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觸 展開 追問

——吳立南小說印象

徐漢平

吳立南先前寫詩歌、散文，后來轉為散文、小說，更側重于小說。他的創作取得了不俗成績，迄今已出版《螞蟻的生活》等五部專著。他作為一名業余作者，委實讓人欽佩。

《螞蟻的生活》是一部散文集。陳林偉先生在這本書的讀后感里說：“這內容＋這語言＋這寫法＝靜謐的鄉村?！贝_實如此，這本書里頭不但洋溢著靜氣，而且有著內在的定力。其實，在吳立南的許多小說中也讓人感覺到這種靜氣和定力。他博客里有兩篇小說創作談，一篇是《沿著真實的感觸展開》，另一篇是《對人性本原的追問》。也許，彌漫在小說文本字里行間的靜氣和定力，正源自真實的感觸和對本原的追問。我非常贊同劉慶邦老師的“小說的種子”之說。每一個小說作者都有自己的“小說的種子”，有的種子安靜沉睡，有的種子躍躍萌動。吳立南所以有所“感觸”，所以要“展開”，是因為沉睡在心底的有些種子要發芽、生長——在發芽、生長的過程中，他又用心追問，追問人性本原。因此，他的部分小說除了靜氣和定力，還有著厚重感，比如《黑顏色》（《長江文藝》2007年第11期）。

《黑顏色》是吳立南鄉村題材的代表作，在《長江文藝》發表后獲第二屆麗水市文學創作大獎賽金獎。在吳立南的小說中，鄉村題材的占比較多，比如《王光榮手里有七張選票》（《星火：中短篇小說》2012年第6期）、《土匪的帽子》（《當代小說》2016年第3期），皆可歸為此類。在這類小說中，作者憑借鄉村情結，以鄉村的視野，講述著鄉村故事，書寫著鄉村人物，詮釋著鄉村精神。端木扶塵先生把吳立南小說的鄉村精神梳理為“頑強的生存精神、維護尊嚴的精神、濃厚的宗族精神、尊崇文化的精神、鄉村的道義精神、自然純樸的野性”等層面，我頗為贊同。相比之下，《黑顏色》所以顯得更加厚重而耐讀，除開其氤氳著濃厚的鄉村文化和宗族精神，還在于敘述上的內在功力，將敘述的外化和內化很好地結合起來，也就是將場景、人物、情節的描寫，和情緒、氣息的渲染融在了一起，顯得很是“圓融”，有效凸顯了人物之隱忍的良善、悲苦的掙扎和本能的對美好的期盼；還在于情節安排上的匠心獨運，不斷蓄勢、層層加壓之后于瓜熟蒂落之際水到渠成地悲喜切換而戛然而止，這樣所爆發出的震撼力能夠直抵人心；還在于成功地提升了小說作品的“通感”程度，使讀者在閱讀小說時大多能達到情感的共鳴和心靈的相通。小說作品的“通感”，是對寫作者的很大考驗和挑戰，它要求寫作者個體體驗極為準確，并且以精準的文字表達出來。只有這樣，才能反映人類的普遍經驗和共有夢境而讓讀者產生“通感”。吳立南顯然長期在往這方面用力，而且達到了較高水平，讀著他的小說，沒有胡編亂造之感，很少留有“作”小說的痕跡，許多篇什代入感強，讓人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吳立南的小說觀照的都是小人物的命運，這跟他本人的生活環境有關，也是他短篇小說創作的一個明智選擇。比如《渡口》（《短篇小說》2015年第11期）、《寒冬臘月》（《未央文學》2014年第2期）、《浮云客棧》（《牡丹》2015年第12期）、《挖掘機》（《歲月》2016年第3期）等篇目，都可歸為此類。這些小說雖然沒有《黑顏色》那樣的厚重，卻自有小說味在。小說和故事不同，雖然它們都是偉大的敘述，但彼此卻有著很大的區別。故事可以在講述中告訴你一個道理，但小說觀照的卻是社會的變遷和人物的命運。所以，吳立南小說中的每個人物都暗示了他所要表達的一種社會狀況和他的價值取向。小說《渡口》的篇名就是一個隱喻，在從農民戶口到居民戶口的時代跨越中，李響與孫寧的愛情出現了非常尷尬的局面，他們也經受了不小的考驗。而《浮云客棧》中宛若與雷鳴兩人卻是城鄉之戀，鄉村旅游開發，民宿經濟的發展，是現代城市反觀的一種產物，所以發生這樣的愛情故事也不離奇，但作者在小說中對宛若的選擇及兩個人的婚姻提出了自己的疑問?！逗D月》中的主人公金鑼鍋是個殘疾人，他經受著苦難，卻維護著自尊。相比之下，《挖掘機》中的傅天喜卻不一樣，為了獲得更多的拆遷補償款，他低三下四，用盡手段，甚至使出卑劣的伎倆。如果傅天喜是情有可原的話，那么村委會主任傅高尚的所作所為，就是在挖政府的墻腳；他利用自己的職權構設陷阱，不斷地向公務人員和企業單位施壓，好似一臺挖掘機高高地舉起，就可以把天空掘出一個窟窿來。

《烏鴉》（《歲月》2013年第1期）是吳立南小說中比較特別的一篇。所以覺著特別，主要是在古樸蒼涼的場景里，發生著烏鴉的異常舉動、駝背叔的老黃狗的人間蒸發，以及野豬劈的豬欄草棚上突然冒起了一股白煙等一系列怪事，稍稍透著一些魅惑氣息，讓人感覺到一點文學之魅。這是難能可貴的。但是，也許是另一寫法的嘗試，感覺存在著一些尚需商榷之處?；蛟S這個小說“難說之處”確實難說，沒有做好通常所說的“好說之處盡量少說、難說之處力求多說”，用筆上有些平均使力，閱讀時稍感沉悶。同時，由于平均使力的結果，內聚不夠得力，內核稍嫌松散，作者自期的表達與作品實際的展現有所出入。

吳立南的文學創作不但涉及多文體，各有建樹，他在小說“怎么寫”上也花了心力，作了探索，追求多樣化。從某種意義上說，小說“怎么寫”比“寫什么”更加重要。同為業余小說作者，我和吳立南成長經歷大體相同，寫小說的套路也基本相似，共同的一些文友說我倆的某些小說有些過實之嫌。從吳立南近些年的小說來看，他在內容上求新，在寫法上求變，在意境上求雅，不怎么安分守己——安分守己的是不忘寫作小說的初心。他在創作談里說：“無論哪個小說的寫作，都是從我內心開始的，沒有心靈的觸動，我的筆尖是流淌不出好的文字的?！币蛐撵`觸動而展開，在展開的過程中進行追問，追問的焦點落在了人性的本原上。因此，吳立南的小說只有真情實感，沒有虛情假意——要是有的話，也不是故意在“作”。

由于彼此網上交流較多，吳立南的小說我大多看過——基本上一寫出來就看了。寫這則短文，由于時間匆促，手頭雜事又多，諸多篇目沒有重新再看一遍。因此，只能就以前讀后的一些感覺，憑記憶寫點印象而已。這樣寫出的印象，與吳立南自己難以達成“通感”在所難免，好在是多年的好友了，在往后的交流中自可開心地探討、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