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乘著升降梯上升，到達(dá)四層蒸汽運輸列車底層的入口。

她緊了緊懷中的丑丑，神情嚴(yán)肅。

上一次，吉姆叔叔給她的安排同樣是通過運輸列車偷渡，但那一次運輸?shù)氖菬釒е参铮斓男旭倳r間中，她都和各種蟲子們待在一起，完全是一次熱帶雨林荒野生存。

在最后一天時她甚至差點昏迷過去，最終還是被科爾法女士撿了回去，否則指不定都要去見祖母了。

但這一次爸爸和吉姆叔叔他們的勢力已非同往日，而且這一次的航程只有一天。

相信環(huán)境肯定會比上一次好太多——

這樣想著，她邁步進(jìn)入車廂。

頓時，生肉的腥氣夾雜著各種沖鼻的古怪惡臭撲面而來，這種臭味甚至難以找到含蓄的詞來形容。

蒼蠅在白燈下圍繞著腐肉堆和各種垃圾飛舞，蟑螂等各種小生物在肉堆間竄行，當(dāng)然，也有個頭肥碩的老鼠旁若無人地棲息在肉堆上大快朵頤。

然后隨著那些看不出年份的肉一同進(jìn)入絞肉機，被打成成份復(fù)雜的碎肉團(tuán)。

或穿著鞋或沒穿鞋的工人們踩著肉走動，痰隨地亂吐，煙頭隨手亂扔，都混入肉堆中，反正最后會一同進(jìn)入絞肉機，多點添加劑似乎也無所謂。

——吧。

她茫然地抬起頭。

“斯伯林香腸廠。”

第二三模塊最大的香腸供應(yīng)商。

看著那些香腸的生產(chǎn)方式，她感到胃部一陣翻涌。

正當(dāng)這時，身旁走來一道瘦小的身影，只聽那人道：

“臨時員工對吧，跟我來。”

特蕾莎立刻轉(zhuǎn)頭，看清那人的臉時，她頓時無比驚恐，連忙抱著丑丑后退幾步。

那張稚嫩卻冷漠、帶著仇恨的臉，棉麻布帽，老舊衣著，對于此人，她的印象實在是太過深刻。

正是兩小時前試圖射殺她的那個小女孩！

特蕾莎的嗓音都在顫抖，但她壓抑住心中的恐懼，心思急轉(zhuǎn)。

“別，別過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

“咳，抱歉，我叫諾拉·科爾法，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特蕾莎并未因女孩的道歉而感到任何心安，但科爾法這個姓氏讓她心頭微微一動，她試探道：

“琳賽·科爾法是你什么人？”

諾拉的表情變得柔和，屬于孩子的稚氣終于出現(xiàn)了一瞬間，她緩緩道：

“她是我的母親。”

……

“無論如何，你差點殺了我！”

特蕾莎委屈地想哭，全身都在顫抖，她偏過頭，不想再說什么。

弄清來由后，雖然理性上能夠理解，但感性上還是難以接受。

她的那么多理想和努力，差點結(jié)束在這種莫名其妙的誤會上。

諾拉欲言又止，可她沒有接受過什么教育，也不知說什么好，只得悶悶道：

“抱歉，我欠你一條命。”

聽著眼前這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女孩認(rèn)真地說出這種話，特蕾莎不由得心軟了一下，但她依舊偏著頭梗著脖子。

諾拉頓時有些局促，她在身上摸了又摸，掏出來一塊灰面包，用力一掰，面包變成一大一小兩半，她這下又有些猶豫，但考慮了一會，還是咬咬牙遞出了大塊的那一半。

“給你吃！”

特蕾莎不禁噗嗤一笑，但她立刻壓下嘴角，也沒有推辭，坦然地接過大塊的面包，哼了一聲：

“行！接受你的道歉。”

聽見這話，諾拉如釋重負(fù)，松了一口氣，然后像只小倉鼠一樣啃起了手里的面包。

兩個女孩就這樣吃起了面包，雖然無言，但氣氛也明顯有了些變化。

過了一會，諾拉伸著腦袋通過舷窗望向外界，特蕾莎也把腦袋湊了過去。

她知道，諾拉在看第一模塊的方向。

諾拉嚼著面包，口齒不清道：

“聽說，我母親很快就會離開那了。”

這話聽得特蕾莎有些疑惑。

科爾法女士要離開了？

為什么？

她剛想開口追問，又想到才剛剛和好，自己還有點生氣。

哼，才不問呢。

正當(dāng)這時，一抹亮光映亮了兩個女孩的臉。

那是爆炸的火光，來自……

從第一模塊下降的一輛牽引列車。

諾拉的肩膀微微顫動。

特蕾莎頓時想到了什么。

她立刻緊緊抱住諾拉，將她的頭死死埋進(jìn)自己的懷里，她的聲音里也帶上了一絲哭腔，不斷重復(fù)道：

“不是的，不是的，別想……”

……

莊園的男士盥洗室。

德諾爾親王清洗著雙手，咳了一聲。

管家托馬斯立刻上前替他擦拭雙手，整理著裝。

雖然這是第一男仆的工作，可他作為管家，曾經(jīng)也當(dāng)過很多年的第一男仆，做這類工作自然是駕輕就熟。

托馬斯沒有問為什么讓他來，主人沒有開口，他怎能先提問。

德諾爾親王淡淡道：

“廚師換成誰了？”

“尊敬的老爺，換成了哈羅德·道爾頓，他是格林餐廳的主廚，從業(yè)十三年——”

“為什么？”

“因為科爾法工作失誤，而且她心存不敬——”

“嗯？”

“……哈羅德和我是舊識，他向我尋求幫助。老爺，請您相信我，他的工作能力非常優(yōu)秀，我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

“行了，你跟了我這么久，這些小事一直都是交給你來辦……但你知道，我不喜歡自作聰明……”

說著，德諾爾頓了頓，撇了他一眼：

“而且做事這么不小心的人。”

托馬斯頓時滿頭大汗，他本來只是打算用牽引列車將科爾法的尸體運出去而已，哪里會讓車廂爆炸！

天知道那是誰做的！

他咽了咽口水，正欲開口解釋，沒想到又被打斷。

“今天的曲子不錯，去給我找到那個人，嗯，叫肯迪·艾德里對吧？”

聽見這話，托馬斯頓時愕然。

竟能讓老爺記住名字！

“是、是的，老爺，但是明天宴會正式開始，我的工作——”

“呵，是就行。趕在海森男爵之前找到他，這個人必須為我所用。”

“但……好的，老爺。”

托馬斯心里一涼，明后數(shù)天的工作非常重要，這是要將他調(diào)離工作崗位，其中懲罰的意味不言而喻。

但也不清楚遭受懲罰是因為低估了那位作曲人的重要性，還是因為自己的工作失誤……亦或是二者兼有。

待到托馬斯離開后，德諾爾親王的神情難掩興奮之色。

他伸手撫摸從眼球下方鉆出的兩道細(xì)長觸須，然后隨手一抹，右側(cè)眼球掉了下來。

眼球的后半球赫然是復(fù)雜的齒輪結(jié)構(gòu)。

他抬起頭望向鏡子。

只見鏡子中，他黑洞洞的眼眶里，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機械飛蟲。

他拈著觸須扯出一只飛蟲，蟲身上沾染著污黑的油漬，身體下的三對足還在胡亂抓弄。

然后他就這樣將蟲子丟入嘴中，如同吃零嘴般咀嚼。

嘴巴開闔間，牙齒上拉扯出口水同機械零件和機油混合起的絲液。

他的喉嚨里擠出不似人的笑聲：

“啊……你們也很興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