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驟然得知戰爭即將爆發，八成會立刻回家，打包收拾細軟。

宮羽田為了南拳北傳，打破門戶之見，一輩子攢下的名聲打算送出去，現在連偌大的家業也不準備要了！

‘看來耍些小伎倆是不能改變一位宗師的意志了……’

江元索性也不裝了，起身問道：“老爺子，您覺得功夫和槍炮比如何？習武之人的未來又在哪里？”

“你……”

宮羽田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高大的青年。

直把江元看得汗毛聳立，仿佛被一只露出獠牙的猛獸盯著一樣。

“若梅，你先出去，我有些話和江先生單獨聊聊。”

“是。”

宮羽田聽到關門聲，才開口說道：“三十六年前，八國聯軍進京師，老佛爺西逃。泱泱中華首善之地，讓一群洋鬼子肆虐！

我師叔程廷華因為看不慣十幾名德國鬼子當街調戲少女，憤而出手，招招斃命。

不成想后來有漢奸出賣，引著洋槍隊把我師叔堵在一條胡同里。

化勁宗師……最終還是在二十幾條洋槍下飲恨。

我雖然專門做過躲避槍械的訓練，但是……”

宮羽田搖搖頭，苦笑道：“宗師尚且如此，旁的習武之人更加不堪。苦練十年，哎，不如洋槍一把。”

江元總結道：“整個武林都即將被這個大時代所拋棄！

所以老爺子才不顧眾人反對，一定要推進南拳北傳，打破門戶之見，以期給所有武人蹚出一條出路。”

“不錯。”

宮羽田生出知己之感，“我不是要當英雄，而是要造時勢！

如果各門各派不再敝帚自珍，武林中必定能再多出來幾位宗師。

假如后輩中能涌現出一位集百家之長，融各家所學于一身的天才人物，也許能突破傳說中的‘丹勁’，成為武中圣者。

傳說武圣有龍象之力，見神不壞，或許可以正面抗衡洋槍！”

江元恍然，這位武林第一人的胸襟氣度確實非凡，已經完全不在乎個人榮辱，只求功夫這顆火種能夠傳續下去……

然而江元有著來自后世的見識，知道功夫還有另一條出路。

于是開口說道：“老爺子，您有沒有想過在不遠的將來，功夫不再是殺人技，無需和洋槍洋炮一爭長短？”

宮羽田眉頭深陷，反問道：“那功夫存在的意義是什么？誰還有心思專門去練武？”

“強身健體。”

宮羽田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衣食無憂的大戶人家或許有此需求……你的意思是學習五十年前的太極宗師楊露禪，授藝給王公貝勒，走上層路線？”

他搖了搖頭，繼而嘆道：“這條道路行不通，我已經試過了。

果府中的高官并無練武的打算，只是想聘我做保鏢而已。這卻離我的目標相去甚遠。”

江元微微一笑，“如果我說幾十年后，我中華大地上大多數人都能吃飽飯，強身健體的需求已經走進千家萬戶，老爺子相信嗎？”

“哈哈哈。”

宮羽田放聲大笑，“倘若真有這么一日，功夫盡數失傳也沒什么可惜的了。

只是千年以來，縱使是漢唐盛世之時也沒見過這般盛景……更何況現在外有洋人環伺，內有軍閥肆虐，哎……”

江元笑而不語，也不繼續爭辯。

和此時的人訴說幾十年后的光景，確實如同天方夜譚一般。

他空口白牙，怎么可能取信一位意志堅定的宗師？

他轉而直指問題的核心，問道：

“自程廷華先生身死，三十多年來，功夫可有什么進步，洋槍又有什么進步？三十年以后，又將如何？”

宮羽田一愣，很快陷入沉思。

他合并了八卦門和形意門，又聯合了通背、炮錘、太極、燕青等十幾個門派。

可是盡得這些門派的精要后，他的功夫還是以八卦掌六十四手和形意拳十二象形為根基。

如果和他的師叔程廷華相比，自然能夠勝出一籌。

但是和洋槍的進步速度相比……

當年的洋槍還是單發的填裝步槍，今日日本人手里已經有連發的機槍，如果再過三十年……

縱使真出現了武圣，如何能以血肉之軀抵擋進步速度一日千里的槍炮？

想到這里，宮羽田這位武林第一人陷入深重的惶恐之中，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屬于所有練武之人的末日。

江元趁機說道：“天意讓功夫這門技藝轉型，成為強身健體之學。老爺子何苦一意孤行？

不如效仿《拳經》，匯編出一本通俗易懂的《健美操》。

以我之見，把功夫的火種傳給千千萬萬個普通人，才是真正的出路！”

“天意嗎？”

宮羽田喃喃自語，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江元說服。

可是很快，他的神情重新堅毅起來，“你說的這條出路，我會仔細斟酌。

只是和葉問搭手這件事，早已不是我宮某人一個人的私事！江先生，多言無益，不必再勸了！”

江元無奈的點點頭，他已經聽出了宮羽田的言下之意。

南拳北傳，打破門戶之見，背后還有中華武士會的影子。

試圖為功夫和所有習武之人找到一條出路，有這般理想的肯定不止宮羽田一個人。

他除了要貫徹自己的意志，還肩負了背后這些人的希冀……

而且剛剛發生兩廣事變，他此行未必沒有接受果府指派，前來安撫本地武林人士的可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宮羽田這個武林第一人也無法幸免！

江元想通這個關節，眼中閃過一道厲芒，不再多言。

‘本來不想使用這個方法，看來是逼著我執行B計劃！’

二人一時相對無言，宮羽田最終打破沉默，嘆息道：“江先生大才，我卻不方便在此時收你為徒。”

“是因為馬三？”

宮羽田點點頭，江元立刻意會。

老爺子剛把自己的大徒弟馬三攆走，幾乎褫奪了他接班人的身份。

如果此時老爺子再突然宣布收徒，將馬三置于何地？

老爺子的本意是磨一磨馬三性子，不是要真的廢了他。

可惜，馬三最終也沒能明白這份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