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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惜惜相別離

孟良平想用激將法刺激李元惜說些無畏的話,李元惜確實差點上他的當,只是看到他手臂裸露出來的淤青和細長的血印,倔強便瞬間消失得無蹤影。

“你這次去游說李讓,最好也只是嚇我一跳,你人能平安回來。”她雙手浸到水盆里,幫他去擰干濕巾:“我雖然沒你博古通今知識淵博,可說客到了敵營會發生什么,我比你更清楚。說得通,以貴客相待,說不通,斬首祭旗也不是沒發生過……”

雙手,被他從水中撈出,他牽著她,攬住她的手臂。李元惜不敢去看他,害怕自己在他面前露出怯懦。

“別想那么殘酷的事。”他輕說。

“那我要想點什么?”

“想開心的事。”

“什么事開心?”

“馬上就要清剿鬼樊樓了……”

“那是我盡臣子本分。”李元惜打斷他,她不想聽什么鬼樊樓、丁若可、唃廝啰、西夏、李讓,這些詞都像鏡花水月,此刻絲毫觸及不到她的內心,她想聽別的。所謂開心的事,難道不是她與孟良平共度過的那些時刻嗎?她感到失望:“你從想過我嗎?”

他避開她的目光,李元惜又迎了上去。

“你不是讓我想開心的事嗎?以后我會無數次地回想現在的我們,我會想到你對我說的每個字,琢磨它們背后的用意。我從沒讓你感到過開心嗎?和我在一起,你不覺得開心嗎?”

怎會不開心?怎會不思念?囚于地牢之前,孟良平尚且認為自己定力可佳,能將自己的情感置之國事之外,直到真與李元惜分別的那一刻,他才驚醒那是怎樣的不舍與揪心。獄中這些天,他無數次期待李元惜能來探監,即使她不說話,只是靜靜陪著他,也能叫他安心,可他又無數次地希望,李元惜不會來這監牢中,看到自己身陷囹圄的糟糕模樣。

初入監牢時,他仍能努力克制,思考國家大事,思考全國水務,甚至思考這些年來為人處事的得失,但時間如此煎熬,而思念又是那般洶涌,突然間沖破一道水閘,濤濤洪水從此一發不可停歇的,只讓他不日不夜地思念一個人。

思她此刻在做什么,說什么,念她是否在為自己垂淚傷心?與她相處的每一時刻都像自己的記憶般,牢固又清晰地駐扎在頭腦中。

他思念著她,呼喚只在心田中回響,他喉頭不知何時起,已干燥地不能發出一絲聲音,卻仍要在夢中為李元惜捏把汗,叫她快逃。

李元惜來到地牢時,他眼前的黑暗漸漸消散,他真恨不得立刻撲上前去緊緊抱住她,他不要她在乎他吃喝怎么樣,睡覺怎么樣,有沒有被老鼠抓撓,有沒有被親事官欺辱,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像在旱地里干渴了上百年的魚,只一眼,便陷進她如深泉般清澈的目光中去。

紛亂的情緒瞬間歸于平靜安寧。也許,是有許多話要講,一時不知從何講起,也許,只是享受重逢這一刻,任何言語都是累贅。

她亦瘦了,面容盡顯憔悴、疲憊,他不自覺地笑了,李元惜也跟著他笑,笑著笑著,他見她兩手捂住嘴,眼里淚水蒙蒙。

他心疼極了,本想幫她擦拭眼淚,不成想自己也有冰涼滑落。

李元惜埋怨似的捶了他一拳:“哭什么?”

“這不就是開心嗎?”孟良平反問她,一圈胡子都跟著他顫動。

胡子扎眼,時時刻刻提醒李元惜那個幽暗惡臭的監牢。

他的模樣實與之前判若兩人,他身形瘦了,臉頰干癟、顴骨高聳,大約是休息不足,眼窩深深內陷,眼珠又暴漲,幾乎要跳出眼眶。尤其是那胡子,圍著下巴處繞了一圈,密密匝匝,寥寥草草,盡顯落魄;李元惜把濕巾摁在他臉上,“坐下吧,幫你刮刮胡子。”

她用熱熱的濕巾幫他燙軟胡子,又找了裁紙錢的小刀,到孟良平面前時,他兩眼熠熠生輝地望著她,一直跟隨著她,叫李元惜竟然有些慌亂……或者,羞澀。

“仰頭!”

孟良平乖乖抬頭,任憑帕子帶著滾燙的熱氣蓋在他的臉上,紓解著他的疲勞和困乏,然而,對李元惜來說,其作用不過是松松皮肉罷了。

她將小刀在階石上反復打磨鋒利,隨即取下帕子,見孟良平乖乖合眼,便揪住他的一把胡子,將鋒刃掃了過去。

從前只是看著娘給爹刮胡,沒想到,自己終有一天也會替某個男子刮胡。

“便宜你了!”她心想,卻不小心把這心事說出口,逗得孟良平又是發笑,李元惜險些不小心傷了他。

孟良平安安靜靜地仰著頭,他意識到,從此以后,自己便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不需像從前那般,畏首畏尾地與李元惜劃清界限了。

他感慨萬千,過去經歷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閃現,如今,李元惜為他親自“割”胡,她笨拙的手指在自己面上紛亂飛舞,時而暴躁時而小心時而快時而慢,有時被她揪疼了,皮膚不經意地要哆嗦一下,就惹李元惜老大的惱。

“別動。”

“不動!”

“動了!你胡子亂動!自己刮去!”李元惜終是忍無可忍,把刀丟進水盆里,自己氣哼哼地走門檻邊坐了。孟良平見她如此孩子氣,笑著搖搖頭,撿起小刀,可刀尚未挨著皮肉,又被李元惜搶了去。

“我這門手藝可不能荒廢了。你得活著——聽明白了?”

“明白。”

溫熱的手心與嘴唇相觸,竟仿佛捂住幾只小蟲,酥酥·麻麻,一路鉆進心田,一股熱·燙的血液隨即噴涌,上頭去了。

于是臉紅心跳,連呼吸都變得急促滾·燙。

兩人面對面,距離這般近,睫毛都能數得清楚,專注和驚愕的眼神相接,本是警惕,卻被那奇異的感覺剝去棱角,變成羞澀和慌亂。

燈燭仍在歡快地跳躍,天已經亮了。

“我們先去看看窩窩吧。”孟良平提議。兩人進到會客室內,見窩窩仍在臨時拼湊的床上躺著,肉瘤里的所有爛肉死肉被去除,多余出來的皮膚也被割去,吳夲正拿頭發穿過彎針縫合傷口。

李元惜不由想起她最初在冷院給孟良平療傷時,也用過頭發。

不知不覺,時間已過了這么久,那時她并不愿多看一眼的孟良平,此刻卻成了對她至關重要的存在。她默默地看著孟良平的身影,想到他即將不在自己身邊,心中便如同澆了一壺老醋,酸得她腸胃發燒,難受極了。

吳夲給窩窩的傷口上了藥,拿紗布包扎好了,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我開副藥,一日三次,連服十八日,他這傷會痊愈的。”他說著,提筆寫下藥方,交由親事官呈遞給吳敏學過目,隨后再去交由太醫院抓藥煎藥。

“老天真是不公。”李元惜心中百感交集,“窩窩罪大惡極,卻能重獲新生,錢飛虎兢兢業業,卻無力回天。”

孟良平輕輕攬著她肩膀,此刻,他亦為這個難題而困惑不滿。

“吳大夫,以你妙手回春之醫術,難道對錢飛虎的傷情也無解嗎?”

“實是無解。”吳夲嘆道:“祈愿后世能有凈毒血的醫術出現,眼下,至少以我的閱歷來看,確實無能為力。”

“他還有多少時日可活?”

“一二日,三四日,皆有可能。早些通知家眷準備后事吧。”

時間太短太短了,孟良平再要趕回來見他,根本來不及,他為此痛心,而親事官前來告知,吳敏學已經替他安排好出宮出京的車架,機會難得,務必趁此時機離京。

“我去看望錢飛虎一眼便走。”

其實,李元惜明白,錢飛虎曝光冷院,不是他個人所為,而是職責所致。官家信任的錢飛虎不去曝光,為了脫罪目的,丁若可信任的馬飛虎、龍飛虎就會去曝光,結果一樣,孟良平一定有牢獄之災。

自己之所以不肯原諒錢飛虎,只是恨自己在孟良平大難來臨時,不能力挽狂瀾、還他清白罷了。

親事官引著兩人又往錢飛虎暫時休養的屋子去。錢飛虎渾身滾燙,汗衫濕透,然而,盡管已經蓋上了厚實的棉被,他依然不住地哆嗦,在昏迷中迷迷糊糊說著冷。

孟良平心中慘如被撕裂。錢飛虎于他,起先只是忠心耿耿的衙役,他萬沒想到,在剿滅鬼樊樓最關鍵的節點上,都是這位默默無聞的衙役在推動。他以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辦法,為皇城司盡忠,為孟良平盡忠,如此赤心,如何不叫孟良平動容?

李元惜走到錢飛虎身邊,俯身輕輕喚他,告知他孟良平來看他了,但錢飛虎并無反應。他仿佛沉迷于一個美夢中,不知歸返。

此情此景,怎不叫人垂淚?

孟良平伏在他耳邊,哀聲感嘆:“你我共事幾年,我本應陪著你度過這艱難時日,但我有要緊事務必要離京,你……”

他哽咽不能語,李元惜摻著他的手臂,恨不能多給他慰藉:“錢飛虎不止你一個朋友,他還有我們。”

孟良平用力點了點頭,他搬了一床被子加在錢飛虎身上,幫他細致蓋好。

親事官又在催他盡快動身,不能再拖了,孟良平心中百感交集,他緊緊握住錢飛虎的手,此刻,他全然不厭惡與他身體上的親近,如果蒼天真能放過錢飛虎,他愿意和這世間最骯臟最陌生的人擁抱。

可是,這僅僅是無力的祈愿罷了。

“我知道,你沒有負我,你完全值得我信賴,值得我們大家信賴。飛虎,你一定要聽見,”孟良平向他有力地承諾:“只要我孟良平活著,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會替你照料好她的。”

錢飛虎像是聽到了他的承諾,身子用力向上一挺,接著又落了回去。

“他是痙攣了,快幫他揉揉身子。”吳夲指使專職照顧錢飛虎的親事官。

親事官再來催,李元惜只得將孟良平推出房去,她將行囊交給他,兩人再多情感糾纏,也終要在這一時暫時背離,孟良平被親事官緊趕慢趕地催著,往皇城司衙門外走,吳敏學從集英殿趕來送行,臨別小聲托付他幾句話,便將他送上停靠在衙門外的青牛車。

李元惜見車旁跟隨的是楊總管,頓時歡欣:“車中是誰?”

“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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