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朔和蔣貢的話，讓季耳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如同墜入深淵谷底。

如果渠朔和蔣貢不愿意將臨山的戰(zhàn)況告知其他三處鎮(zhèn)守秦軍，并且不愿匯合的話，等到那韓將引千人殺來，豈不是必將全軍覆沒？

四處山脈，各自二百秦兵，將會被那韓將逐個擊破。

到時壽城的糧草輜重也將運入陽曲。

陽曲有了糧草輜重，便有能力抵擋楊昭都尉的進(jìn)攻，隨著壽城不斷運送糧草輜重，甚至陽曲城還能將多的糧草輜重送到韓國新鄭。

屆時，將會使得秦軍攻克新鄭的速度慢上許多，使得白白戰(zhàn)死的秦軍更多！

一將無能，連累三軍！

現(xiàn)在兩個百將，就有可能讓更多的秦軍戰(zhàn)死！

“屬下所言句句屬實，如有謊話，可依軍法治罪！”

“而且按秦國軍法，若稟告戰(zhàn)況為假，什長屯長百將連坐，屬下定然不會欺騙兩位百將！”

季耳硬著頭皮繼續(xù)道。

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阿澈，要將這件事情完成。

他擔(dān)負(fù)著整個率數(shù)百人的命，怎么都要完成！

“渠百將，他應(yīng)該不敢謊報軍情吧？”渠朔麾下，一位屯長忍不住道。

卻直接被渠朔打斷。

“荒唐！”

“你可聽聞，二百秦兵能連戰(zhàn)四日，抗韓兵八百，斬六百？”

“范刃邱遠(yuǎn)，若有這般能耐，為何現(xiàn)在還是百將？”

“況且，別忘了這大耳秦兵是何人部下！羌麟，就是那個蠻夷，你我曾暗地羞辱嘲笑那羌麟，羌麟必然得知，或許此人就是那羌麟所派來，故意謊報軍情，讓我等與其他人匯合，到時耽誤了大事，你我都要被處死！”

“而到時候此人一死，何人能夠作證？羌麟到時大可說季耳是私自逃出的，依我看季耳已然被羌麟收買，成為了羌麟的死士！”

渠朔淡淡道，他看著季耳，雙眼似已經(jīng)看穿了一切。

無論如何，他也不會相信邱遠(yuǎn)范刃兩位百將戰(zhàn)死，同時韓兵傷亡六百余眾。

蔣貢這時也開口了。

“羌人本屬蠻夷，類同游俠，快意恩仇，所謂有仇必報便是蠻夷，羌麟怒吾等羞辱其，所以才想出此等陰毒辦法，我等不可不察也！”

蔣貢的態(tài)度和渠朔一樣。

他們怎么可能會相信羌麟手下兵卒回報的軍情？

如果真的信了，并且照做了。

弄出笑話倒是好說，萬一延誤軍情。

那便是死罪！！

“那不妨派人去查探一番?！蹦敲烷L建議道。

“查什么？到時候被那羌人嘲笑一番？若真戰(zhàn)的如此慘烈，為何第二日、第三日，不退到?jīng)苌絹?？莫非羌麟還真的以為，他能在臨山堅守到讓一名韓卒都過不去？哈哈哈...”

渠朔笑了，然后更是揮揮手，讓季耳離去。

那名屯長也不敢繼續(xù)勸了。

渠朔和蔣貢麾下的士卒，更是起哄，說著什么羌人狡詐，羌人歹毒，羌人之言不可信之類的。

季耳臉紅了，是被氣的。

雙手在發(fā)抖。

難道就因為羌麟屯長是羌人，就這般不被信任？

他繼續(xù)堅持道：“是桓澈什長任命我來的，桓澈什長這四日總共斬敵六十余眾，你們可以不相信羌麟屯長，但不可以不相信桓澈什長啊?！?

聽著季耳這話。

渠朔一愣。

然后捧腹大笑。

他雙手捂著肚子，笑意止不住的在臉上漫，一只手放在耳朵后面，慢慢彎腰。

“你說什么？我沒聽錯吧，你說的那個桓澈，殺了六十多人？”

“斬敵六十？”

“四戰(zhàn)斬敵六十，平均每戰(zhàn)殺敵十五人？”

“哈哈哈...羌麟愚蠢，麾下士伍更是蠢如笨牛，編話也不會編？況且一個什長罷了，他有資格逾越任命我等？”

渠朔更加不相信了。

已經(jīng)徹底認(rèn)定，季耳在胡言亂語。

胡說八道！

斬敵六十！

僅僅四戰(zhàn)。

哪怕是陷陣之士，也未必能四戰(zhàn)中殺敵六十。

印象中秦國有位驍勇將軍，陷陣出身，經(jīng)歷七戰(zhàn)，才殺敵四十多人。

身著甲胄的士兵，豈是那么好殺的？

六十人，哪怕站著不動拿刀砍，也要砍到手臂痙攣、虎口崩裂吧？

“快滾！”

“滾吧，蠢家伙！”

“俺娘說過，耳朵大的都不是好東西！”

各種哄笑嘲罵聲傳來，季耳雙眼發(fā)紅。

怎么辦，他該怎么辦。

本來以為這次任命，他能很輕松完成。

按照阿澈的部署，秦軍立刻匯合，定然能夠阻擋韓兵來襲。

可現(xiàn)在，在涇山，根本沒有人相信他的話。

甚至連派個人去查探，都不愿意。

撲通！

季耳別無他法，只能朝著渠朔和蔣貢跪下。

“求求兩位百將了，若在不撤退，韓兵將至，陽曲城真的攻不下了！”

“慢慢跪，看你能跪到什么時候?！鼻沸χ鴵u了搖頭，不在理會季耳。

蔣貢也笑了笑。

“都散去吧，讓他跪，可能那位羌麟屯長帶的兵，就喜歡向人下跪吧，哈哈...”

涇山，季耳長跪不起。

他不能對不起阿澈的囑托，不能對不起死去的袍澤。

他是個爛人，也是個無賴流氓。

年少時更是偷雞摸狗。

他沒有任何優(yōu)點，但他永遠(yuǎn)都不會對不起自己的袍澤，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共同訓(xùn)練，共同廝殺，他與袍澤同生共死，他不會眼睜睜看著阿澈他們死的。

十個人，能騷擾韓兵一時，又能騷擾多久呢？

另一邊，蔣貢和渠朔繼續(xù)插科打諢著，沒事便笑話笑話羌麟和季耳，現(xiàn)在連桓澈也帶上了。

起甕吃飯時，蔣貢看著那依舊跪著的季耳，拿出半塊吃剩下的鍋盔道：“你既然從臨山趕路而來，想必餓了吧？”

“只要你說，羌麟和桓澈是愚夫，贅婿都不如，這半塊鍋盔就賞你了！”

“說！”

“說??！”

蔣貢將半塊鍋盔直接丟到了季耳面前，季耳面紅耳赤。

他餓，他很餓。

甚至能聽到自己肚子發(fā)出的聲音。

饑腸轆轆，餓渴交替。

從臨山趕到?jīng)苌阶阕惆肴?，到了這又跪了半日，一日未曾吃飯喝水，他餓極了。

面前香噴噴的鍋盔，季耳恨不得一口塞到嘴中。

但季耳卻不愿吃。

季耳想起了阿澈營養(yǎng)大營時，給他們講的一個故事。

昔日，齊國發(fā)生了一次嚴(yán)重的饑荒，糧食奇缺，一大批窮人由于缺糧少食，而被活活地餓死，這時，有一位名叫黔敖的貴族奴隸主，想發(fā)點“善心”，每天一早，他便在大路旁擺上一些食物，等著餓肚子的窮人經(jīng)過，便可施舍給他們，以顯示他的‘仁慈’。

而某一天，黔敖又坐在路旁的車子上，等著有人經(jīng)過，正在這時，一個餓得不成樣子的人走了過來，他用袖子遮著臉，拖著一雙破鞋子，瞇著眼睛，搖搖晃晃地邁著步子，身體十分虛弱。黔敖看到后，認(rèn)為顯示自己‘仁慈’的時候到了，便左手拿起食物，右手端起湯，老遠(yuǎn)地、傲慢地吆喝道：“喂！來吃吧！”

黔敖一心以為那個餓漢會對他感恩不盡，感謝他的好意和慷慨，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個餓漢抬起頭抖了抖衣袖，輕蔑地瞪了他一眼，說道：“我就是因為不吃這種嗟來之食才餓成這個樣子的，你以為一個人為了食物，就會拋棄自己的尊嚴(yán)，接受這種侮辱性的施舍嗎？你還是收起你那假仁假義的一套吧！”

黔敖聽了這番話，慚愧至極，跟在后面向他道歉，可他就是不吃，最終餓死了。

昔日那人，臨將餓死，面對嗟來之食尚能拒絕。

現(xiàn)在他面對的不僅僅是嗟來之食，更是被羞辱，他豈會吃？

“今日之事，諸位會后悔的?！?

雖餓，季耳聲音卻格外洪亮，淡淡道，然后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