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突逢禍事
- 戰南朝
- 騰啊騰
- 4033字
- 2024-02-22 07:43:50
商縣城外的河谷的平原,處處草浪草香,平坦的草原如同碧綠厚實的地毯,被丹江一分為二,順著丹江緩緩向東推進。
陳岺帶著陳叔寶共騎一乘,在河谷平原上馳騁,王統追逐其后。
王統本來以為自己這副身體天賦異稟,有天生的武人基因,但測試了一下,發覺自己在騎馬上并無特別的天賦,不像射箭那樣,沾上弓箭就興奮。
不過這些天,天天騎在馬上,雖說比起陳岺還差得遠,在馬上舞刀弄槍是不行,但騎射卻已是有模有樣。
讓王統詫異的是,王統自己騎馬沒天賦,七歲的陳叔寶卻在騎馬這件事上表現出了極強的天賦。
跟著陳岺學騎馬沒幾天,居然能騎著比自己還高許多的戰馬小跑起來,要不是陳岺不放心,他怕是能飛馳起來。
看著皮膚曬得紅里透黑,肆意灑脫的小陳叔寶,王統不禁懷疑,這真的還是那個史書里的柔弱的陳叔寶嗎?
陳叔寶生于內亂中的江陵,一出生便被俘至西魏。其平時接觸得最多便是自己的母親和婢女,可謂是生在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再加上質人生涯,養成了其日后唯唯諾諾,自我放任的性格,將聰明才智全用在玩樂上,荒廢國事,整日沉施于酒色之中。
不過也難怪,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周圍全是女人、文人,自然就長成了文弱憊懶的性子。若周圍都是陳岺、王統這樣的糙漢子,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騎在馬上,陳叔寶問王統:“師傅,世人為何總要互相征伐?”
王統想也沒想便道:“為了大一統。”
“何為大一統?如始皇帝一般?”
王統看向陳叔寶道:“大一統者,六合同風,九州共貫也。你大父是漢人皇帝,你阿父是漢人王爺,你是漢室正統之后,定要把維護華夏統一看作是天經地義、義不容辭的事情,這是你的血脈賦予你的神圣使命與責任,切不可忘。”
陳叔寶側著頭看向王統,認真問道:“那我要如何做?先生說當世武人亂世,應以文治國。”
王統聽了差點兒從馬上掉下來。
“哪兒來的混賬先生,如此誤人子弟,亂世當馬上平天下,盛世才當以文治,現在天下大亂了四百年,文治有個屁用!”
陳叔寶聽了嘿嘿笑道:“師傅不雅。”
王統無所謂道:“男兒當胸懷四方,不拘小節,我考考你,剛才說的盛世當以文治,這個文治,要如何治?”
陳叔寶搖頭不懂,虛心道:“師傅教我。”
“反正不是以詩文治國,當民惟邦本、政得其民,禮法合治、德主刑輔,為政以德、正己修身。”
“元秀謹遵。”
這時,腿傷好得差不多的竇茍騎馬奔來。
“統,韋家商隊來人了,明日即可出發,赴長安。”
~~
長安城郊。
夕陽的余暉落在灞水上,金光粼粼,岸邊柳絮飛雪,含煙籠翠,景致甚美,連柳敬言都掀起了馬車簾子不停往外張望。
“過了這灞橋,前邊便是進城的宣平門了。”
陳叔寶依然跟陳岺同騎一乘,聽陳岺說話,反駁道:“岺公你錯了,你看那上面的旗子上明明寫著東都門。”
韋祺呵呵笑道:“小郎君,東都門乃宣平門郭門,經東都門再入宣平門,便算是進了長安城了。”
“長安城里邊可好玩?”
韋祺拈須大笑。
“長安繁華,無所不包,小郎君進城便知。”
漢長安城巍巍三百年,歷經西漢、新朝、東漢、西晉、前趙、前秦、后秦、西魏、北周九朝,作為絲綢之路的起點,雖幾經戰亂,仍繁華不止,只稍遜色于北齊鄴城,南陳建康。
王統騎于馬上,任由馬兒踱步,仰頭看著高大巍峨的城樓。
“韋公,不知您在城中可有熟識旅邸,我欲先安頓好主母和小郎君,再去尋我家阿郎。”
韋祺問道:“可知你家阿郎所在?”
“不知。”
韋祺略一思量,“長安城八街九陌,東西九市,一百六十閭里,如不知你家阿郎所在之處,只怕一時難尋。王郎于我家有恩義,我家阿郎亦有意當面謝過王郎,不如暫居我家,再徐徐尋你家阿郎,如何?”
看韋祺誠意拳拳,又想到自家幾人不是在逃質人就是逃隸,或許暫居韋家可以省卻許多麻煩,只是不知這韋祺家到底是京兆韋氏的哪一脈。
王統抱拳謝道:“那我就代我家主母郎君謝過韋管事了。”
韋祺搖手道:“這本是應有之禮,否則我家阿郎卻是要責怪我不懂禮數了。”
進得城來,已是華燈初上,街上仍然是車水馬龍,商賈游俠、文人騷客無算。
王統等人無不為長安的繁華盛景所驚嘆,陳叔寶更是對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繁華都會景象著迷。
王統看在眼里,心里暗嘆,這小子好奢靡之風還是真是從骨子里就有的。
從宣平門沿街西行,西抵廚城門大街,穿過橫門大街,街西六市為西市,街東三市為東市。
市中各色各樣的商品種類繁多,琳瑯滿目,店鋪、貨棧以及供來往商販臨時居住的邸店鱗次櫛比。其中,最有名的是大衣行、絹行、秤行、當鋪、珠寶店、食肆酒肆等,許多酒肆里甚至還有胡姬歌舞侍酒,看得陳叔寶眼都直了。
韋祺在前面帶路,高聲道:“穿過這東西兩市就到了。”
果然,一出東西兩市,拐進桂宮與北宮之間,便是一大片連綿不絕的甲第,喧囂之聲一下子安靜下來。
“韋氏世居京兆東南,前邊就是了。”
韋祺指著前面一座府邸說道。
王統順著韋祺的手張望,并不是官邸,而是一座古樸而宏偉的大宅,從朱門上的精美磚雕、金漆獸面錫環就知這是豪門世族。
宅門大開,王統幾人隨著韋祺入宅。
宅中燈火通明,主家早已在膳廳中設宴等候,并在內室中另安了一席,自有主家女眷陪伴柳敬言,令王統等人受寵若驚。
主位坐著一老者,年約六十,氣度不凡,言行舉止有禮有節,其音響輕重疾徐,自有一種風韻。
“在下京兆杜陵韋敻,蒙幾位義士出手,挽吾子性命,自是感激不盡。”
原是京兆韋氏東眷一房,只不過這韋祺居然是逍遙公韋敻之子,這倒是讓王統微微一愣。
韋祺見王統有些發愣,接話道:“我是阿郎義子,幼時孤苦無依,蒙我家阿郎收留,方有今日。”
王統這才恍然:“逍遙公不必介懷,這世道艱難,助人亦是助己。”
韋敻大笑道:“說得好,助人亦是助己,來,今日各位不必拘禮,陪我好好飲一杯。”
酒過三巡,韋敻談性愈盛,也許是久未來客,韋敻甚至聊起當初明帝與他論佛、道、儒三教之優劣,一時唏噓。
“明帝當為一代雄主,可惜啊!”
名士清談,回避政治,并不代表名士們心無熱血,而是這廟堂政治環境太過功利險惡,把名士逼得只敢談玄而不敢論政。
如今連一貫淡泊名利,不求仕宦的逍遙公韋敻都為明帝發出如此惋惜,可見宇文護弒君之行激起多少人的不滿。
韋祺有些著急地勸道:“阿郎,這宮城內外,大冢宰安插了數不清的眼線,慎言。”
韋祺的心急不是沒道理,韋夐自明帝被大冢宰毒殺后,縷縷出言不慎,讓韋祺聽了亦是心驚肉跳。
韋祺忙把話題引至王統等人身上,韋夐思路也總算扭轉過來,不再糾結明帝之事,倒是問起陳叔寶來:“你來長安尋你阿父,你阿父是何人啊。”
陳叔寶有些怯生生地看了眼王統,見王統點頭,才道:“吾父乃陳國安成王陳頊,吾母乃河東柳氏,我隨我阿母在珵州受賊人所害,這才來長安尋父庇護。”
韋祺驚道:“汝父便是質于長安的安成王陳頊?”
王統忙告罪道:“吾等護主母和小郎君來長安,一路艱險,隱瞞韋管事實屬無奈,望請見諒。”
韋祺擺手道:“無妨,如若是安成王,那就好辦了,明日我便去尋,相信你們很快便能隨安成王回歸故里。”
王統等人大喜:“那就多謝韋管事了。”
聽聞陳叔寶從出生便淪為質人的身世,韋夐或是想起這紛爭的亂世,一時意興闌珊,許久才嘆息道:“世道亂如麻啊……”
一串疾馳的馬蹄聲打破了北厥甲第的寧靜。
韋祺微微皺眉,“這么晚了怎會有人在北厥策馬?”
韋祺話音剛落,便看到門房急急來向韋夐報:“阿郎,門外來了不少甲士……”
話還沒說囫圇,便被身后一個全副武裝男子無理推開。
男子鷹鼻鷂眼,身后跟著一群披堅執銳的甲士,渾身的甲胄因碰撞而發出響聲,帶著極大的壓迫感。
“韋夐,你出言無狀,非議大冢宰,該當何罪!”
韋祺認出來人正是大冢宰家的小世子,秋官府小司寇宇文乾嘉,只覺一股寒氣從后背直沖天靈蓋。
大禍將至!
韋夐倒是神色自若。
“大冢宰認為我是何罪便是何罪,何須再來問我?”
宇文乾嘉嘿嘿冷笑:“我最厭跟你們這些文人磨嘴皮子,來呀,將韋夐押到秋官府審訊,其余人等暫拘宅中,不得擅離!”
“何事要去秋官府?”
此時,又有一名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的男子,攜著家眷,從大門快步而至。
韋祺猶如見到主心骨,忙道:“世康,小司寇大人要把阿郎押送秋官府!”
韋世康身邊女子趕緊上前質問宇文乾嘉:“阿弟,你這是所為何事?”
“阿姊,此乃國事,望你勿言。”
宇文乾嘉說了一句,隨即看向韋夐,朝甲士喝道:“帶走!”
韋世康一步攔在韋夐身前。
“休想碰我父!”
宇文乾嘉眼神陰鶩,“韋世康,你欲尋死?”
甲士紛紛拔刀,一時鏗鏘作響。
韋夐喝道:“世康,父無礙,汝等皆不得阻攔。”
“阿父……”
韋祺韋世康眼看形銷骨立的韋夐被甲士架起而走,皆瞋目切齒,卻又無能為力。
一聲驚雷,突降大雨,韋宅風雨飄搖。
眾人回到前廳坐下。
“大兄,可知事情原委?”韋世康百思不得其解,自己阿父是為何事得罪了宇文護?又何至于此?
韋祺雖常年奔走于南北之間,但他是韋家久經事情的管事了,人雖在外,家中之事卻比同在長安的韋世康更為了然。
“應是兩個月前,大冢宰召阿父到晉國公府,訪以政事。”
“阿父不會當面斥責大冢宰吧?”
韋祺道:“當不會,阿父當時忍住了。可回來后,與人飲酒之時,曾高聲斥責大冢宰廣營第宅,奢侈靡費。”
韋世康沉吟片刻,又問:“阿父當時是如何說的,可知原話?”
“甘酒嗜音,峻宇雕墻,有一于此,未或弗亡。”
韋世康一時啞然。
這話說大不大,但要真往大的辦,也是足夠要命的。
韋世康沉吟著來回踱步,一時沒有辦法,突然抬頭吩咐道:“這事兒得趕緊通知從父……還有,速速將韋藝、韋沖、韋約叫回家中。”
“韋全,快去。”韋祺趕緊吩咐手下一個小仆,“你去從父家,從父請來,再找幾個人分頭去把在城內當值求學的幾位公子叫回來。”
交代完這些事,韋祺向王統等人抱歉:“未料家里突逢禍事,連累你們了,尋安成王之事恐要往后推了,你們先安心住下,事情總有了結之時。”
“大兄,這幾位是……?”
韋世康一來便遇到這樣的事,一時未留意到王統等人,此時反應過來,詢問韋祺。
韋祺答道:“家里商隊途中突遇馬匪,蒙幾位義士相救,我才能留下一命。”
“原是我家恩公,今日家中生事,多有怠慢,望諸公見諒。”
韋世康不愧名門之后,家里發生變故,依然不忘禮數,在韋祺引見下,一一向眾人作揖致歉。
眾人又再落座。
韋家兄弟滿面愁容,前廳一時沉寂。
王統忽然開口。
“其實,此次之事的關鍵并不在于逍遙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