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薩格塞爾……我的同胞,在你朋友觸碰那座十字架時……我就預感,能夠在這里坐下和我們好好歡慶一番共享美酒的人到來了……”
“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意圖破壞這座見證融合的紀念碑的敵對者……”
“既然能讀懂自然魔法的奧秘,我假設你至少對消隱于世的德魯伊傳統有所了解……”
“一百年的四季循環,讓偉大的生死輪回足以消弭人群對于古老仙靈的記憶,我們的靈魂終究不能像遠古時代的先祖那般回來……可憐可嘆,我作為這里的主人卻不能踏出仙境一步來接待你們……”
“我叫布麗吉德,是英格蘭統一那年流亡至南方德魯伊的最后一支血脈……很遺憾,若想參加這場屬于眾靈舉辦的盛宴,你來晚了一步,我們除了金黃色的美酒可供招待外……已經……別無他物……”
修道院的石質建筑,在布滿迷霧的濃烈晚霞中,投射出一道長長的、幽暗的剪影。切爾特西(Certesi)這個古老的名字雕刻在入口處的木牌上。
穿著黑袍、身形隱于夜色的年輕人穿過馬廄、谷倉和種植著草藥的花園,一處荒廢的水井,一攤碎石,被許多雙腳踐踏過的草地,能夠明顯看得出,這里無人打理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薩拉查能看到花園里雜草叢生,到處都空蕩蕩的,本該裝滿水的石槽干涸了,斷掉的韁繩和死亡的牲畜尸體說明這里曾經發生過恐怖的事件。
在那應該是供眾人集會的廣場空地上,漆黑的泥土顯示出凌亂的腳印,這里應該是發生過一場后果嚴重的意外,而因此而混亂逃散的人群卻不見蹤影。
然而這場神秘事件所造成的恐慌與驚懼,依然伴隨著入夜后村莊陰森可怖的氛圍留存在這里,足以讓任何進入這片土地的過客疑神疑鬼,精神緊張。
沒錯,當薩拉查穿過白霧一路走來時……這座本該溫馨地居住著許多戶居民的村莊,空無一人。
隱藏在黑暗里的生物,或許是受到了什么驚擾,因而從未在他眼前現身。
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們冰冷的存在,薩拉查回憶起他生命中最黑暗的那段日子,心中卻沒能濺起一絲漣漪。
他不禁想到戈德里克。
不過按照那個人一貫的行事作風,應該是會使用極端“暴力”的魔法,直接阻斷這些能夠干擾人心智的影響……那種做法,太過簡單粗暴,全無一絲魔法技藝的美感,但卻行之有效。
他常常因此嘲笑對方學藝不精,在對魔法造詣的追求上毫無品味,然而這樣的評論,最終只會招來對方不屑一顧的白眼,以及不痛不癢的幾句回敬。
像這樣針鋒相對的談話時有發生,不過那都是十年前的舊事了,要說了解,現在的他其實也不太清楚戈德里克的極限,就像戈德里克也對他在這十年間經歷的事情一無所知那樣……
他哂笑一聲,卻沒怎么擔心對方或許會陷入危險的處境。只是跟著蜿蜒在前方作為向導的葡萄藤,踱步踏入修道院的主廳。
這里仿佛在舉辦一場盛宴,清冷的月光灑在橡木長桌上,仿佛源源不斷流淌至地面的銀色薄霧。餐碟和食物俱已備全,就連銀杯都已盛滿酒液,能夠看得出來這里的主人說不上富庶,但這里的一切擺設卻也都不便宜。
椅背和扶手上雕刻的蔓藤樣花紋,餐具裝飾著的繁復幾何紋路,都能說明這處宴會廳所擁有的底蘊。
而類似這樣的底蘊,薩拉查能夠一眼看出,只屬于血脈綿長的古老家族。
因為他自己……在黑暗將記憶吞噬的很久之前,就曾出身于這樣的家族。
“很高興見到你,布麗吉德……”
他禮貌地開口。
“鄙人薩拉查,或許在千百個四季循環前,你我確實流淌著同一支血脈?!?
只見一名金發的女巫,端坐在長桌的盡頭,裝飾著彩色玻璃的天窗,將斑駁詭異的光斑灑在她半明半暗的側臉,以及面前的餐桌。
一道金色的光焰,忽然在地面點亮,那圍繞著她身周的魔法圈,似乎也造成了其他效果,使得主廳兩側墻壁的火炬漸次燃燒起來,把幽暗的大廳照得亮如白晝。
這時薩拉查才得以看清——
女巫身披銀霜,仿佛身體也被凍結在那主人的座位上,但是金光亮起,也讓她手部的寒霜略有消融。
她于是僵硬地抬起手臂來,觸碰迫不及待迎來的葡萄藤。
正是它們引著薩拉查一路到此,如今它們已完成最初的任務,因此在女巫的撫摸下喪失活力。當綠色的瑩光熄滅,蜷曲的葡萄藤便如冬眠的蛇一樣,匍匐在女巫的腳下和手臂上,迅速枯萎變脆。
最終,它們只形成一種類似于圖騰的掛毯,鋪滿地面和女巫的半身,仿佛石化,又似和這陰森詭譎的環境融為一體。
薩拉查和女巫一同注視著蔓藤失去生息……
“魔力不多了。”
“是啊……魔力不多了。”金發女巫贊同。
她翠綠色的眼珠轉向他:“薩拉查,我的同胞,我的朋友……”
“能冒昧詢問你家族的起源嗎……我真的……太久沒有見到過同類了……”
先是英語,然而現在,他們彼此都用起拉丁語進行交流,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極大的諷刺。
德魯伊(Druid)在公元紀年歷法出現以前、那遠古的時代本屬同一支血脈,他們都是后來被羅馬史學家稱作“凱爾特人(Celts)”的后代,但是千百年的遷徙和部族間的分裂,乃至同異族的交戰與入侵。
仙靈祖母的子女們也在三重輪回中彼此分散,最終唯有來自同源的自然魔法,以及對于草藥別出心裁的運用技藝,成為他們僅剩的共同話題……
文字不存,語言自然也被消解、遺忘。
然而唯有用心靈記錄一切的德魯伊,這片大陸上最傳統、最有智慧的巫師,依然在口口相傳著大多數人都不在乎的起源與綁定在血脈中的部族記憶。
如今他們這兩位德魯伊后代之間,能夠確認的是彼此都學習過在教會影響之下通行在這片廣袤海陸上的拉丁語罷了。
時間和命運的惡作劇,何其荒謬。
然而薩拉查從不在人前透露自己的真名,或即所謂的“姓氏”。
對于這樣罕見出自于同胞的詰問,一時間,薩拉查心無波瀾,就像平時那樣自持冷靜……他甚至都沒升起一絲要對這個女巫進行攝神取念的想法。
然而,一種類似于被驅逐的背叛感還是無可抑制地從他心底升起,令他感到自己四肢僵硬,趨于石化。
“你快死了。”
他調換成一位醫者的口吻,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提問。
“如果現在停止詛咒的話,我或許還能找到辦法救你……你知道,一位‘純正’德魯伊的血統有多么珍貴……”
“不需要了。”布麗吉德搖頭,眼神頗有幾分溫柔。
她仿佛被什么禁錮著那樣,始終端坐在座位上,既不動彈,也沒起身。
但她還是設法挪動手腕,從桌面拿起一根魔杖,敲了敲手側的坩堝。
“不需要了……”她輕聲嘆息。
坩堝里金黃色的液體躍入一只銀色酒杯,然后那酒杯徑直飛到了薩拉查面前。
“倒是你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我很感激……”她的眼中閃爍起真誠的火花。
“我很感激能在……一切消亡之際,看到德魯伊最后的血脈……依然存在。”
薩拉查低下頭,沒有回應。
不過……他接過了酒杯。
“歡欣劑?!彼瘘S酒液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你是一位很有天賦的女巫,像這么高超的魔藥技藝……如今已經很少見了。扎根于這片土地的自然魔法,同樣令人驚嘆……”
布麗吉德搖頭:“飲酒吧,我的朋友!我邀請你們進入村莊、來到這里……本意并不是傷春悲秋!”
“你我都知道,生與死不過是一場永恒不變的輪回罷了……進入輪回,倒也沒普通人想的那樣可怕,不是嗎?”
薩拉查沒有檢查杯里的酒水,是否有毒。
他凝視著酒杯邊緣,那些眼熟的紋路。
然后,仰頭一飲而盡,奇妙的欣快感即刻生效,讓他的頭腦與心靈皆陷入到一種歡愉的錯覺。
但是意志足夠堅定的巫師,即便是受到魔法影響,通常也能保持清醒。
他步伐穩定地走上前,像是覲見主人的賓客那樣,接近主位的女巫。
然而就在這時,層層疊疊的幽影,倏忽間全從桌底下滑出來——
約莫二十多個披著斗篷的腐爛身影,陡然出現在長桌兩側空置的座位上,也同時攔住了他的去路。
薩拉查瞪大眼睛,受到歡欣劑影響的情緒,依然在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面下,如遭一錘重擊!
憤怒從他的四肢百骸涌入被愉悅填充的心臟,兩股力量猛烈地碰撞在一起,搏斗著,令他忍不住發出嘶嘶的喘息。
“你把仙境變成了地獄!”他不可置信地說出了蛇語。
而對方果然也聽懂了。
布麗吉德露出一絲無奈的微笑,嗓音依舊是甜美空靈的。
“羔羊也會化身豺狼……但在事情發生的最初,誰又能想到,牧羊人當中也會有敗類存在呢?”
女巫的眼睛在月色下閃爍著幽光,危險隨著寒意爬上客人的脊背。
薩拉查這才意識到,最初他就不該接受這個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