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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脊梁

“你是說盈香與甘釀乃閨中密友?”王統(tǒng)聯(lián)想道甘釀對崔憐兒的巨大成見,連連搖頭道:“怎么可能?她怎會與青樓女子有交集?”

“怎么不可能?”柳敬言道:“醫(yī)者不問來路,以甘小娘的品行,自然不會介意盈香是青樓女子還是豪門貴婦。”

王統(tǒng)點頭,算是認(rèn)同了甘釀的品行,但始終不解。

柳敬言繼續(xù)道:“知你不信,就連我也沒想到,原來甘小娘與盈香早就熟識,甘小娘初到長安之時,便為盈香醫(yī)治過頭痛頑疾。”

“那也只是醫(yī)者與病者之間的關(guān)系,不至于手帕之交吧?”

“盈香人雖柔弱,卻在醫(yī)館開張之初幫甘小娘出了不少力。且才藝雙絕,談吐文雅,與甘小娘投緣,與我也甚是投緣。”柳敬言給王統(tǒng)分了茶,終于抬頭道:“我這煮茶的技藝便是跟她學(xué)的。”

“所以你打算從盈香處下手?”王統(tǒng)道:“可青樓女子迎來送往,最擅交際,莫被表面騙了。”

“嗯。”柳敬言輕輕抿了口茶,道:“你信我,我甚少看錯人,我為她贖身自然不是因為與她投緣、憐她身世。而是因為她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也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

盈香能為尹公正散盡錢財,是重情。甘小娘為她緩解疾病痛楚,她便想著回饋甘釀,此是感恩。由此來看,盈香的確是個重情感恩之人。

王統(tǒng)遂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走女眷路線的確是個好辦法,甘釀可知實情?”

“甘釀心善,不知我們打的什么算盤,只知盈香身世可憐,聽我有意為盈香贖身,又礙于質(zhì)人身份,不便出面,便主動提出由她出面去辦此事,盈香也感恩涕零,說要為我做牛做馬。”

王統(tǒng)笑道:“做牛做馬倒是不必,適時讓她吹吹枕頭風(fēng)便是。”

聽王統(tǒng)好不避忌地這么一說,柳敬言感覺心不覺跳快了幾步,假意捋了捋耳旁青絲,定了定神道:“尹公正是聰明人,只需從盈香那里知道我才是那個背后幫盈香贖身之人,他應(yīng)會知道該如何做。”

“人現(xiàn)在安頓在哪兒?”

柳敬言道:“在你府上,和甘釀同住。”

“在我府上?”王統(tǒng)微微蹙眉,略微感到這安排有些不妥。

“覺得不妥?我倒認(rèn)為這可讓尹公正承你的情。”柳敬言道:“人是甘釀出面贖的,甘釀住你府上,她自然把人帶到你府上。”

“只怕宇文護盯我盯得緊,會看出什么端倪來。”

“應(yīng)不會,我與你的關(guān)系外人看不透。”說完這句話,柳敬言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fā)燙。

他倆之間的確有種默契是外人看不到的。

在外人看來,她與王統(tǒng)的關(guān)系最初是奴仆與主母的關(guān)系,關(guān)系談不上十分密切,現(xiàn)在則已是徹底的分道揚驃。

“你怕會引起宇文護的注意?”柳敬言道:“不會的,同是宇文護的救命恩人,宇文護對甘釀可比對你好得多。晉國公府對甘釀甚是關(guān)照,她出面做下的事情,不會有人特意去查。亦或是,你怕贖一個青樓女子回府上影響你上進?”

“怎么會呢?”王統(tǒng)搖頭笑道:“宇文護專情,只有元氏一妻,最是不喜朝三暮四之人,我巴不得他惱怒我沾花惹草。”

柳敬言看著王統(tǒng)道:“我聽聞富平公主美若天仙,你舍得?”

王統(tǒng)不經(jīng)意地往柳敬言前胸掃了一眼,道:“她太小,再說,我并不想留在周國。”

柳敬言捕捉到王統(tǒng)的眼神,頓時明白過來他說的小并不是年紀(jì)小,剛剛平復(fù)下來的心跳又快了幾步,不自覺地夾了夾腿。

王統(tǒng)問,“那尹公正可知盈香被贖了出來?”

柳敬言低聲答道:“尹公正已數(shù)日未去碧月軒,盈香也不敢去他家中尋他,所以目前仍未知。”

王統(tǒng)略一沉吟,道:“我先回府看看情況。”

~~

宇文邕賜給王統(tǒng)的宅子,不大,也不小,大略與質(zhì)府差不多。

主體建筑為三進五間,首進與后座均帶插山廳,中廳東西圍屋帶從厝廳、房及書齋,廳的后面有橫貫全宅的后院,圍屋隱伏于兩旁山墻外,獨廳、獨院、獨天井,頗有情調(diào)。

“王郎,知你今日沐休,特意給你熬的,加足了料,還給你加了紅糖。”甘釀端來一碗苦藥,笑嘻嘻地道。

王統(tǒng)越來越覺得甘浚之配的這補藥對鍛打身體大有裨益,現(xiàn)在也逐漸不再抗拒,拿起來一口就干了。

“怎么樣?好喝吧?”甘釀笑嘻嘻地問道,還很殷勤地給他按摩起了肩。

王統(tǒng)知道她定是想求自己收留盈香,便順勢問了出來,“行了,無事獻殷勤,定有事要求我,說吧。”

甘釀在王統(tǒng)身旁坐下,道:“我初來長安時,曾接診過一個病人,她身世可憐,誤入青樓卻潔身自愛,我和她甚是投緣。”

王統(tǒng)假意問道:“你不會為她贖身了吧?”

“不對。”甘釀?chuàng)u搖頭道:“我一個人哪兒夠錢,還有王妃,我們一起出的錢。”

“這盈香真有這么大魅力?”

甘釀一副警惕的神色,“你又在想什么?有崔憐兒還不夠嗎?告訴你,盈香已經(jīng)名花有主,你別打盈香主意。”

“既然已名花有主,為何還需要你們兩個女子為她贖身?”

“盈香命苦。”甘釀嘆了口氣道:“散盡賞銀為情郎換取官身,可即便有了官身又如何,青樓女子想贖身,也并不是一般人能負(fù)擔(dān)得起的,何況盈香那情郎還娶了個悍妻。”

“人生非凈土,本就各有各的苦難,各有各的心酸。”王統(tǒng)嘆了口氣,問道:“所以,你要求我何事?”

甘釀道:“可否讓盈香暫住此處,待盈香尋得情郎后再搬?”

王統(tǒng)不答反問:“你說她情郎在朝為官?是何官身?叫何名字?”

“據(jù)說在賓部任職,姓尹。”

“姓尹?”王統(tǒng)裝作用力思索的樣子,良久后才問道:“賓部是有個姓尹的,叫尹公正。”

“對,對~”甘釀驚喜地問道:“就是尹公正,王郎可識得尹公正?”

“自然識得,年節(jié)時還一起飲過酒。”王統(tǒng)笑道:“原來盈香的情郎便是他。”

甘釀興高采烈道:“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盈香。”

“回來。”王統(tǒng)叫住甘釀,“告訴她我認(rèn)識尹公正有甚用?你差人到賓部尋尹公正,就說我新居入宅,邀他到府里飲酒。”

“還有,”王統(tǒng)又叫住心急的甘釀,“介時,你便當(dāng)我不知此事,碰巧帶盈香過來,讓他倆相認(rèn)。”

甘釀不解道:“為何?”

“尹公正是官場之人,十分謹(jǐn)慎,若是我出面撮合,反而會讓他心疑我有所圖,你是好心做事,無謂因此而不美。”

甘釀想了想,答道:“也是,你們當(dāng)官的肚里盡是彎彎腸子。”

~~

尹公正來到王統(tǒng)府上時已是酉時。

“王兄,恭喜,恭喜!”尹公正沒有空手來,進門便拱手賀道:“那日在碧月軒走得急,實乃瑣事纏身,還請王兄見諒。”

“無礙,尹兄身負(fù)重任,與南史姚察舌戰(zhàn),一紙可抵萬軍,平一地,自然忙碌些。”王統(tǒng)說罷,執(zhí)尹公正手入座,甚是親熱。

尹公正笑道:“還沒祝王兄高升,王兄現(xiàn)在可是大冢宰身邊的大紅人啊。”

王統(tǒng)心中苦笑,他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宇文護與宇文邕之間政治較量的棋子而已。

不過在外人眼中,王統(tǒng)娶得美人,入贅晉國公府,還頗受大冢宰看重,官運亨通,確是春風(fēng)得意。

尹公正有意結(jié)交,王統(tǒng)有意拉攏,兩人一拍即合,把酒言歡,一時間觥籌交錯。

“王兄這宅子甚有情趣,假山流水,一步一景……”尹公在坐在二進廳堂中便可窺到后院一角,開口贊到一半,卻是看到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

“盈香?”

那女子似有感應(yīng),回身看來,透過廳中鏤空看到里邊的尹公正,也是又驚又喜,不顧一切便往那處跑去。

“盈香。”甘釀提起裙擺,跟著后邊追喊了一句,心中又開始暗罵王統(tǒng),自己明明做了好事,卻要這般遮遮掩掩。

見盈香進來,王統(tǒng)與尹公正一道,同時做出意外、不解的表情。

甘釀跟進來,看到王統(tǒng)的表情,白了他一眼,說出一早準(zhǔn)備好的說辭,萬福道:“王朗,這位娘子叫盈香,是我閨中密友,如今在長安暫無落腳之處,我自作主張將她接過來住了,還請王朗勿怪。”

尹公正看看甘釀,又看看王統(tǒng),再看看握著自己手的盈香,更不解了。

王統(tǒng)向尹公正介紹道:“這是甘釀,是甘浚之甘神醫(yī)之女,如今在西市開醫(yī)館,甘神醫(yī)去北齊游歷前托我照顧甘釀,因此客居我家。至于這位盈香姑娘……我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見。”

盈香上前朝王統(tǒng)行了個萬福道:“我聽甘釀?wù)f王朗今日方才沐休歸來,正欲前來拜訪哩,已在王朗家叨擾多日,還請王朗勿怪。”

“盈香娘子不必客氣,這里也是甘釀家,你要謝便謝她好了。”王統(tǒng)笑道:“既然大家都是熟識,那便坐下來一起罷。”

尹公正見王統(tǒng)與盈香確是第一次見面,這時才出言解釋道:“王兄,如你所見,我與盈香早已情投意合,這幾日多謝王兄收留盈香。”

王統(tǒng)擺手道:“尹兄,我也如你一般,剛剛知道此事,此事應(yīng)謝不到我。”

盈香為何能離開碧月軒數(shù)日?又是為何暫居此處?尹公正自己也一頭霧水,心知此事還需盈香解釋一番,不僅是自己想知道,也需給王統(tǒng)一個解釋,以免失了禮數(shù)。便道:“盈香,此事恐怕還需你來告知一二。”

盈香看向尹公正,見尹公正微微點頭,便柔聲道:“盈香命苦,幼時便被賣入青樓,淪落風(fēng)塵,欲從尹郎而不可得,幸得甘釀與王妃憐我身世,古道熱腸,救我于水火之中,成全我與尹郎……”

尹公正疑惑道:“王妃?哪個王妃?”

盈香道:“安成王妃。”

尹公正敏感地抬頭望向王統(tǒng),見王統(tǒng)也正笑吟吟地看著他,遂轉(zhuǎn)頭看回盈香,問道:“你如何識得安成王妃?”

盈香道:“甘釀曾在王妃府上客居過一段時間,與王妃是舊識了。那日王妃到甘釀醫(yī)館,大家恰好碰到一起,后聽聞我的身世,頗有同病相憐之感,便與甘釀一同籌錢,將我從碧月軒贖了出來。”

恰好碰上?

真有那么巧?

贖盈香可是需要一筆不菲的財物,真的會有人如此慷慨而又無所求嗎?

尹公正心中不禁起疑,可想來想去,也想不到任何王統(tǒng)可能參與其中的可能。

要么真是湊巧,要么便是那安成王妃處心積慮……

此時他與姚察在談判桌上的唇槍舌劍已至白熱化,會不會是姚察從中授意?

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尹公正心中驚疑不定。

此時,盈香卻嘆道:“安成王妃也是個苦命人,孤兒寡母,被質(zhì)于長安,她還說,她的境遇竟還不比我,我可用錢贖身,她卻只能淪為交易的籌碼。”

尹公正聽得后背濕了一片。

沒錯,安成王妃贖盈香必是沖著他而來,沖著談判而來。此次談判桌上的籌碼并無她母子,姚察的談判重心也只在安成王陳頊,她定是不甘心她母子二人再次旁落,想要借助這種方式進入談判桌。

可看到身旁猶在垂淚的盈香,尹公正又心軟了。

盈香為自己付出了太多,自己專營官場,求上進,不就是為了能把盈香贖出來雙宿雙棲?

尹公正看向王統(tǒng),見王統(tǒng)并無異樣,心里稍稍一寬。

或許無人看出其中關(guān)鍵。

既然人已經(jīng)贖出來了,且看吧。

臨別時,尹公正躊躇了半天,跟盈香耳語幾句后,拜托王統(tǒng)道:“王兄,盈香恐怕還需在貴宅暫住幾日,待我租到住所,再接她過去。”

長安宅貴,一座普通的宅子動轍上百貫,不是他能負(fù)擔(dān)得起的,只能去租。

可他的月奉本就不高,家中財政大權(quán)又被那悍妻控制得死死的,即便是租,恐怕都吃力。

男兒無財脊梁都軟了一半,尹公正如今便是這樣。

王統(tǒng)拉他到一旁,將上次柳敬言給他的那一小袋金塞入他的懷中。

“盈香命苦,尹兄先拿去置一座好宅子。”

尹公正打開袋子一看,是金,足夠置一處比自己家還好的宅子了。

這袋金就像一場及時雨,讓這個長年被家中悍妻打壓,被社會毒打的小枯草瞬間就挺直了脊梁。

“這怎么好……”

王統(tǒng)不容尹公正推脫,正色道:“尹兄,我們是君子之交,錢財乃身外之物,不必太過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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