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達努祖母厲聲喝止,制止了人群的騷動。
她的橡木杖釋放出更多的魔力,強行壓制著眾人的心緒。
米爾丁只感到一陣強烈的壓抑自內(nèi)心傳來,就好像有什么外在的力量硬生生按住了他的產(chǎn)生各種情緒的心臟似的,導致他一時間和自己此刻的真實感受,仿佛斷開了聯(lián)系。
這種綿延的空白感,一直持續(xù)到老婦人再度發(fā)話,才稍有減輕。
他的心臟也重新砰砰跳動起來,再次確認了這種魔法的威力。
“虔信者,你們是否是受了那埃塞沃爾德(Aethelwold)的指使,刻意找來薩格塞爾這里破壞我們的儀式?”
“沒錯!異教徒,我們自然是得到了準許。”巴洛爾身旁的一人冷笑,大聲說道。
“國王親自簽署的法令言明,溫徹斯特教區(qū)不得存在任何異教活動,如有違反,我們可是得到了主教大人的授權,可以自行開庭審判!”
“我奉勸你們不要抵抗,否則就算這里是所謂的‘仙境’,也照樣庇護不了你們!”
“溫徹斯特主教大人因為宮廷里那幫操弄巫術的小人從中作梗,已經(jīng)容忍你們這幫不知悔改的異教徒很久了!”
他從袖中抽出一卷蓋著火漆印章的羊皮紙,展示著那上面的字跡。
離得近的巫師都能看清,那印章代表著宮廷和主教的戳記,以及用大寫字體清晰寫就的審判法令。
“要不是一個修習黑魔法但選擇懺悔的罪徒,向主教大人報告了這里的存在,國王恐怕都還不知道自己的王都附近,居然還有這樣一處充滿邪惡的土地。”
那人居高臨下地宣布道。
“我們今天來這里,恰恰就是為了王都的安全,前來凈化魔鬼的!”
人群瞬間因為他這句話,抑制不住地激動起來——
“薩格塞爾的位置被泄露了!這怎么可能?!”
“他說什么?這里真的被國王和溫徹斯特那禿驢知道了?”
“是誰干的!是誰違背了他立下的誓言?!”
“這不可能……”
布麗吉德握緊魔杖,站到自己母親身邊,掃視著這四名修士身后的眾人。
她緊緊盯著人群里神色各異的男女巫師,試圖找出那個可能泄露村莊位置的叛徒。
“以鮮血立下的誓言絕不可能違背……除非那個背叛者想要尸骨不存!”
“我們在遷入薩格塞爾的那一刻,所立下的就是超越生死輪回的保密約定……誰要是違反,她的靈魂將承受永恒的黑暗,絕無解脫的可能!”
達努祖母瞇起眼睛。
“薩格塞爾村拒絕接受這毫無證據(jù)的審判,請你們離開并撤下這不公正的指控……”
“或者,我將以薩格塞爾代表的身份親自前往王都,與你們那年老昏聵的埃塞沃爾德來一場當庭……”
她忽然倒抽一口冷氣。
“母親?”布麗吉德猛地回頭。
眾人驚叫起來。以巴洛爾為首的修士則露出冷笑,快意地欣賞著眼前這幕——
金發(fā)及肩的男人幻身現(xiàn)形在老婦人背后,戴著金銀手鐲和臂環(huán)的粗壯手臂,恰恰正橫在她的喉間。
一根鐵制的金屬琴弦貫穿了那皮膚干皺的頸部,隨著他如同撥弄琴弦、彈奏音樂的動作,如推拉石磨般迅速而粗暴地橫切!
片刻……達努祖母的頭顱被他抓起。
然后,墜落在腳邊土地。
殷紅的鮮血噴濺,和井水匯聚在一起,染成淡淡的粉紅。
“凱爾布雷?!”有人尖叫起來。
……
“你瘋了!”薩拉查猛地舉起魔杖,直面那二十多個身形高大的攝魂怪。
披著斗篷的黑暗生物自人形蛻變而來,兜帽的陰影下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它們的眼眶沒有眼睛,下巴只剩一張用于進食的吸取靈魂的大嘴,如同深不見底的黑洞。
潮濕粘膩的表皮,就像生長尸斑的死人皮膚一樣灰暗。這些十英尺高,超過三米的危險生物,如一堵寒冷絕望的石墻般,向他逼近。
“火焰熊熊!”杖尖所指之處,橘紅的火焰跳躍著燃起,但轉瞬就被寒風熄滅。
“障礙重重!”物理的屏障,也沒能阻擋這些生物的前進。
它們把他包圍起來,在地面滑行著,絲毫沒有畏懼。
這些黑暗生物發(fā)出咯咯的喉音,不費吹灰之力便吸走了一切的光與熱量,還有巫師施展魔法的能力。
薩拉查的眼前仍然充斥著幻象,但比起之前更加復雜,因為歡欣劑同樣起到麻醉心神的作用——他不止感到了害怕和恐懼,同時也感到了輕松和愉悅。
兩種極端不同的感受在侵蝕著他的意志,令他反應比平時更加遲鈍,也很難釋放有效的咒語。
像這樣能夠直接對巫師靈魂造成劇烈影響的生物,他聞所未聞,因此也從未聽說過應對的方法。
面對黑暗和負面影響,最常起到驅散效果的火焰咒語也在如此強大的影響力下熄滅了,再也無法點燃。
一時之間,他的腦海中的確只剩下了絕望。
“不要反抗,我的朋友……”布麗吉德溫柔地說,依舊是主人迎接貴客的口吻。
“我并非是想置你于死地……我還沒墮落到那種地步……就像你說的,一位‘純正’的德魯伊血統(tǒng)是如此珍貴……”
“我的母親曾經(jīng)占卜過未來,不列顛的大陸上,甚至包括愛爾蘭、蘇格蘭和威爾士的仙境……真正能配得上這古老名稱的巫師,已然所剩無幾……無論是隱者,還是幸存下來的家族。”
“現(xiàn)在,絕大多數(shù)德魯伊的偉大后裔,雖然血脈未曾斷絕,但都已經(jīng)不再記得先輩們的智慧……這不是遺忘,而是被命運打斷的輪回。”
薩拉查的杖尖閃爍了幾下,再也沒能亮起。
他握著自己的左臂,跪倒在地上。
冷汗從額間淌下,極寒的氣息甚至讓它們凝固成白霜。
“你想讓我替這里的仙境……續(xù)命。”
他嗓音低啞,聲線隱隱顫抖著。
“歡欣劑……它們總是很有效,對付這種黑暗的情緒,也能起到緩和的作用。”
他嘶嘶地說。
“但魔藥終究不是來自靈魂的力量,就算你讓我喝再多這種藥劑,在我頂替你之前……這些貪婪的生物,也早就把我變成它們的食物……”
面對這么多攝魂怪,竟然沒有喪失反抗的意志……
相比那些永遠沉眠在餐桌地下堆疊成山的尸體,這罕見的情形讓女巫不禁露出了欣賞的神色。
但她只是惋惜地搖頭,一如最初他們相遇談話時那略帶憂郁的模樣。
“你忘記了自然的法則……我的朋友……”
攝魂怪蒙著一層薄皮的骨手,用力地鉗住了薩拉查的肩膀。
它們輕而易舉地,把同樣身披黑袍的年輕人提起來。
布麗吉德的翠綠眼睛,注視著自己面前臉色慘白的巫師:
“只要一直喝下去就足夠了,它們并不比人類貪心……多數(shù)人會在恐懼的半途昏迷,因為那超出了他們靈魂的承受力。”
“但是人類的心靈總是比我們想象的強大……借助魔藥的效力,如果你能一直保持神智的話,它們得到的‘快樂’也會更多……”
“沒有生物會跟能夠持續(xù)供應的食物過不去,這是自然的法則,也是本能……我親愛的朋友……”
她揮動魔杖,銀杯自動續(xù)滿金黃色的液體,飄到他的手邊。
“來吧,與我們共同狂歡……與薩格塞爾融為一體……”
金發(fā)女巫依舊微笑著,卻也同時受到了這些攝魂怪的影響。
她唇角的肌肉詭異地牽動,甜美空靈的嗓音低聲哼著不知名的曲調。
女巫仰頭給自己灌下更多的酒,看似平靜理智的雙眼,隱藏著一線難以察覺的崩潰。
“你會想要活下去的,所以除了與我共同把這場宴飲進行下去以外……你別無選擇。”
復蘇些許的葡萄蔓藤,將黑袍年輕人固定在她身側的座位。
薩拉查顫抖著舉起痙攣的右手。
“敬偉大的先祖……敬鎮(zhèn)守這片土地的仙境之靈……”
宴會的主人用唱歌似的語調慶祝道。
兩只銀杯在半空相碰,然而就連這一絲金屬碰撞的脆響,也沒入無邊的夜色,只留下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