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占山見田敦異往北走了,心中對他愈加輕視。
就這種廢物,朝廷竟也派到萊州做總兵,看來大明真是氣數將盡了。
亂世已來,正是我這種勇武之人建功立業的時候。
什么田敦異,什么盧繼祖,以后都是我的刀下亡魂。
想到這里,他心中頓時充滿豪氣。
“回城!”
一聲令下,兵士們收了防御陣型,列隊隨他向南而去。
時間已到子時,眾軍士忙了一天,又跟著郭占山大晚上跑到青石村一陣打砸,都覺得有些困倦了。
關鍵還都穿著甲胄,扛著兵器,渾身加起來好幾十斤。
大晚上的趕路,心里都想著趕緊回到萊州城,好好歇息。
郭占山和麾下的五十幾名騎兵自然沒有步軍的煩惱,反正有胯下駿馬幫著代步。
他現在正在馬上暢想,以后自己當了總兵,穿上總兵甲,該有多么威風。
總比田敦異那小子威風的多。
突然,他感覺一絲不對勁。
安靜,奇怪的安靜。
他連忙勒住馬匹,抬起胳膊。
“都停下,別出聲。”
眾軍停住腳步,疑惑地看著騎在馬上的郭占山,耳邊只有火把燃燒的聲音。
多年的行伍生涯,讓他練就了敏銳的感知力。
感受著此刻的安靜,他的心中愈發不安。
他反射性地看向兩側的山崗,黑黢黢的林子,什么也看不見。
但他卻能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
他心中一陣發毛,連忙大喝一聲:
“不好,快走!”
他雙腿用力一夾,馬鞭還未揮下,就聽耳邊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砰砰砰砰——
兩側林中無數道火光閃過,頃刻間,便有無數兵士悶聲摔倒在地。
連郭占山的胯下駿馬也被擊中,馬腿直接被彈丸擊折,駿馬嘶吼著將郭占山摔落馬下。
“有埋伏,保護千總!”
親兵們馬上沖到郭占山身前,用盾牌將其圍在中間。
其余親兵也扔了火把,各自結陣,警惕地看著兩側的山林。
他們都是老兵,自然知道遭遇埋伏時應該如何去做。
可是那些幸存的騎兵,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自然想快馬加鞭,逃出包圍。
至少應該和戰場先拉開一段距離,等伏兵盡出,再殺個回馬槍,把步軍同袍解救出來。
可此時千總已被擊落馬下,如果此時逃脫,豈不落個死罪一條。
他們各自慌了陣腳,慌亂地四處張望著。
一般情況下,此時應該會有無數弓箭襲來,而后便是伏兵突擊。
可是一輪射擊過后,周邊卻再次安靜下來。
沒有弓箭,也沒有喊殺聲。
黑黢黢的林子里,仍舊安靜如常。
只有小路上傷者的呻吟聲,刺激著每個人緊繃的心弦。
郭占山久經沙場,他馬上意識到,林中應該是在裝彈。
他快速起身,從盾牌中站起身來。
“反擊!沖入林中,剿滅伏兵!”
無論是鳥銃,還是三眼銃,或者魯密銃,裝彈時間都比較長。
這個時間,足夠身經百戰的親兵們沖入林中,和伏兵搏殺在一起。
只要近了身,火銃便沒了用武之地。
論近身搏殺,他就不信萊州城還有強過手下親兵的。
親兵們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馬上從防御陣型中散開,刀牌手在前,向林中沖去。
“沖啊!”
可剛剛動身,林中又是一輪射擊。
砰砰砰砰——
“啊!”
慘叫聲四起,又有幾十名親兵中彈倒地,反擊的勢頭被第二輪射擊生生壓了回來。
連護衛郭占山的持盾親兵們,也有數人被直接擊殺,盾牌也被擊穿。
這是什么火銃?裝彈怎么這么快?!
而后,林中的槍聲不再齊射,開始隨意射擊。
親兵們慌作一團,開始各自尋找掩體。
但小路被兩側的山崗夾在中間,防得了一側,卻防不了另一側。
不斷有兵士被子彈擊死,擊傷。
裝備火銃和三眼銃的親兵,也趕忙裝彈,試圖反擊。
又有親兵拿出弓箭,朝著前方林子中的火光盲目射擊。
可他們卻成了林中伏兵的重點照顧對象,往往剛站起身來,就被兩側發來的彈丸打成篩子。
“千總,快點突圍吧!”
“突圍吧!否則來不及了!”
郭占山自然也知道不能在這兒被動挨打,連敵人的面都沒看到。
這么多年,就沒打過這么憋屈的仗。
“將士們,隨我沖出去!”
他大喊一聲,翻身上了旁邊的一匹戰馬,開始率先向萊州城方向逃跑。
其余親兵見狀,也緊隨其后,一邊向林中盲射,一邊向南方逃竄。
眼看就要逃出兩側山崗的射界,耳邊卻傳來密集的馬蹄聲。
從右側沖來一隊騎兵,直接擋住了南逃之路。
他們勒住馬匹,舉槍便射。
砰砰砰砰——
又有十數人倒地身亡。
那隊騎兵有人翻身下馬,有人在馬上開始裝彈。
郭占山知道,南歸萊州城的道路已被封鎖,連忙喊道:“快!向北跑!”
他調轉戰馬,又開始向北狂奔。
眾軍士又回到了那條死亡小路,再次接受了兩側彈丸的洗禮。
槍聲四起,不斷有人奔跑著,就突然中彈摔倒在地,沒了動靜。
兩趟下來,原本二百多人的隊伍,如今只剩不到十幾人。
郭占山回頭看著所剩不多的親兵,咬牙切齒。
日后得知到底是誰伏擊了自己,定報今日之仇!
眼看就要突圍到北側的出口,郭占山卻看到了讓他恐懼的一幕。
一支彪軍已經將出口堵住,呈兩列陣型,前面半跪著一列,后面站著一列,都舉著槍,靜靜地瞄著他們。
他們身上穿著的,卻都是明軍甲胄。
而剛才就已經北歸的田敦異,此刻正騎在馬上,被一群騎兵簇擁著,矗立在兩列槍手后面,一臉平靜地看著他們。
“投降不殺,反抗必死——”他冷冷說道。
“投降不殺,反抗必死!”眾軍一起高聲齊喊。
“投降不殺,反抗必死!”
郭占山勒住馬匹,雙眼怒睜,喝道:“田敦異,是你?!”
田敦異冷冷一笑。
“不錯,就是我。”
“郭占山,你不聽軍令,侮辱上憲,無視尚方寶劍,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而你麾下這些親兵,不但不加勸阻,反而助紂為虐,羞辱欽差,更是聚眾作亂,禍害百姓,人人得而誅之!”
“爾等可還是我大明的臣子?!”
“我既身為萊州總兵,奉旨為皇上訓練新軍,收復失地,豈是你一個小小的千總,和你幾百親兵阻擋的了的?”
“若我沒兩把刷子,皇上又怎么會派我來萊州?”
“更有甚者,你竟敢與賊密謀,覬覦謀殺本欽差!”
“想點起一千兵馬,到河口剿了我們,這可是你說的?!”
聽了田敦異的話,郭占山心中頓時一驚,背后泛起一陣涼氣。
田敦異怎么這么快就知道了,莫非密謀之事,已經有人告知了田敦異。
而且這個人必定也是在場的眾人之一,不然怎會連自己說的話都轉述的這么清楚?
那今夜自己要來青石村抓人的消息,也定是那人告知田敦異的了。
難怪他能埋伏在此,將自己殺的大敗。
可惡,可恨!
“郭占山,事已至此,我給你指條生路。”
“立刻下馬投降,將密謀之事和你們所做的其他罪行,一一坦白清楚。”
“若認罪態度良好,我或許能放你一條生路。”
“若仍舊負隅頑抗,立刻讓爾等死于亂槍之下。”
郭占山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而且今夜被田敦異殺得大敗,心中憋著一口氣。
他大聲吼道:“死則死耳,何必多言?我郭占山寧死,也不出賣同僚!”
“田敦異,你這個無恥小人,竟敢伏擊明軍,殘害手足,朝廷不會放過你,指揮使也不會放過你!”
田敦異猜到郭占山肯定不會束手就擒,于是接著喊道:
“你們這些親兵,雖然跟著郭占山也做了不少缺德事,但畢竟也是被他裹挾。”
“本總兵做事,那是首惡必辦,脅從從寬。”
“爾等若是能擒得郭占山,便是戴罪立功,過去的罪行,既往不咎。”
“想想你們的父母妻子,今日若是死了,你們便是亂臣賊子,他們日后全都奪籍為奴。”
“何去何從,你們自己選擇。”
郭占山連忙轉頭看向自己為數不多的親兵,發現他們正盯著自己。
“弟兄們,不要聽他的蠱惑之言,隨我沖殺出去!”
親兵們遲疑了一下,接著大聲喊道:“寧死不降,寧死不降,沖啊!”
郭占山欣慰地轉過頭,舉起大刀,也大聲喊道:“沖啊!”
他剛想驅馬前進,卻突然被人抓住,扯下馬來,一群人蜂擁而上,將他死死壓住。
“總兵大人,我們抓住郭占山了!”
“我們抓住郭占山了!”
“我們戴罪立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