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署軌道需要一點時間,科爾法女士好心地將這點自由時間給了她。
特蕾莎渾渾噩噩地回到塔樓頂層的閣樓房間。
狹窄昏暗、悶熱潮濕。
吱呀一聲推開木門。
床和桌子簡陋,灰塵經干布擦拭后嵌進了墻縫里,墻面灰撲撲的。
誰能想到這樣逼仄的空間里能住下四個女仆。
看到自己的枕頭,特蕾莎突然有些想哭。
枕頭下珍藏著室友送給她的書簽,那是她來到這個地方后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
可今天,明明自己是為她出頭,她卻默不作聲。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鼻涕都要淌出來了。
分不清是因為委屈還是因為好友的懦弱。
她搖了搖頭,甩掉想不通的情緒。
用袖子抹掉鼻涕,吸了吸鼻子,給自己打氣道:
“哼,我才不會死!我可是要成為工程師的女人!”
父親說過,無論什么時候都要樂觀!
嗯!
她點了點頭,嘴角擠出一點微笑。
振作起來后,她撅起嘴巴,思考起該帶什么東西。
但想了一番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什么家當。
翻翻找找,在床下亂七八糟的機械零件里找出飛行員風鏡和隔音耳罩。
哼哼,多虧自己平時有好好保養裝備,否則早就不能用啦。
戴上風鏡,想象著自己的模樣,她嘿嘿一笑:
“飛行員特蕾莎!準備出擊!”
斗志昂揚地出門,不過路過洗漱間時,她又被浴桶吸引住目光。
可惜,半個月才能洗一次澡,好不容易才熬到這一天呢。
不,我回來就能洗了!
等著我!
不過——
悄悄擦個臉還是可以的嘛!
一句話就將自己說服,特蕾莎從角落的水桶里舀出半勺水。
還得給姐姐們留……
哼,才不留,這次我就要用一勺!
她打濕方巾,仔仔細細地擦拭掉自己臉上的爐灰,露出稚嫩的小臉。
擦著擦著,哼起不著調的小曲,又擦了擦脖子,然后脫掉袖套擦拭手臂。
不過雙手早就被熏得黑黢黢的,怎么也擦不干凈。
她不由得想到,要是有鏡子多好,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長變樣呢。
窄窗中透進光線,照得空氣中細小的灰塵微微發亮。
她抬起頭來,哇了一聲。
以往來到盥洗室時總是天還沒亮,或是天已經完全黑了。
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時間的洗漱間。
幻想小說里的星星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的呢?
這樣想著,她仿佛忘掉了該做的事。
伸手扒拉著那些亮光,指間殘留的水珠也有光澤。
輕彈手指,點點水光濺出。
還剩下小半勺水。
特蕾莎突發奇想,在某個角落翻出僅剩的小半塊肥皂。
揉搓間,許多肥皂泡冒出。
她捧起一團泡泡,輕輕吹氣。
細小的泡泡四散飄蕩,在光線中折射出多彩的斑斕,又緩緩降落,消失于地面。
“好美……”
特蕾莎看呆了。
突然,走廊的盡頭閃過一道陰影,一下將她拉回現實。
特蕾莎身子一激靈,緊張地大叫:
“我我我馬上就來!”
她立刻收起擰干的方巾,一路小跑。
噠噠噠噠,踩得老舊木地板吱吱的響。
走近樓梯口時,她才看清那道陰影。
那是一件兩拳大小的發條玩具。
特蕾莎的注意力立刻被它吸引住。
莊園地下,某個半機械人偶默默擦了把汗。
還好趕上了,幸虧這小姑娘玩心夠重。
時間倉促,不過勉強夠用。
在初級數據庫的幫助下,他很快拼湊出足夠的知識,用有限的零件做出了這個裝置。
可如果她視而不見?
不可能!
這個裝置的造型可是完全出自他手,他無比自信。
特蕾莎蹲下身子,用手戳了戳那玩具。
結構粗糙,零件裸露,造型看起來像個大號青蛙。
像是趕工趕出來的。
不過她自幼癡迷于機械,已有些知識儲備。
雖然看不出所以然,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件玩具有些特別。
“是誰掉的呀~”
她伸出腦袋望了望,沒見其他人,于是自言自語道:
“丟了可不好喔,嘿嘿,我暫時替你保管一下喔……”
她抱起玩具,一張穿孔紙條飄落,她眼疾手快地接住。
紙片上寫著:
“帶上它,特蕾莎。”
驚喜從天而降,特蕾莎喜不自禁:
“哇!果然大家還是好心的!不過,嗯……有點丑,就叫你丑丑吧!”
聽到這話,某個半機械人偶頓時愕然。
丑?
說他的青蛙丑?
又是個沒有審美的家伙!
不過,這姑娘竟沒有一絲懷疑,自然而然地認為是其他仆從在幫助她。
貌似有點沒心沒肺。
……
伯特停下手中的工作,跟著幾臺精致的機械人偶上樓。
一般來說,在大多數貴族莊園中,機械人偶和底層仆從不能出現在主人面前。
因為大多數舊貴族崇尚復古莊重之美,認為蒸汽科技和金錢一樣是庸俗的。
但德諾爾親王有些特殊的審美,他的仆從中有一群長相出眾的男仆,唯一的工作就是和精致的機械人偶站成一排,在他們用餐時作為一種人形裝飾品。
他稱之為“交聯沖突藝術”。
所以伯特才能在這個時間上樓。
上了樓,濃重的香薰味再度襲來。
他跟著其他仆從一同進入中央大廳旁的準備室,被幾位二等女仆脫掉衣服清洗身體,再被換上款式統一的酒紅色侍從服。
完成裝扮后,邁過裝飾華麗的廳門,進入第二宴會廳。
光線明亮,富麗堂皇。
層頂繪制著數米長的巨幅壁畫,內容是一位背著新生嬰兒的赤裸男人翹首以盼,中心吊下巨大的水晶吊燈。
絲綢金縷墻面上掛滿名貴畫作,盡皆筆觸細膩如真人般的古典主義人物油畫,使得整個宴會廳如同畫廊般典雅。
吊燈下,鋪著絨面桌布的長桌上擺放著精致餐具,以及名貴桌花和鎏金分支燭臺。
有些特殊的是,有兩把椅子格外巨大,可卻并非主座。
宴會廳的另一頭還有一支雙管編制的小型交響樂隊。
伯特隨著其他仆從來到油畫下站成一排,他頭頂的位置是一幅大衛斬首各利亞的畫作。
至此,這次小型晚宴的裝飾才算布置完成。
距離晚宴正式開始還有十分鐘,備餐間的男仆們無不緊張,一動不動,生怕弄亂剛剛整理好的服飾。
沉默的氛圍中,隱隱能夠聽見外界引擎低沉的轟鳴,時間很快過去。
管家托馬斯的真身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
咚、咚、咚……
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熱情輕快的管弦樂聲隨之響起。
親王和他的客人們終于到來。
當先進門的兩人中,男人身型瘦削,兩鬢發白,面容英俊,但眉宇間似乎凝著些許思慮,依稀能看出他年輕時的卓爾不群,赫然是德諾爾親王。
在他身側挽著他的少女正是伊蒂絲,她換了一身精美絕倫的巴斯特裙,巨大裙撐和細腰設計,雕琢出驚人的曲線。
跟在二人身后的是親王之子卡倫克王子和他的妻子。
伯特的目光略過這四人,看向他們身后的陰影。
那是海森男爵,他的身高近三米,身材的寬度也不逞多讓,整個人如同一座肉山。
肥臉上油汗混著脂粉,肚子上的贅肉甚至需要一位仆人馱著,行走間下巴如同翻滾的波浪,與全身的肥肉一齊猛顫。
但他那定制的晚禮服上滿是繁重裝飾,恐怕重量都并非常人所能承受。
他的妻子也有兩米出頭,臉上顴骨突出,下巴尖長,赫然一張馬臉,女身男相。
隨他之后進門的是他的長子里諾塞·海森,身高也近三米,同他父親一樣胖得像一頭肥象,這海森父子一前一后,猶如兩顆裝飾華麗的巨型彈球。
只見里諾塞肆無忌憚地環視一圈,饒有興致地審視站立著的男仆,似在挑選商品一般。
伯特頓時感到渾身惡寒。
因為那頭肥象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里諾塞甚至舔了舔嘴唇,眼神中的意味毫不掩飾。
令人惡心的目光一閃而逝,眾人依次入座。
待到海森父子將自己塞進椅子里時,交響樂的第一樂章已奏完開篇。
樂器都裝配了機械抑制器,響度被大大衰減,不至于影響席上的人談話。
第一男仆勞倫德端上了第一道菜。
晚宴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