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死了，胸口透著帶血的刀尖，刀尖上的血已經凝固，本就臟兮兮的白色囚服，也被殷紅了一大片。

林易陽走到了徐金的尸體旁，有些悲傷，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他在悲傷什么，因為就在不久前是他親手殺了徐金。林易陽像是在默哀一樣靜靜地看了徐金很久，似乎也在回憶一路之上徐金對自己的保護。

“如果我們不把你救出來，或者你不跟我們走，真的魚死網破，你也會死。”

楊傲終于想通了林易陽為什么必須得被他們救出來。

“是的，我也沒想到你們幾個人如此厲害，那些虎翼軍不是你們的對手，可是他們也會拼死而戰，到那時，我怕是真的會不明不白地死掉，所以我跟那個黑袍人說，讓你們把我救出去，一來是我不會死，二來若涵也會活著。”

林易陽看著楊傲，此刻的他又恢復到了那種平靜的語氣，臉上又顯出那副慈祥的悲天憫人的表情。

“你閉嘴，你不配提若涵，你對得起她嗎？”郝大為急了，林若涵暈了后，他一直在她身邊照看。

林易陽望了一眼女兒，不由得哀嘆了一聲，“唉，我知道她接受不了，可我沒辦法，畢竟我是她爹，就算是現在不跟她說，早晚她都會知道的。”

“她不會甘心做個高句麗人的，她是唐人。”

郝大為的這句話扎進了林易陽的心里，曾幾何時，林易陽都想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唐人，可他的命不讓他做，他本想著自己的女兒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一個唐人，還是不行，誰讓林若涵是他的女兒呢！

在館驛的時候，有那么一個瞬間，他真的想讓郝大為把林若涵帶走，離開館驛，離開幽州，回到洛陽，回到長安，那個時候他甚至可以去死，只要女兒能堂堂正正做個唐人。可他又覺得，回到高句麗他會成為王，林若涵就是公主，等著她的是無盡的榮華富貴，也許女兒也會喜歡。

“你們已經知道了我就是高賀，為什么還要執意被我帶到這里呢？”林易陽也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楊傲看著李玄把他自己的披風蓋在了徐金的尸體上，緩緩說道，“本來只有我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圖謀，可是李玄要跟著一起來，郝大為也舍不得林小姐，徐金跟定了我，鐵無常隨時都能跑。”

“就這么簡單？”林易陽問。

“是，就這么簡單，我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奸細，是不是高賀。”

“你們不怕死？”

“我本就是個死囚。”楊傲說道。

“如果真的知道了真相，死又何妨。”李玄說道。

“我只要林若涵活著跟我回長安。”郝大為說道。

“我隨時可以走，但我現在不想走了，我要替徐金報仇。”鐵無常說道。

林易陽挨個掃視了他們一遍，每個人都被他仔細打量了一番，他笑了，“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們，你們誰都不必死，跟我回高句麗吧，你們能得到所有你們想要的。”

“少特么廢話，你拿命來。”

鐵無常怒吼了一聲，直奔林易陽而去，猛然間又是一支羽箭破空而來，鐵無常反應靈敏，一個翻身躲過羽箭，楊傲長槊橫掃將羽箭打落在地，眾人再看時，虎翼軍的殺手們已經沖了過來。

眾人像是早就知道這一刻要來臨，沒有任何的慌張，甚至郝大為都沒有動，始終守在林若涵的身邊。

金善姬走了過來，那個黑袍人卻遠遠地站在草叢里看著他們。

眾人根本沒把這些虎翼軍的殺手放在眼里，楊傲盯著林易陽，他想知道臥虎嶺的真相，楊傲雖然沒有開口，但林易陽知道他想問什么。

“徐金死了，你們之中我最忌憚的就是這個天生神力的徐金，我勸你們不要再拼殺了，好好活著不好嗎？”林易陽輕聲細語地勸道，轉而又看向了郝大為，“大為，我也沒想到你對若涵的感情如此之深，你不能死，我會把若涵嫁給你，你會成為高句麗的駙馬。”

郝大為的眼神亮了一下，隨即又暗淡了下去，他是怕死，可他不會叛國。

“告訴我臥虎嶺的真相。”楊傲咬著牙問道。

“你想知道什么真相？左鋒營覆滅了，虎翼軍干的，嫁禍給了突厥，就這么簡單，你要怎樣？回到京城告訴你的皇帝嗎？如果是那樣，你現在就得死，你們所有人都得死。我不想讓你們死，楊傲，我尤其不想讓你死，知道嗎？你只有跟我回到高句麗你才能活。”

林易陽的話甚至帶著無盡的急迫一般，他是多想說服楊傲跟他一起去高句麗，可是所有人都無動于衷，林易陽又嘆了口氣，金善姬擺了擺手，郝大為被兩個人強行從林若涵的身邊拉扯開了，扔回了楊傲的身邊，林若涵被他們抬到了黑袍人的身邊，所有殺手的弓箭對準了眾人。

“等一下。”郝大為還是膽怯了，“等一下，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沒看見，能讓我走嗎？”

所有人都沒有理他，甚至都沒有人看他一眼，郝大為急了，“我就是個八品巡防，我就算說了又怎么樣，誰會信我？啊？誰會信我？林伯伯，我再叫您一聲林伯伯，您看在我爹曾救過你的份上，您讓我走，成嗎？我啥都不說，我啥都沒看見，行不行？”

林易陽還沒有說話，李玄的腳再次踹到了郝大為的屁股上，“你也配做個大唐的兵，貪生怕死，我大唐沒你這種不要臉的人。”

郝大為趴在地上，滿嘴的泥，李玄還在罵個不停，連帶著郝大為的祖宗十八代全都罵了出來。

“你看看你這副模樣，就是一條喪家之犬，呸，大唐的狗都有勇氣叫喚幾聲，你連狗都不如。”

李玄罵得起勁，所有虎翼軍的殺手們都在一邊呵呵笑著看熱鬧，林易陽已經走到了林若涵身邊，滿臉慈愛的撫摸著她的頭發。只有金善姬緊握著雙槍隨時戒備著，因為楊傲始終沒說一句話，一直看著不遠處的黑袍人。

郝大為突然“啊”的一聲大叫，隨后蹦起，手上攥著一把污泥甩向了李玄，李玄躲過時，郝大為大叫著朝他沖了過來，他畢竟也是個男人，可他這個男人在李玄面前真的連狗都不如，他撲上來，李玄的腳迎上去，郝大為又被踹翻。

“誰都可以死，而你是最該死的。”李玄的罵聲絲毫不減。

“你罵夠了沒有？”郝大為踉蹌著站了起來，“我該死，我是狗，好，我承認，我捧著你皇室子弟的優越感，好了吧？”郝大為陰陽怪氣地朝著李玄譏笑著，剛剛被踹的那一腳已經讓他氣血上涌，嘴角流出了鮮血。

“我是不想死，我想活著，有錯嗎？”郝大為走到李玄的面前，幾乎貼到了他的臉上。“我問你，活著有錯嗎？啊？活著有錯嗎？”郝大為大吼一聲，被李玄一把推開。

郝大為環顧四周看了看眾人，苦笑了一番，“還有一個多月就退役了，我只想回到長安跟若涵成親，踏踏實實過一輩子，可偏偏那個混蛋馬都尉讓我押送死囚，我說我不干，我怕死，我怕路上出什么事，結果怎樣，果然，要不是你李玄踹我那一腳，會有這些事嗎？我只想活著，我不想摻合你們的事兒，可是你們呢，楊傲，鐵無常，你倆看看對方，還有死了的這個徐金，一幫死囚，你們沒多少時間活著了，你們當然什么都不怕，你們就該死知道嗎？可我得活著，我沒犯死罪啊。”

“你給我住口。”李玄怒吼了一聲。

“你給我閉嘴。”郝大為回敬了一聲吼，“對，還有你，李玄，皇室子弟，自幼錦衣玉食，年紀輕輕四品郎將，這天下都是你們李家的，你驕傲，你優越，你玩夠了，鬧夠了，榮華富貴享受夠了，你覺得戰死沙場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兒，可我呢？我啥也不是，啥也沒有，連媳婦都是奸細的女兒，我都差點兒跟他一樣成了叛國投敵的人。”

“你說夠了嗎？”楊傲不知道何時轉過了頭，一雙眼睛仿佛要噴出火來，而表情卻比寒冬的冰還要冷。

“我沒說夠，我現在都羨慕鶴一鳴，人家咋就能活著跑了呢，我怎么就活不下去呢，全你們害的，全是你們，尤其你，楊傲，你蹚這渾水干什么，你老老實實跟我回京城，說不定你都死不了。你蹚也行，你拉著我干什么？“

郝大為像是瘋魔了一樣，一邊吼叫著，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他是真的不想死，更不想不明不白地在這死。他看著不遠處還在昏迷的林若涵，只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已經被四周殺手的羽箭穿透了一般，那種由心發出的疼痛仿佛要將他的骨頭拆解，好像要將他的皮肉寸寸割下。

他太疼了，疼得要站不住了，他猛然吐出了一口血，他又看到林易陽在笑著朝他招手，那個笑容讓他又莫名涌起一陣惡心，混雜著血腥味，他又不住地嘔吐了起來，他擦了擦嘴角，努力讓自己站直了身子，不知不覺中眼淚已經滑到了他的唇邊。

“我跟你回京城也許死不了？”楊傲的長槊搭在了郝大為的肩膀上，他湊近郝大為的臉，那雙眼睛犀利的仿佛要穿透他的身體一樣。“臥虎嶺上，你到底是看到了全部過程，是嗎？”

“我…我沒看到。”郝大為抹了一把眼淚，推開了楊傲的長槊，后退了兩步，“都要死了，你還糾結這個干什么？”

郝大為吼不出來了，他覺得自己沒力氣了，也不想吼了，像個瘋子一樣對一切都于事無補。

“我知道你人微言輕，即便是你說了，確實也沒人相信你，可我只想知道真相，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楊傲步步緊逼。

“你為什么不去問林易陽。”郝大為將鍋甩到了林易陽的身上。

“我只問你，因為你明知道我是冤枉的，我不必用你替我伸冤，可我只想知道你都看到了什么，從你嘴里知道。”

郝大為已經被楊傲逼到了溝壑的邊界，再往后就又是一條滿是枯草的深溝，他不能再退了，他重重地推開了楊傲，“你瘋了，你逼我干什么？”

郝大為終于還是吼了出來，眼神卻不自覺地看向了不遠處的黑袍人，楊傲何其敏銳，他緩緩轉身也看向了黑袍人。

黑袍人的身體晃動了一下，林易陽也站了起來，朝他笑了笑，黑袍人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慢慢地摘了面具。

楊傲瞪大了雙眼，渾身震顫了一下，長槊都跟著抖動了一番，一股業火自心而發，迅速布滿了全身，他只覺得此刻的自己像是置身烈火中一般，渾身被燒灼得痛苦不堪，喉嚨咯吱咯吱地發出一連串的聲響，似乎那股業火正不斷地沖擊著那僅有的一扇出口。

楊傲顫抖著手緩緩抬起那幾十斤重的長槊，槊尖指著那黑袍人的臉，終于那股業火沖破了喉嚨，楊傲張開那早已干涸的雙唇，大吼了一聲。

“陸知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