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吸煙廳旁的備餐間,侍從們無比忙碌。
管家托馬斯的真身戴上了單片金絲眼鏡,機械手指摸索著一只雪茄,朝一旁的第一男仆勞倫德道:
“這只不行,從另一個保濕箱里取,記住取哈瓦雪茄,再拿三片雪松木片。”
勞倫德應(yīng)聲稱是,連忙取來,然后道:
“咖啡還是老樣子?”
“不,海森閣下受驚了,為他用阿拉比爾咖啡豆,燒煮的濃度也低一些。”
“好的,那音樂呢?”
聞言,托馬斯摩挲著下巴,沒有立刻回答。
勞倫德在旁一邊取出橡木膠片一邊道:
“平緩一點的……格里高利圣詠?或者跳躍一點的,月光、幻想即興曲?還是古典的,嗯,第三交響曲?或者……”
“把之前收到的那幾張樂譜取來。”
勞倫德手上的動作一滯,想起那幾張樂譜,眼中露出輕蔑之色,嘴巴張了又張,最終他斟酌著詞語,試探性的說道:
“托馬斯先生,恕我直言,還請您慎重考慮。那幾首曲子,嗯,畢竟是出自下城人之手,我個人認為有失禮儀的要求……”
托馬斯搖了搖頭。
“錄入吧,稍后我會請示老爺,請老爺親自決定。”
勞倫德閉上了嘴,嗯了一聲。
但他的心中也有些隱藏地極深的雀躍。
老頭就是老頭,怎么越活腦子越糊涂。
恐怕管家之位自己指日可待了。
幾分鐘后,吸煙廳中。
“哦?收到了幾首曲子?”
德諾爾親王一眼掃過手中的樂譜,剛要隨手扔掉。
但手突然僵住,神情變得嚴(yán)肅了一些。
他重新從頭看起,表情愈發(fā)嚴(yán)肅,甚至坐正了身子,嘴里念念有詞。
海森男爵見狀,也頓時來了點興趣。
“那個誰,也給我一份瞧瞧。”
托馬斯恭敬地答應(yīng),取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另一份,遞給海森男爵。
海森男爵吸了一口雪茄,吐出濃厚的煙氣。
“什么嘛……這種不規(guī)整的排布。呵,我還以為是什么……”
他搖了搖頭。
一旁的勞倫德見狀,眼神瞥過托馬斯,眼中的得意一閃而逝。
可正當(dāng)這時,德諾爾親王放下了樂譜,朗笑一聲。
“放,現(xiàn)在就放!”
……
帕里喀車站,又有列車緩緩進站,齒輪嵌合間,機器壓縮空氣,發(fā)出氣脹般的嘯鳴。
夜晚的屏障已然合攏。
永恒的夕陽光線似乎想要掙扎著穿過銹跡斑斑的厚窗戶,可惜計劃中途告破,徒留一片昏暗。
閃耀的煤氣燈驟然亮起。
人群依舊熙攘,毫無入夜的自覺。
有中產(chǎn)紳士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抽著陶土煙斗,有衣著裸露的妓女站在站臺角落嬉笑吵鬧,有酒鬼靠坐在墻角,邊喝劣質(zhì)苦艾酒邊高聲咒罵社會不公……
特蕾莎坐在候車椅上,望著墻壁上如同拙劣差分機點畫的廣告畫牌,深深地打了個哈欠。
她用手摳了摳臉。
列車延誤了十分鐘,她一手抱著丑丑,一手撥弄著機械耳罩。
這個耳罩可以放出聲音。
閑暇之余她也會偶爾聽聽,不過一般都是無聊的新聞或者膩味的音樂。
只是遮蓋城市引擎聲的噪音而已。
她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沉悶嚴(yán)肅的音樂在耳中響起。
她的注意力回到丑丑身上。
哼哼,讓我好好看看你是個什么構(gòu)造!
在她身后不遠處,三道身影鬼鬼祟祟。
高大男人眉頭緊皺。
“什么情況?”
精瘦男子咽下嘴里的唾沫,訕訕道:
“貌似是站臺的操縱桿出現(xiàn)了什么故障……”
“所以發(fā)車時間錯開了?媽的,不是換掉她的車票了?!”
聞言,精瘦男子身子一顫。
“呃,我明明換了——”
他的聲音被高大男子的眼神止住。
只聽高大男子發(fā)號施令道:
“行了,遲則生變,小不點,去吸引住巡警,咱們現(xiàn)在動手!”
“好的頭!”
“是,老大!”
對于身后發(fā)生的事,特蕾莎毫無察覺,嘴里嘟囔著:
“咦,怎么拆不開呢……”
正當(dāng)這時,耳中嚴(yán)肅的音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咔咔咔”的齒輪轉(zhuǎn)動聲響。
她拍了拍耳罩,鼓了鼓腮幫子。
怎么回事呢?
……
莊園二層,伊蒂絲從客房中走出。
壓抑著胃里翻涌的感覺。
她深深呼吸走廊中的空氣,試圖洗刷掉肺中來自里諾塞身上的脂粉味。
該死,都給我去死。
那頭惡心的肥鯨哪里需要看望?
看他那抱著男仆的模樣哪里有什么事?
而且,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讓我出去?!
伊蒂絲靠在被絲綢墻紙覆蓋的墻壁上。
她呆滯地望著墻上斯塔利三世諾曼妮蘭女王的半身畫像。
畫上的人頭戴鑲滿珠寶的環(huán)形王冠,左手戴著象征權(quán)力的指環(huán),握著頂部鑲嵌寶石的權(quán)杖。
這是怎樣的權(quán)力?
為什么能讓父親變得那般狂熱。
伊蒂絲看不出絲毫的吸引力,她只感到令她窒息的冰冷。
你也有這樣的感覺嗎?
你也成為了被交易的物品嗎?
你也被困在這樣的牢籠中嗎?
為什么讓我出生在這樣的家族里?
為什么……
連我唯一的溫暖也要剝奪。
長久以來的欺辱和委屈在胸中積沉,釀出一絲凄涼,以及一種難以名狀的孤寂感。
盡管空氣悶熱,可她的內(nèi)心卻似乎提前進入了寒流層。
在這座空空蕩蕩的莊園里,片片寒雪早已覆蓋住她的內(nèi)心。
她突然感到腿有些軟。
順著墻壁緩緩坐倒在地上,蜷縮著身子。
她伸出雙手,白色的絲綢手套如同天然生長在她的皮膚上一般,用雙手比劃著一團小小的柔軟的物體。
她喃喃道:
“沃爾……我最親愛的小狗……”
視線模糊間,愛寵仿佛還在自己的懷里,她伸手環(huán)抱住那團柔軟的白色。
但抱了個空。
她只能緊緊抱著自己身體,把臉埋入厚重的裙擺里。
浮空城市隱隱約約的引擎聲更襯出走廊的僻靜無聲。
夜晚的屏障已然升起,走廊的光線幽暗。
濃重的黑暗仿佛要將她吞噬。
不遠處大廳傳來的光線微弱,空氣中的塵埃顯得遲滯緩慢。
那金黃的燈光映亮了樓梯口的留聲機。
輕柔的咯嗒聲突然響起。
伊蒂絲身子一顫。
那些留聲機唯一的作用就是給她下達下一步的命令。
她感到難以言喻的疲憊。
好啊,這次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