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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花

  • 黑顏色
  • 吳立南
  • 9389字
  • 2024-03-20 17:54:50

山花結(jié)婚那年才十六歲,是陰歷十二月十五,是她公公高老先生親自擇的黃道吉日,也是她婆婆的意見。婆婆說山花雖然是個童養(yǎng)媳,但她后來又轉(zhuǎn)養(yǎng)了幾家,白吃了別人的幾年飯食,現(xiàn)在把人要回來,除了補償山花“親娘”的一百斤稻谷外,再加一個大洋,算是禮賠奪婚之歉。還辦了個四禮,給山花的生母送去,圖個大家高興。到十二月,把家里的這頭豬殺了,分一半出來給山花辦婚事,另一半留著自家過年,一舉兩得。

其實奪婚之夜是在陰歷十二月初八晚上。山花記得很清楚,那天“親娘”叫她到虎山嶺請高老先生去喝她的喜酒,翻山越嶺到了高家已經(jīng)日過中午。高家婆娘見到原來爛頭爛面的山花如今出脫成一個水靈靈的妹子,喜得眉開眼笑,橫一聲“親囡”,直一聲“親囡”,叫得山花心花怒放。高家婆娘自送山花還給她娘家后,只在她五歲時見過一面,看著面前這個標(biāo)致的山花就要成為龍山人的媳婦,心里不免有些后悔。她家的老三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自從放棄山花后,老三的婚事就沒有著落。前幾年,桃源村里的劉保長總是三天兩頭帶人上山拉壯丁,一旦給他用繩索綁了去,上了前線死活就難保了。一想到這,高家婆娘就愁上眉頭。

高家婆娘熱情地款待山花,要留山花在家里多住幾天。第二天早晨,山花要告別回家。高家婆娘殺了家里那只正在產(chǎn)蛋的母雞挽留她,還讓三女娟囡陪山花睡在最漂亮的西廂房。床底雖然已經(jīng)鋪了一層稻草,但在稻草上還墊了一層棕氈。山花從來沒有睡過這樣干凈、舒坦的暖床。第三天早晨,老三從地里提回一只鐵鉗子夾住的黃麂,山花又被留住了,并被娟囡拉去跟著老三一起到村口的山澗里宰黃麂。老三高大壯實,三十多斤重的黃麂提在他手里就如一只雞。還是十九歲那年,如果不是他臂力好,甩掉了保長的手,老早就不知被充軍在哪里了。老三說,如果有一天能逮住一只山魈,那就有好日子過了。他還說:山魈有帽,人戴起山魈帽就像只蜜蜂,一日能行千里,就可以到城里官家商店偷些金銀財寶回來,就算你們想要穿世上最漂亮的衣裳,戴最珍貴的金項鏈,我也都可以滿足你們的愿望。老三的滑頭嘴把兩個女孩說得想入非非。三個人亦說亦玩,把黃麂處理干凈后已近中午。高家婆娘說黃麂肉就留著晚上吃了,山花多住一夜反正也沒關(guān)系。山花聽這樣一說也不再要走了。

山花照樣跟娟囡睡西廂房。山村的夜十分寧靜。這兩個已經(jīng)混熟了的女孩互稱著姐妹,睡到了一頭,嘀咕著山花將要來臨的新婚之夜,猜想著洞房花燭夜的男女之間的細節(jié)。那個猴精一樣的大虎會怎樣待她呢?猴精身子永遠長不高,但那雙眼睛卻油溜溜的、越長越嚇人,在山花一個人的時候像是要撲上來吞了她去。有幾次,他突然上來抱著山花,捏她的奶子。好在山花長得與他一樣高,掙脫了出來。山花說三哥的樣子要比猴精好幾千倍,性格也好,如果猴精能像三哥這樣就好了。

夜靜悄悄的,窗外有月光照進來。山花聽著娟囡均勻的鼻息,也漸漸地進入了夢鄉(xiāng)。山花夢著自己早晨起來,跟小伙伴們到地頭收黃花菜,朝陽才爬上村前的東山崗,清新的空氣帶著昨晚的青草味,滋潤著她們的心肺。畫眉用嘹亮的歌喉跟小伙伴們唱和著。地邊上的還是長青的黃花菜緊緊地懷著蕊兒,含苞待放,像是女孩含羞的情竇,但有的已經(jīng)燦爛地張開了青春的笑臉,像是山上的野百合。山花伸手到花蒂上,還沒有摘下,一顆顆珍珠般的晨露已滑落到她的手指上。多么美好的時光啊!山花繞著地一邊一路采摘,一邊哼著從學(xué)校里學(xué)來的歌兒,一枝長長的黃花菜稈兒伸進了她的衣內(nèi)也沒發(fā)覺,搔得她奶子癢癢的。你倒這樣調(diào)皮,我先把你摘了。幾支肥肥的還沒有開放的花條兒,像是男人強勁的手指,山花扳也扳不動。是娟囡的手吧?娟囡真是的,自己胸前也不是長有一對筍瘩兒,有什么好玩的。還有動我下身干什么,娟囡!“不是娟囡,是我。”一個熟悉的男音。你是誰?你是三哥!山花一驚全醒了,想坐起來。老三的身子壓著她,在她動身的時候一使勁,痛得山花哇地大叫一聲,差點昏厥過去,身骨兒全癱了,感覺又痛又快樂,如早晨歌唱的畫眉,蒙在了晨霧中,進入了潔白的千絲萬縷的夢境。

早晨起床后,山花的心還沉湎在昨夜的幸福之中,溫柔可愛得像變了一個人。她吃了早飯后要告別回家了,因為那里還有一個新郎在等著她。高家婆娘說:“都已生米煮成了熟飯了,你已是高家的人啦,還是留下來吧。你兩歲進高家,我喂過你奶,你跟了我老三,我不會虧待你的。”

山花娘家在桃源蕩,是桃源下游的一個小村。她兩歲時被虎山嶺村的高家領(lǐng)養(yǎng),到了第二年得了一種怪病,滿身潰爛,吃盡了山中的草藥也不見效果。虎山嶺人說她可能是前世做了什么孽,遭了報應(yīng)才會這樣麻風(fēng)大爛。高老先生為她請菩薩、送鬼煞,擺弄了一陣子還不見好轉(zhuǎn),就把她送還給桃源蕩她娘家。山花娘也沒送她去治療,過了一個月病就好了。到了五歲,家里吃口多,父母不堪重負,又把山花給龜背后的梁家領(lǐng)養(yǎng)了。十二歲時,山花被一個賣篾貨的龍山人看中,用了一百斤稻谷,外加一擔(dān)畚箕和一只菜籃便把山花帶走了。山花自覺得就像只毽子,被人踢來踢去,又回到了虎山嶺村,或許這便是她的歸宿,是命中注定的。

山花猶豫了半天,又回到屋里,重新躺到床上。山花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老三也在房里陪了她三天三夜,等她整裝出來以后,高家婆娘告訴她,龍山人那邊的事已處理好了。山花的心思也定了下來。

老三像一頭牛犢,一年到頭總有使不完的勁。白天上山砍樹、下地耕種,夜晚在山花身上龍騰虎躍,永遠不知疲倦。他舍不得山花做重活,只許到地里拿菜收金針,到山上折筍采蘑菇。山花有了這樣一個強壯的男人疼著、護著,一年里長高了許多,漂亮了許多,臉色紅潤起來了,皮膚白白的就像是脫了一層殼,變得細嫩而且充滿彈性,實實在在成了虎山嶺的一朵艷麗的花兒。

山花第一胎生的是個女孩,叫小英,老三說第二胎應(yīng)該是個男兒了。在老三步入三十歲時,山花真的給他生了一個胖兒子。老三高興,高老先生倆老自然滿意。高老先生要親自給孫子取名,他先給孫子排了八字,八字上說孫子命中五行缺土,就取名叫根土。生了兒子,老三如打了興奮劑,為了掙錢讓老婆、兒子吃上白米粥,整天起早摸黑,上山扛樹到桃源賣錢。

“你夜里咳得那么兇,怎么啦?”早上起床,山花擔(dān)心地問老三,以為是昨晚上折騰的緣故。

“沒什么,昨天扛樹在山坑里喝水時不小心被水嗆了一口,沒關(guān)系的。”老三隨意地一邊吃飯一邊搭話,可是還是時時地咳著。

山花也不大在意,或許是真的太勞累了。趁米湯滾在鍋里,她泡了兩個雞蛋湯端到老三面前。沒有砂糖,就撒了點鹽。老三呼呼地喝了蛋湯,取了斧,照常上山砍樹,他是個閑不住的人。

到了臘月十七,山花娘來山花家?guī)椭鲞^年豆腐,問老三怎么這樣瘦。山花看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老三真的瘦多了,臉色變得蠟黃,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了以前那樣的神氣。老三已經(jīng)干咳了半年。山花覺得這一聲聲不經(jīng)意的短咳已成了一種病。她忽然擔(dān)心起來,要老三過了年到城里大醫(yī)院看看。山花娘到山上采了些大竹米、夏枯草什么的能清涼解毒、化痰潤肺的草藥,叫山花每天煎湯給老三喝。

正月大雪封山,老三沒法上山砍樹,只好在家里歇著,與家人、鄰里圍著火塘烤番薯哄孩子。虎山嶺人只有在這個月才進入冬養(yǎng),每家里都還留著年貨,吃番薯配肉湯、菜頭,圍火塘看落雪,把個冬天過得懶懶散散。山花精心為老三煎藥養(yǎng)病。老三的咳嗽似乎緩解了許多。

虎山嶺人一年的農(nóng)活是從種洋芋開始的。雪后初霽,天氣轉(zhuǎn)暖,虎山嶺人男男女女放下火籠,離開火塘,磨亮架子上的刀和鋤,陸續(xù)地走向地頭。

老三挑了一擔(dān)家肥到地頭。這是他小時候開墾的一塊肥地,分家時他爹就把它分給了他。每年能從這塊地收三籮洋芋、七筐番薯,在好年成里可以解決一個人的口糧。

山花在家喂好了豬、鴨、雞后,拿了一碗熟番薯到床上給兩個孩子吃。她吩咐小英說,外面太冷,帶著根土在床上躺著,等太陽曬到窗口再起床。小英過了年已經(jīng)五歲。五歲的小英已經(jīng)能夠幫助娘看護弟弟。

山花自己取了一把鐵鋤,扛了一籃子洋芋種來到地頭。這時老三卷著袖頭已鋤了一半地,看到山花上來,說:“人閑了就沒用了,這個鋤頭掘下去都沒了力氣啦,以前只一鋤就到底,今年還得補一鋤才行,你說是人真的不行了嗎?”

聽著老三的話,山花的心里有些發(fā)酸。正月里,老三閑在家里沒干一天活,可是對她也沒動過多少念頭,每次都是她主動撩他,就是上得身來也是草草了事,勉強地過個場。有幾次也真的惹得她發(fā)火,從身上把他掀下來,看著老三歉歉地一笑,山花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山花憐惜地看著老三卷起了袖子的手臂,白白的,卻缺少了往日的強勁。他的鋤頭常常要舉過頭頂,徐徐地在空中打一個弧度,借用甩力才能鋤入硬硬的凍土。每一鋤下去,他的牙根都要狠狠地咬一下,像是狠了心,傾注了全身的力氣,才能把鋤頭鋤入土里。他一邊鋤著地,一邊輕聲地咳著。陽光灑到他的臉上,額上青筋锃亮,汗水從兩頰滲出。

老三說太陽曬得熱了,到地頭脫了衣服,也叫山花把棉衣脫了。山花脫了棉襖,身上穿著一件夾衫,一下子把她豐滿的體形顯露出來。才是二十二歲的女人哪,在那種窮困的歲月里,或許到這樣的年齡才發(fā)育成熟。真的,虎山嶺人都說山花嫁了老三又俏麗了許多。

早上,老三在翻開了第一鋤凍土?xí)r,曾聞到了熟悉的泥土氣息。現(xiàn)在他從山花的棉襖里面才第一次窺見無限的春光。他滿身的血液沸騰起來,目光突然加強了上千伏,照得山花的臉紅成了桃花色。

“看什么呀?陪你六七年了,還不認識嗎?”山花故意問道。

夜靜靜的。山花又好像回到了七年前,老三雖然已減少了初夜的強蠻,但仍然帶著一種激動,甚至是幾分的天真,主動地把頭偎到她的胸間。他用嘴親她身體的每一處,像是一個畫家在觀賞著一幅名畫,像一個讀者在潛心地品讀一首美麗的情詩。山花感激地把心中的情愛慢慢地坦露出來,沁入老三的心肺,使老三一時忘卻了咳嗽。他們緊緊地擁抱著,需要長時間的傾訴和愛撫。

忽然,老三的身體扭動起來,如平地忽起的龍卷風(fēng),摧枯拉朽,席卷過來。只聽到“哇”的一聲,老三把頭急轉(zhuǎn)向床外,一口鮮血吐在床杠前。

老三在床上一連躺了好幾天,并且咳嗽一天比一天加重。山花只好把吐血的事跟婆婆說了。高老先生過來給老三把了脈,說是脈搏很弱,大概是患了癆病,便湊了些錢,叫老大和老二給抬到城里大醫(yī)院看看。

老三從城里回來后,帶回來一些藥片和針液,每天打一針,吃三次藥。醫(yī)生叫他要注意休養(yǎng),早晨起來到屋外呼吸新鮮空氣。老三也就每天早起到地頭上走走,幫助山花拿些菜,不再下地干活了。

家里的頂梁柱突然倒下了,山花有些措手不及。兩個月過去了,老三的病情還不見好。高老先生問是否再送老三到城里醫(yī)院看一看。山花不能說不,但不知道到哪里籌錢。晚上她把這件事跟老三說了,錢是很難借到了,婆婆說山上龍灣村的一個熟人想領(lǐng)我們小英為童養(yǎng)媳,能出五十塊錢、一百斤谷。老三開始不肯,后來在山花的再三勸說下算是答應(yīng)了。

老三第二次從城里回來后,沒有帶什么藥,說是藥太貴了,吃了也沒用,留著幾個錢還債好了,便把省下的三十三塊錢交到了山花的手里。山花接了錢,一轉(zhuǎn)身,眼淚止不住撲簌簌地掉下來。

清明過后,谷雨又至,老三看著別人播種、插秧,心里干著急。山花既要喂孩子,又要照料他,地里種的那點洋芋已夠她累的了。平時老三是從不讓她下地的。高老先生看老三家的田地荒著總不是個事,叫老大和老二幫忙。老三說,算了吧,這么多的活兒,山花一個人以后也照顧不過來。

夜晚死一般的寂靜。山花撫摸著老三胸口,一根根肋骨全露了出來。

“你瘦多了,你這樣子,我怎么辦呢?”山花憂郁地說。

“看來我是不能好了,可要苦了你娘兒倆了。”老三坦然地說。“你一定要好起來!”山花說著順手摸著老三的下身,那東西蔫蔫的,傷心地說,“你是怎么啦?”

“沒法了。”老二嘆息道,“你跟了好人家吧,你一定要把我兒子養(yǎng)大。”

山花凄凄地哭泣著。

老三伸手摸著她的小肚子,山花的肌膚是多么的豐潤細嫩呢,一雙奶子脹鼓著,高高地彈動著,活像一對活脫可愛的小白兔。老三縮回手,翻轉(zhuǎn)身,長長地輕嘆一聲,眼眶里掉出了許多淚珠。

端午節(jié)前三天,小英在她公公的陪伴下按習(xí)俗給娘家送禮來了。盡管家里糧食困難,山花還是包了三斤糙米粽子。老三對山花說:“這幾天有小英在家?guī)鹤樱銕兆踊啬锛铱纯吹铩!?

爹娘憐惜山花,但也無計可施。山花把家里的事和老三說的話照實說了。娘說:“老三開了這個口,說明他已覺著自己在世的日子不長了。你還是為自己想些辦法,也要對得起老三,一定要把他的兒子帶著。桃源蕩村寶貴這個人還是好的,他比老三年長兩歲,人生得嫩相,以前娶過老婆,后離了。”

山花沒說要見那人。

第二天山花娘家來了一個男人。這人有老三的個頭,人也生得白凈,穿戴比較講究,不像是干重活的人。他主動上前與山花說話,軟腔軟調(diào)的,把話說得很是入耳,說來說去,兩人竟然是青梅竹馬,因為山花四五歲時在娘家真的與村里這么一個叫寶貴的人一起玩耍過。

寶貴第二次過來時,手里提了一兜兒鴨蛋,說山花是貴客,難得回娘家一次,叫山花娘幫助做些點心招待招待,也煮幾個紅蛋讓山花帶回去給孩子,過端午節(jié),孩子最喜歡吃紅蛋了。寶貴還說就是自己不能包粽子,否則還要叫山花帶些粽子回去給老三他們。山花娘顯得十分高興,都替山花答應(yīng)了,說等一下山花過去幫忙,叫他回家準備起來。

寶貴轉(zhuǎn)身回去了。山花娘說:“寶貴是個好人,就是缺個女人在家?guī)椭侠怼5纫幌履氵^去看看他的家,房子挺寬的,以前做的一套家具還是全新的。我已經(jīng)跟他說了你的事,他說只要你肯來,不要說帶一個孩子,就是帶兩個孩子過來,他也樂意。”山花也覺著這個人大方,能體貼人,對孩子好,想必老三也會同意。如此這般想下去,心頭便慢慢地浮起了新的希望,涌現(xiàn)了一絲兒好感。

吃過晚飯,寶貴就過來叫人了。娘說:“夜里煤油點了可惜,明天再包好了。”寶貴說:“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買來了一捆洋蠟燭,點到天亮也夠。”娘說:“等喂了豬就過來。”她叫山花先過去幫忙好了。

山花跟著寶貴左彎右拐進到了一個大弄堂內(nèi),明顯這房子是從地主富農(nóng)那里分來的。他們折進一間小邊間,見有個小三間,中間是小廳堂,東首是伙房,西首是臥室。

山花問在哪兒包粽子。寶貴說不忙,先請她看樣?xùn)|西。他便把山花引到臥室,打開箱子,掏出一塊花布料,說是進口的的確良,現(xiàn)在時興穿直襟的確良襯衫,面料很滑很薄,夏天穿了保證涼爽。他抖開布料鋪到山花胸前,要山花試試看。

山花從未見過的確良這樣好的花布,她跟虎山嶺的女人一樣一直穿著舊式斜襟的藍粗布衣。她按著寶貴的意思把布料披在身上,覺得自己的身體頓時散發(fā)出了光彩。寶貴在邊上時而幫她撩著頭發(fā),時而幫助拉著布料,手指有意無意地捏著她的身子。看山花似嗔還笑,寶貴來了膽子,伸手進了山花的衣內(nèi)。這到底還是山花第一次與另一個男人接觸,她有些慌亂,本能地抱著胸口。兩人相持不下,不小心把放在壁上的蠟燭給撞倒了。屋子一下子黑成一片,遠離了外面的世界。山花已沒有逃脫的余地,因為寶貴那雙強勁的手指已緊緊地扣住她的雙乳,她一下子失去了站立的力氣,把整個身子都癱軟到寶貴的懷里。她任著寶貴把她抱到床上,撕拉著她的衣褲。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冬夜,回到當(dāng)初的亢奮和快樂。但當(dāng)她再次回到現(xiàn)實看到一副新臉孔后,她突然打了個寒戰(zhàn)。

第二天山花想回去,寶貴早早地跑過來請她過去包粽子。還是娘替她答應(yīng)了下來。娘說既然事情有了開端,就把它做定了,留下來幫寶貴包了粽子,想個好辦法,回去把這事給辦了好了。山花以為這樣早早向老三說破了,對老三不好。其實她本人也沒有料到會來得這樣快。她娘說這是遲早的事,土都培到老三脖子上了,還不如趁他還有一口氣把事情辦好了,讓他死后瞑目,自己也有個安身之處,過了這個村就再也難找下個店了。

山花的心七上八下的,到這個關(guān)鍵時候反而沒轍了,最后她干脆把事推到了娘身上,任由她娘擺布。

過了端午節(jié),山花帶著寶貴由她娘陪著回到了虎山嶺。老三看到山花帶回來這樣一個大男人,已料到事情的九成。他雖然對山花曾經(jīng)有過違心的許諾,但這事到底來得太突然了,讓他一下子接受不了。他想端條板凳給眼前的男人坐,但怎樣也挪不動腳步,他說:“根土到哪兒去了?我去找找根土看。”他便一個人逃出來了。

老三來了屋外,走在去菜園的路上,他突然覺得心口有塊熱乎乎的東西往喉嚨上涌,他急促地咳著,“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紫黑的血塊。他就著身后的土坎坐了下來,歇了一會兒,稍稍感到輕松些,重新按著土坎站起來往回走。

山花娘出來找著了他,把山花的事說了。說是如果老三同意,就按老三的意思辦,兒子根土養(yǎng)到十六歲還給高家,另給老三九十元聘禮錢。她把嘴巴湊到老三耳邊輕聲地勸道:“老三啊,這樣的好事哪里來啊,你可要為山花的后半輩子著想,為兒子根土著想啊。”老三沉默了半晌,說:“我聽丈母的。”

吃過中飯,老三吩咐山花去把高老先生兩老和大哥他們請過來說話。大家走齊之后,山花娘先把這個事說了。眾人聽了一言不發(fā)。突然高老太婆哭嚷著撲向站在一旁的山花:“山花,你這個狐貍精,把我家老三害了,想一甩手就跟了別的男人啦,我饒不了你,今天我要把你騷牝撕爛了給人看看。”山花來不及避開,一下子給高老太婆逮住了。山花用手捂著臉,任著高老太婆狠命抓頭發(fā)、撕衣服。山花娘看著高老太婆揪著女兒不放,也沖了過去。但她不知怎樣才能幫助女兒解圍,本想抱著高老太婆讓山花反攻,但山花只知道護自己,不曉得還手。她又想把山花的頭發(fā)從高老太婆的手中挖出來,可是高老太婆的手抓得死死的,怕拉下了山花的頭發(fā),她只好伸手死命地抓高老太婆的雙手。三個女人扭成一團,幾個大男人上前也拉不開,后來聽有人說直到老三吐血了,她們才松開了手。

山花跑過來扶著老三的身子,讓他躺到椅子上,用手擦去了老三嘴唇上的血跡,哭訴著說:“老三你叫我怎么辦才好呢?”

老三的臉色煞白。他歇了一會兒,等慢慢地喘過氣來,開口跟他娘說:“娘,這不怪山花,是我的主意,我是為了我們根土好,你就按我說的做吧!”

高老太婆聽了,不禁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哽咽著說:“我的兒好命苦啊,年輕輕的就這樣給人害了,生了兒女卻早早就給了別人,老三你好命苦啊!都是這個老妖精作孽,媳婦前三日出去還是好好的,今天一回來就帶了個男人——你這個老妖精,昧了良心又要賣女兒吃了,你吃了這惡作銀,不得好死,嗚嗚嗚……”

高老太婆干脆坐下來拉開長調(diào)悲哭起來。山花娘自知理虧,站到一邊不再與高老太婆鬧了。大兒媳和二兒媳勸著、拉著婆婆回到她自己的屋里。高家?guī)讉€大男人看到事已至此,也只好作罷。當(dāng)場寶貴把九十塊錢交到老三手里,喝了茶,問山花是否下午就走。山花說家里要料理一下,明天再走。高老先生也勸說,現(xiàn)在大家都成了親戚了,不妨住下來。

晚上,山花把寶貴安排到伯母的樓間睡覺。她哄睡了兩個孩子,叫老三先上床,她還要幫家里料理一下。

夜?jié)u漸地靜了下來,山花回房關(guān)了門,脫了衣服,睡到老三的身邊。她把老三的一只手拉過來放到了自己的奶子上。老三輕手地摩挲了幾下,又把手縮回去了。

“你睡到他的身邊去吧,你已是他的人啦!”老三道。

“老三!”山花緊抓了他的手。

老三還是轉(zhuǎn)過身子去了。

山花用她那對豐碩的雙乳抵著老三瘦弱的脊背,說:“老三,你放心,我一定會把根土帶好的,我還會經(jīng)常帶兒子上山看你,寶貴也是個好人,到了中秋,我會蒸千層糕送給你吃。”

老三聽山花說著,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長長地嘆息著。

立秋以后,天氣隨著秋雨一陣涼比一陣。中秋還未到,老三已穿上夾襖。老三已經(jīng)病得很虛弱,隔三岔五地咳血。

太陽照到了屋外的土坎上,老三拖了一把靠椅到土坎上面,朝著村口坐著。

“老三,你早早地坐在這里干什么?”他大哥問道。

“山花她說到中秋會送千層糕上山的,我的根土也會來的。”老三癡癡地說。

“今天才初十,還有五天呢。”大嫂說。

“說不定山花會早點來的。”老三道。

太陽下山了,老三沒有見著山花,只好長嘆一聲拖著靠椅回屋了。

第二天老三照樣沒見著山花的人影。

第三天老三還照樣坐在土坎上。

“老三,看你人沒有什么精神,你就別費力了,山花真的上山,也會送到你家床前來的。”高老先生說。

“沒關(guān)系的,我坐得住。爹,今天早上的霧怎么這樣大呢!村口都看不大清楚呢!”老三問他爹說。

“不是霧大,是你眼花了,回到屋里去吧。”高老先生長嘆了一聲,到地里干活去了。

第四天,老三坐在土坎上半天看不到山花來,自言自語道:“山花不會忘記了吧!”

高老太婆叫老三回屋吃中飯,等了半個多時辰也不見人來,便出去看了,發(fā)現(xiàn)老三靠在屋檐墻腳跟前,張著嘴,用手撫著胸口。

高老太婆知道事情不好,便叫了老大把老三抱進屋里。

老三沒有吃中飯,在屋里睡了一覺,出了一身虛汗,醒過來了,問他娘山花來了沒有。他娘說山花還沒來。他長嘆一聲轉(zhuǎn)身過去。

在上燈的時候,大家都在老先生家里等著一件事情的發(fā)生,盡管大家時時地在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但心都懸著。燒了一支火篾后,忽然聽到老三在屋里痛苦地掙扎著。大家都跟了進去,見老三張大嘴巴在用力地透氣,臉上痛苦地抽搐著,不過幾分鐘,“咕嗒”一聲便閉上了嘴。

山花帶著根土上山給老三送葬。老三收的九十塊錢沒有用掉。她用二十元錢給老三做了棺材,用了六十元給老三關(guān)了三夜燈,還有十元帶回給兒子存著。

山花在寶貴家住了三年并沒有給寶貴生下一個子女,或許是寶貴命該絕后。寶貴不死心,與村里的李寡婦勾搭起來。山花發(fā)覺后與他吵了一架。寶貴看已撕破了臉,干脆整天整天地不回家。這樣還不算,他還要把家里的糧食搬過去。山花上前搶奪。寶貴一腳踢開了她,又踢了一腳根土,叫根土滾回虎山嶺。山花就護著兒子與他吵、跟他打,鬧了之后又罵老三,說老三害了她,然后又怨自己的命苦,最后就抱著兒子哭。山花說這樣的日子沒法過,提出要改嫁。寶貴說還了他九十塊本錢就隨她的便。

山花沒有九十塊錢,在寶貴家又待了兩年。聽說桃源村的一個未娶老婆的剃頭匠寧愿出九十塊錢,但不要根土。山花沒法,只好把根土送回了高家。

剃頭匠雖然懶散些,但桃源一帶的人頭都是他剃的,收入較為穩(wěn)定,倒是吃喝不愁。他剃頭不論個數(shù)論年數(shù),一個大人一年十斤稻谷,小孩減半,當(dāng)?shù)厝朔Q為剃頭租,所以在當(dāng)時來講還是個好職業(yè),聽說他娶不到老婆的原因是他從小是個瘌痢頭。山花雖然已嫁過兩戶,但三十來歲的山花只要心里高興,一笑起來還是風(fēng)韻猶存。剃頭匠心里喜歡著她,家里的事一般都依了她,所以山花就把后半輩的日子平平穩(wěn)穩(wěn)地過開了。她為剃頭匠生了兩男一女,樂壞了男人,自己也有了依靠。

一九八六年九月,山花收到了一封從湖南寄來的信,是根土寫的,說他在湖南的一個山鎮(zhèn)里招了親,已有孩子,生活還過得不錯,要她過去住些日子。

山花聽小兒子讀了信,非常高興,說是等摘了油茶籽,曬好番薯絲,叫小兒帶她出去。山花從未走出過桃源,這次要到外面見見世面,看看孫子。

到了十二月初,山花就把家里養(yǎng)的過年豬殺了。她準備了一刀豬肉,一袋山粉,穿著一身新制的棉襖,跟著小兒坐著三輪車上路了。他們在金華上了火車,車廂里沒有座位,甚至連過道上都坐滿了人,母子兩個只好靠著廁所門邊坐著,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到了長沙。夜色迷蒙,燈光閃爍。下了火車,他們也不知道往哪走,就跟在別人后面跑。小兒說:“娘,你要跟牢我的。”“會跟牢的。”山花在后面說。在一陣緊張的穿梭后終于來到車站門口,“好大的一個廣場啊!娘,好看否?”小兒興奮地說。可是沒有人答應(yīng)。小兒發(fā)現(xiàn)跟在身后的娘已經(jīng)不見了。他在門口等,等到里面的人都走空了,還不見娘的影子。小兒慌忙跑進去找,可是地道里沒有,月臺上也沒有,娘會到哪兒去呀?小兒在車站里等了一天一夜也沒有見人。后來根土花了好多錢在報上、電視上打?qū)と藛⑹拢冀K都不見山花的消息。

2001年9月10日于青田太鶴山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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