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
伯特心中一沉。
相比于突發的謀殺案,這種“后知后覺”對他來說才是更嚴重的問題。
斑斕的光線、視錯覺、低頻干擾……
這座教堂內赫然通過專門的布局,屏蔽了尋常“工具”的探測手段,甚至屏蔽了伯特在低功率運行中的差分機初號機。
否則他在剛進入甚至進入之前就絕對能發現這么明顯的尸體。
尋常的教堂會做這種布置嗎?
而更壞的可能性是,這種布置會不會是高塔教堂一以貫之的設計?
那教會在隱藏什么?
伯特眸光幽深。
在教堂內無法進行更進一步的犯罪軌跡追蹤,只能基于犯罪心理進行簡單的演繹推理,但這很可能造成歸類錯誤,結論沒有任何說服力,況且,不清楚自身的思維是否受到負面影響,不如不做。
很快,尸體被其他機械人偶發現,奧利弗立刻領著一大幫人趕來。
伯特跟著其他機械人偶離開教堂,剛一出教堂,便如同突破了一層薄膜,大腦瞬間清醒。
心中一動。
很像是進入真實世界時的感受……
剛想進一步思考,很快便遇到熟悉的報錯。
索性先放下,就里諾賽遇害一事進行簡單的犯罪動機推斷。
誰可能殺害里諾賽?
一、赫拉法。理由顯而易見。
二、敵對黨派,但海森男爵成為“替罪羊”一事基本已經板上釘釘,沒有必要現在犯險。
三、海森男爵。雖然可能性不大,但確實存在。
弒子保命,如果他能把一切推給“赫拉法”這個口袋罪,再借赫拉法禍水東引,拉德諾爾親王下水,很可能能借此脫身。
唯二的關節在于,親王和赫拉法有沒有關系?以及如何創造赫拉法的謀殺證據?
對于這些貴族而言,這兩個問題幾乎不算是問題。
但真的有必要殺害里諾賽嗎?
利維坦城的貴族們大多少子,如海森男爵便僅有一位繼承人,在還有一個月到達王國的這個時間節點,犧牲里諾賽這種選擇絕對不夠理智。
而且嫁禍也不需要拐這么多道彎。
更何況,通過這種方式嫁禍,必須要完成極為嚴苛的“完全殺人”,即制造出絕對不在場證明,能夠完全洗清嫌疑。
雖說蒸汽世界手段奇詭,使用間接手段完成謀殺并不困難,但相對的,刑偵手段也絕對超出常理,在超凡力量的影響下,存在超脫物理范疇的因果律手段也不是不可能。
伯特輕輕呼出一口氣,暫時收斂心神。
他已跟著機械人偶們來到宴會廳布置會場。
自從發現親王的機械飛蟲后,伯特便十分謹慎,來到這些地方后便盡可能地放空思維,由內而外地扮演機械人偶。
“咔啦”一聲,藏于拱頂的大型冷風機開始工作,輕紗帷幔鼓動如淑女的罩裙,冷氣在巨幅壁畫上凝成晶瑩的水珠,逐漸驅散了掛墻油畫散發的樹脂氣味。
掃眼望去,拱頂那幅“男人負子”壁畫在水珠的裝點下倒是頗顯旨趣。
伯特心中一動。
這幅畫的畫家是昨夜死亡的羅伊。
一位油畫畫家卻繪制了一幅無關宗教的壁畫?
正當這時,后背上的裝置傳導來熟悉的控制感。
伯特心中沒來由的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徑直走進盥洗室。
風格典雅的鏡子上映出自己的模樣。
一身酒紅色侍從服,上半身以中軸為界,一半是肉體,另一半是精密的黃銅機械身軀,頭顱的機械結構恰好避開頭皮,繞過鼻子,得以留下一頭微卷的棕色短發。
臉型板正嚴肅,鼻梁高挺,眼窩深邃,搭配著黃銅結構,不顯突兀,反倒有種奇異的美感,只是面無表情,雙眼無神,毫無生命力,像是一具俊朗的尸體。
這算是伯特第一次正視自己在蒸汽世界的外表。
不知為何,感受著那份顯而易見的死寂,心中愈發感到不安。
三天以來,確實能感覺到自己像是腦源性暈厥患者般,意識時有消失,而且隨著時間推移,這種斷片的體驗越來越多。
但他也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距離徹底失去意識還有一段時間。
思維跳躍間,盥洗室的門扉開啟。
鏡子中出現伊蒂絲的身影,她穿了一身華麗的修身長裙,一如三天前的下午剛見到她時的模樣,不過這次的裙子換成了淡紫色。
她身上的香氣中夾雜著極其細微的草地的氣味,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伯特轉過身。
對上伊蒂絲那雙碧綠色的瞳孔,在那瞳孔深處,隱約能夠看到一深色一淡色的兩件器物。
他心中一凝。
那似乎是兩個發條。
伊蒂絲輕啟朱唇,氣若幽蘭,手指在他的胸膛上劃圈:
“沃爾,你知道嗎?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
說著,她纖手一翻,掌心中赫然躺著一枚小巧的零件。
伯特瞬間頭皮發麻。
那是卡倫克在博弈中輸給她時答應給她的“精制排簫”!
當即,他的身體瞬間漫出大量蒸汽,排氣管道隨之發動,輔助鍋爐轉動異常,軸承傳導,異響驟起。
視野中,大量仆從已然快速趕來。
有人卻突然摔倒,身上的某件裝飾物脫落,掉入管道。
一連串細微的爆炸聲響起,逐漸擴大,房屋上層的機械結構逐漸坍塌。
伯特心跳驟升。
快!快!還剩三秒!
伊蒂絲不管不問,仍由蒸汽吹散她的長發,鼓動她纖薄的長裙。
她瞳孔內流轉著光亮的液體,嘴中還在喃喃道:
“沃爾,沃爾,我的沃爾……”
最后一句話聲若細蚊:
“……成為我的玩具,我會為你創造靈魂……”
瞬間,伯特目眥盡裂。
腦中極快地閃過一道信息——
材料“精制排簫”,全威力工程“智能人偶”的發聲裝置。
材料“銹螺”,攜帶全威力工程“智能人偶”的靈性。
一級工程,雙端發條。
一端對活物,一端對死物。
為什么勞倫德能活著?
因為雙端發條對尚且活著的生物控制力有限……
那我身上的是什么?
那……
我是什么?
伯特的腦中仿佛斷開了一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