和倒下的巨樹，眨眼間便沖到懸崖邊。

王玄深吸一口氣，然后——

暗影巨蛇縱身飛出懸崖。

他騰空而起，飛行在高空中，周圍一片虛空，風聲獵獵。

頭上，是噩夢的天空，漆黑無邊，高不可及卻又壓抑。

身后，陡直的萬丈高崖綿延在無垠的噩夢世界中，向著遠處的黑暗，看不到盡頭。溪水直落高崖，化為一片飛流，跌入深淵。

在前方，是一片黑暗的大地和森林，

林立著嶙峋尖峰和枯敗的巨樹，閃爍著噩夢的光芒，向著四面八荒無垠的延伸，直到隱沒在遙遠的天地一色的黑暗地平線上。

而在這片噩夢世界遙遠的黑暗中，還有一點淡藍的光芒，

刺透幽暗，就像是漆黑深海中的一點光。

王玄覺得自己開始墜落，暗影散盡，騰空的勢頭也遏止。

他深吸一口氣，任由自己下墜。

隨著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強風吹襲著身軀，耳旁風聲呼嘯，遙遠的幽暗大地也在迅速接近，而他卻把手撫在胸口，閉上眼睛。

忽然，在一片淡藍和月白的光芒的驅使下，如同一片黑風的鴉群，從黑暗的云翳和高崖上，從四面八方的天空中向他迅速的匯聚。

一片振動的烏羽和黑影將他吞沒，像一陣風將他托起，

又在他身后匯聚成一對烏黑的巨翼，將他懸起。

黑暗之中，星光月輝像水一樣蕩漾。

他仿佛聽到輕盈的振翅聲，恍然好似感覺到一個優雅又強大的存在，一個像是人又像是巨鷹的矯健的身影。

“不要抗拒……”

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在他心里說道。

他不打算抗拒，但也不打算讓任何外力掌控他。

他深吸一口凜冽的空氣，伸出手用力一抓，

抓住那星光月輝與黑暗，然后振動翅膀。

鴉群般的黑影又轟然散開，一片烏羽飛散。

一只巨大的黑色渡鴉從中飛了出來，雙眸閃爍著雷電和星月一樣的藍白色光輝，奮力振翅，然后筆直向著幽暗的大地沖去。

他沖進幽暗的森林，掠過扭曲的巨樹和地面。

森林里，一個個噩夢的黑影、一雙雙猩紅的眼睛也聞聲而動，試圖追上他。惡毒的黑箭和魔法，擦著他的身后飛過。

很快，前方森林里出現一道巨大的溝壑，

就像是大地上深深的傷疤。

他繼續飛掠前進，裂痕也越來越深，蜿蜒遍布噩夢的大地，幽暗的大地和森林愈發高深崎嶇，漸成一片深淵。

扭曲的大樹和巨巖從森林里突起，如犬牙交錯。蜿蜒的裂痕越來越深，巨巖和枯樹甚至隱隱在上方合攏，如同深淵巨口。

越來越濃的瘴氣和迷霧中，

無垠的噩夢森林和深淵里閃爍著夢魘的幽光。

王玄在深淵般的森林里掠過，向前看去，裂痕向著夢魘大地的深處延伸，猶如夢魘深淵之喉，巨喉黑暗的深處縹緲著詭譎的光芒，

仿佛通向另一個世界。

一瞬間，他感覺到那詭譎的光芒散發著危險的氣息，讓他忽然有一些猶豫——進入夢境以來，他第一次真正感覺到危險。

突然，深淵般的森林里光芒一閃——

數道黯淡的紅芒從無邊的煙瘴和幽光里倏的朝他飛來。

他立刻警覺過來，當即奮力振翅拉起高度，向上飛竄，像一枚炮彈沖出深淵般的森林和夢魘大地上淤積的瘴氣。

然而只見森林和瘴氣之上，聳立交錯著一片如山的枯敗巨樹和扭曲巨藤，以及孤峰一般的嶙峋巨巖，直插黑暗廣袤的噩夢天空。

從高處看去，

巨樹和巨巖的腳下，無垠的煙瘴覆蓋黑暗的森林，蜿蜒著巨大裂隙和深淵，閃爍著噩夢的幽光，攢動著無數邪惡的黑影。

而那數道黯淡的光箭也好像導彈一樣鎖定了他，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從斜下方向他飛速追去，試圖攔截。

他飛速攀升高度，掠過扭曲嶙峋的巨樹和如同倒插在夢魘大地上的巨劍一般的巖峰，眼見黯紅的光箭緊追不舍，

卻忽然只聽一片山峰迸裂般的轟隆巨響——

前方和周圍扭曲的巨樹突然開始收縮蠕動，

其中一些也仿佛是巨大觸手的巨型噩夢荊棘和藤蔓，又或許是荊棘和藤蔓般巨大的觸手，長滿了猩紅或暗紫的尖刺，

呼嘯著劈開空氣，卷起狂風，向他當頭襲來。

前有阻截，后有追擊，似乎無路可逃。

這時或許本該恐慌和狂怒，他卻忽然覺得自己異常的清醒，

甚至就連時間都仿佛稍稍放慢了下來。

深吸一口氣，他突然一個倒轉，猛的向下一扎，

像一枚俯沖墜落的航彈，迅如掠影，然后旋轉騰挪，就像飄忽不定卻又迅疾如風的落葉，掠過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的尖刺巨藤。

從后面追擊而至的紅芒撞在巨藤和觸手上，紛紛爆炸。

然而爆炸的紅光和余波卻也吹得他一陣搖晃，翅膀和身軀從巨藤上如同水晶和金屬般的尖刺上擦過，被撕得鮮血淋漓。

劇烈的疼痛鉆過他渾身的神經，

卻又須臾被一股奇異的灼燒感吞沒，星輝和月光般的烈焰從他的傷口中燃起，燒盡了劇毒的夢魘和黑暗。

他咬牙穩住，貼著森林飛速掠過，然后鉆入溝壑之中。

然后轟的一聲——

巨大的觸手撞斷一根孤獨的巖峰，重重的砸在裂隙上，砸得夢魘的大地一陣晃動，巨大的巖石從深淵上方崩落，碎石如雨。

王玄張開巨翼，放緩速度，閃轉騰挪的掠過裂隙中犬牙交錯的扭曲怪樹和巖石，又拉起高度鉆進裂隙上方的森林。

噗——在一陣光霧中，他變回人形，一個踉蹌落在幽暗的森林中。

周圍，是一片崎嶇的巨石和樹籬一般茂密的灌木與荊棘。

幽深的森林里，飄忽著詭譎的光芒和一片邪惡的身影——長長的羊角，猩紅的鬃毛與雙眼，碩大的羊蹄和爪子，

是夢魘薩特。

發光的眼睛和高大又佝僂的黑影在林中攢動，竄過幢幢樹影和噴吐著毒霧、閃爍著幽光的夢魘植物，搜索著獵物。

王玄靠在一棵大樹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和肋下——衣物上是被撕裂的破洞，雖然傷口已經愈合，但疼痛感依舊殘留在身軀里。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抑痛感，卻突然覺得一陣恍惚。

眼前黑暗的森林都似乎出現了重影，前方幽暗的遠處，一片飄渺的幽光里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回眸一看。

盡管隔著遙遠的距離，王玄卻仿佛看到她臉上閃過驚惶與不舍。

明知那不過是幻影，明明自覺自己的心情很平靜……

但為什么胸膛卻有些起伏，就好像熔巖在暗處奔騰的大地？為什么眼眶有些酸澀，就好像嚴冬堅冰下融化的暗流？

然后，遙遠的幽光突然消失。

那縹緲的身影，也仿佛被幽光一起拖入黑暗的深淵中。

只留下驚惶的面容，和匆匆向他伸出的手。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腦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啪的一下碎掉了。

一股隱隱的怨怒從深處竄出，像是陰燃的野火開始蔓延。

一個傲慢又油滑的聲音突然回蕩在森林里，帶著惡毒的玩味說：

“可卑的凡人，被一點小小的幻象就引誘進入了噩夢？你最終的命運就是和她一起被埋葬在這里，或許，對你來說也不錯吧？”

幻象？

這個聲音，就是在暗處操縱夢魘的家伙？

然而王玄根本不打算回應對方——

他知道對方放出話語只是想激怒他。

甚至連妻子的身影，也不過是對方制造的幻影。

那不過是假的……

——他這樣告訴自己，但是……

也許有那么萬分之一的可能，那真的就是她呢？

畢竟他自己都穿越了，還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那是假的。

他不能被幻影欺騙，他不能自欺欺人。

真或假，沒那么重要。

他早已接受失去她的事實了……

但重要的是——對方膽敢用她的幻象來戲弄他？

他倒要看看是哪個蠢貨敢這么干。

他要看看對方有幾斤幾兩，也要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他來夢境里可不是來郊游的，而是為了……力量。

如果前方就是為他準備好的陷阱，那么他就把陷阱踏平。

追逐，前進，殺光所有攔路的惡魔，摧毀一切障礙，直到這片夢魘的盡頭，然后……得到屬于他的獎勵——他的力量……

得到力量，然后好好的在這個世界獨自活下去。

——這是現在他唯一要做的事情。

也算是為了妻子的夙愿……

突然，他感覺到胸口有一個堅硬的小物件，

散發著清涼又灼熱的力量。

他把手伸進懷里，握住一個小小的水晶瓶，就好像在一片無邊的黑暗、瘋狂和混亂墮落中，握住了最后的光芒和清醒。

他把小水晶瓶拿出，頓時——

一片純凈的藍白光芒綻放在幽暗的夢魘森林中。

這是無邊的黑暗和夢魘中唯一的光芒，照亮了周圍扭曲的荊棘和樹影，甚至驅散了空氣中的黑暗魔力和腐化的瘴氣。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平復胸膺。

之前那股滲透在夢魘的空氣中，隱約順著呼吸侵入胸膛，令人煩躁恍惚的腐朽又甜膩的氣息，也瞬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