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公衙大鍋飯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753字
- 2024-03-01 13:20:14
此時,庖廚里似乎只剩下兩個閑人。
李元惜折身便向牲口棚去,解下馬匹韁繩。
“你要干什么?”孟良平追問。
“難道你不好奇嗎?鬼樊樓聲稱你養父丁若可與西夏國相張元有染,你尋到西夏奸細,企圖從他口里有所收獲,而他只愿意告訴你一個‘鹽’字。眼下,流通京城的官鹽又罕見地摻入沙土,這只是巧合嗎?”
“方才是我急躁了。”孟良平伸手,請李元惜交回韁繩。
“其實,我想起多年前養父與我講起的一件事。”
從前,大宋提刑官曾破獲一起官鹽走·私大案。官鹽運輸進京,需要鹽官帶著鹽票去南方鹽場,采特定重量的食鹽。在此期間,苦力要拿小車一車車地將鹽推送到漕船上去,漕船又要走大河,用十天半個月,才能將鹽運入京城,再由苦力一車車地運往都鹽院,都鹽院再分散給京城各大小商戶。
販鹽乃是暴利,多少人都巴望著能走·私鹽大賺一筆,為此不惜觸犯宋刑法,被官府通緝、亡命天涯的不在少數,人頭落地的也不少,但仍不能遏制其風。
這位提刑官也是無意間抓獲一個走私小販,問他鹽從哪兒來,他答,非是鹽場,亦非鹽官,乃是隨漕船押運的差役。可鹽官按鹽票拿鹽,都有定數,如何才能下船時不僅讓鹽夠重,還得挪出走私的那份?
“李管勾?”孟良平問她,李元惜想了想,“鹽在船上,船在河里,縱使要摻土,也沒條件。”
“正是。”孟良平答說,他撫摸著馬兒:“所以,這些漕船選在大風或是潮濕的天氣行船。大風,將陸地上的塵土吹入船中,潮濕天氣,則讓吸水的鹽添重,他們要做的,只有故意敞開遮蔽食鹽的氈布。”
李元惜聽得震驚,細細揣摩,京城近段時間沙塵天氣尤其嚴重,若他們也將氈布拉開,沙塵自然能與鹽混合。
“這樣做,便可光明正大地把多出的重量都以私鹽偷出去賣個價錢,即使被官府發現摻土現象,也完全可以用天氣來搪塞,官府奈何不得。”
“所以你懷疑……”李元惜默默點頭:“若真是如此,丁侍郎……”
孟良平連忙豎指在唇上,示意李元惜不必再說下去。
“京城的官鹽摻土,非同小可。依我看,三司不會坐視不管,他若果真做了,三司不會放過他。”
街道司總是喧囂吵鬧之地,正說著,就有青衫牽著驢車回來了。兩人幫忙卸了車架,看著陪她一起忙碌的孟良平,李元惜心里忽然害怕起來:萬一真是丁若可走私販鹽,孟良平又該當如何?大義滅親嗎?
“開飯咯——”
隨著施娘子一聲敞亮的吆喝,李元惜的擔憂一掃而光,她箭一般地沖出牲畜棚,獨留孟良平一人啞口無言,不知所措。
鍋碗瓢盆一齊響動,青衫們抱緊自己的碗筷,爭先恐后地撲將進院內,除去在外干活回不來的,兩百余人在等著這頓飯,大院的地上已經擺開了二十幾只大木桶,掀開鍋蓋,飯香四溢,饞得人肚子里能跳出一窩狼來。院子里重新吵鬧起來。
這其中,李元惜動作最快,蒸籠一開,青衫們都是移開臉躲那股氣浪,偏她一手抓進去,捏了個半張臉那般大的大白饅頭出來,先啃咬了幾口,然后才回正堂來。
孟良平見她這個急樣兒,覺得甚是失笑。
“留下來,陪我們吃頓大鍋飯?”李元惜叼著饅頭,雙手拽住他的腰帶,
“你……你做什么?”孟良平驚得一跳,意欲后躲,卻被撲過來的小左故意在后背撞了下,只好立在李元惜面前。
“慌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李元惜將他的腰帶往松放了放,接著,又把自己的腰帶松了松。
“我早聽你肚子咕嚕嚕地叫,難得水監大人好胃口,一會兒吃個大圓肚子!”她說著,狠狠地嚼了口饅頭,平日里看著寡淡無味的饅頭,竟在她這里吃出了叫人垂涎的奇效:“跟你講,街道司的伙食,我保證是所有衙司里最好的。”
她先引著孟良平洗過手,再塞給他一只碗,一雙筷子,動作粗魯,卻很是實在,接著,便拿起大勺,開始在木桶里舀菜。
沒舀之前,她心情歡快,舀了之后,她便變了臉,怒火中燒。
“骨頭呢?哪個欠揍的,你們管勾都沒吃,怎的就把骨頭都給搜刮完了?”她邊撈邊嚷,施娘子揮揮手,她的徒弟們立刻回庖廚,去搬新燉好的肉菜上來。
“大人放心,還有呢。”
孟良平便也舀了勺飯,這本是他正常的飯量,不料新菜熱氣騰騰地上來后,李元惜立即搶過大勺,率先把兩塊大骨頭舀進他碗里,又在上面壓了滿滿一勺菜。這可好了,這沉甸甸的一碗便是孟良平一天也吃不完的量,更不說,一個大饅頭又被塞進他手里。
“夠了夠了。”他忙說,李元惜卻連連否定:“不夠不夠,你說你,明明是一九尺大漢,吃的偏比小嬌娘都少,這怎么能長力氣呢?”
“我……”
“哎呀,孟水監,你就乖乖地吃吧,難不成你飯量要輸給我個老頭子不成?”郭恒說著,也端了一大碗菜,應了青衫子們的熱情招呼,坐他們中間去了。
這時,小左、周天和已席地而坐了,招手將身邊的兩塊蒲團讓給他們。
“大人,大鍋飯吃起來最開心了,連吃兩天,人就能胖一圈呢。”小左說道。
“你們平日里就這樣……坐地上吃飯嗎?”孟良平問。
“冬天肯定不成了,但這會兒天氣越來越熱,地面也不涼,這么多火氣旺的漢子攏一塊,只有院子容得下。”李元惜說著,沖他抬了抬下巴,催他:“吃!”
席間極是熱鬧,飯菜、委托、見聞、見解……青衫們無所不談,好像全天下的樂事都集中在這里了,孟良平起先覺得不大自在,但很快也融入進去。
“孟水監,你怎么只笑不講話?”雷照這廝,跳起來問孟良平,頓時把大家的興趣都吸引了過去。
“咱們孟水監生于漁夫之家,最善摸魚,還會唱歌!”李元惜帶頭鼓掌起哄,這還了得,青衫們已經喧鬧成了一片,孟良平推脫不去,再見人人面上和善,氣氛一派輕松歡樂,火把騰躍,不由得將他帶回幼年時的河灘。
那時,捕魚的漁夫們會在夜里聚在一起,生起一團篝火,烤著魚蝦,說著故事,唱著歌。
他倒扣空碗,兩手分拿一只筷子,輕輕敲擊碗沿,聲音清脆。和著拍子,他輕輕唱起幼年時學會的歌謠。本以為它早已失傳,沒想到有個青衫跟著唱起來,他是漁家出生,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嗓門洪亮,底氣十足,瞬間改變了歌謠輕柔的調子,變得粗獷雄渾起來。
孟良平一驚,所有幼年的回憶撲面而來,更不說其他青衫們也被古樸的歌謠吸引,拿自己那五音不全的嗓門跟著瞎扯瞎唱,竟叫他忘記了原來的調子,只知道敲著碗,給他們助興去了。
這頓晚飯吃得極為痛快,等錢飛虎來找他時,孟良平果然是挺起個圓滾滾的肚子。
“大人,你怎么……”
“不要說了,”孟良平笑著打斷他,“這么晚了,什么事?”
“大理寺有要事相商。”
不說多話,孟良平立刻抬腳向外走,走了幾步,忽又想起什么,回頭來看李元惜,卻見李元惜也怔怔地望著他,兩人間,似乎生起了一捧捧輕柔的嫩草,涼風吹過,卻更助長了不舍的情緒,好似所有的話都沒開始講,要說的話也再不會說盡。
但大理寺的要事,是不能耽擱的。孟良平向院內的青衫深深作揖,又向郭恒道別,轉身走出街道司。
小左趁著錢飛虎后腳沒出去,一把拽住他:“這么晚了,能有什么公務?下河嗎?有沒有危險?”
“倒是也有點危險。走私你知道么?”說完,錢飛虎也急匆匆地奔出去,街道司外馬蹄聲漸遠,李元惜看著被燈籠渲染出一片昏黃的門廊,剛才還餓得發慌的肚子,這會兒卻神秘地飽了,再吃不進一口飯去。
“想不到,都水監比我們街道司還忙嘞。”
“孟大人是個好人,年輕有才,還不擺官架子。”
“說書的常講,人以群分,咱們大人也是好人,跟他自然說到一塊去。”
青衫們議論著,話音便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外面都在傳,都水監和街道司聯姻了。咱們看在眼里,真是天賜的好姻緣。”
“天賜,還得人配合。”小左回來時,忽然湊到他們面前大聲說,嚇得眾人一陣魂飛魄散,小心地來看李元惜。
“現在才知道舍不得,早干嘛去了。”小左沒好氣地在她身邊坐下,看向周天和,又拿胳膊肘戳戳他:“你說對不對?”
“嘿嘿,”郭恒大笑著:“李管勾,你若與孟水監成樁好事,老朽愿意給你們做媒啊。”
“那我可先替姐姐謝謝郭師傅了。”小左連忙說,嘴里的飯菜都來不及咽下去,“不瞞郭師傅,這次我看清了。姐姐嘴上說著不在乎,那眼睛已經跟著人家跑了,我啊,就等你大婚之日,能多賞我幾個賞金。”
“大人,我們也要有份!”青衫們趁機起哄,李元惜對他們多的是無奈,不留情面地回懟他們:
“沒有的事,你們是成天閑的,腦子里只想這事。”
“還有你,小左!”李元惜氣急了,被這小妮子欺負久了,也該還她一次。李元惜的視線繞過小左,看向她旁邊的周天和:“師爺,你和小左在萬怡街這么久的時間,有沒有聊點什么?”
周天和對她的問題莫名其妙,要說聊,那自然是聊了。
“大人指的是?”
掃了眼緊張拉拽她袖子的小左,李元惜賊笑聲,故意又將嗓門提高了幾分,力壓院子里喧囂的人聲:“小左有沒有告訴你,她昨夜夢到你?”
“呀!姐姐!”小左跳將起來,要來捂李元惜的嘴,李元惜焉能讓她得逞?她魚躍而起,已跳離小左三丈遠。
小左慌亂地追打,周天和木訥的臉紅,青衫們的爆笑和起哄,都叫她感受到小左以往調侃她的樂趣,叫她頓時來了極高的興致,欲罷不能地繼續向周天和透露:“那是一片櫻樹林,有座小草屋,屋前養雞養兔還養著幾只娃……”
“你們兩個也別只想著街道,也要聊些別的事情。小左到了待嫁的年紀,自然要找個如意郎君結良緣。師爺,你覺得,什么樣的如意郎君才適合她呢?”
“姐姐!你胡講!你再亂說話,我就,就……”小左追不上她,又堵不住李元惜的嘴,急得直跺腳:“我不理你了!”
可說起兒女情事,糙老爺們比誰都熱心,青衫們七嘴八舌地撮合著:“左姑娘,我們看,師爺就合適。”
“那叫個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天作之合……”
“哎呀,我不跟你們講了。”小左羞得臉色通紅,一甩袖子,一跺腳,跑回賬房躲去了,青衫們哈哈大笑:“左姑娘害羞了,師爺,你還不快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