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雜貨鋪關門打烊。

為了慶祝即將到來的新生命，今天的晚餐格外豐盛。

吃完晚飯，嬸嬸因為懷有身孕，早早回臥室休息，林蒙照舊默默一個人將餐具收拾好，準備端到樓下水井邊清洗。

“等一下”

達弗朗叔叔一反常態的攔下林蒙：“你先放下，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談談。”

達弗朗叔叔異常的舉動，搞得林蒙有些不知所措，一頭霧水的將裝著餐具碗碟的盆子放下，在抹布上擦擦手，老實的坐回餐桌旁。

“親愛的，你也知道你的嬸嬸懷孕了……哎……”

達弗朗嘆了一口氣，然后繼續說到：“你要知道一個新生兒需要多么大的開支：孕婦需要營養、找接生婆、還有保姆……這個店也賺不了多少錢，所以我們可能雇不起一個專門收賬的伙計了。”

林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要失業了。

這一段時間以來，他對這家雜貨鋪的經營狀況已經有了十分深入地了解：約克鎮不算大，鎮上居民也并不怎么富裕，偶爾需要一些不太值錢的日常用品，才會光顧這家雜貨鋪。如果真的要買貴重的東西，他們更傾向于專門跑一趟隔壁的哥頓市。

店里一個月的銷售額大約在十二三鎊左右，其中真正的利潤大約只有四五鎊，這還要得益于達弗朗叔叔那張巧言令色、天花亂墜的嘴巴，和嬸嬸以次充好、以假亂真的精明手腕。

從教會學校畢業，真正的走上社會之后，對社會階層的經濟狀況，林蒙也有了更加深刻的切身的體會。

總的來說，這間雜貨鋪的經營狀況并不太差，在約克鎮上已經算得上是一筆不菲的收入，足以支撐這對夫妻躋身小鎮的“上流社會”。

當然這里的“上流社會”僅限于，約克鎮——這樣一個貧窮落后、默默無名的西部小鎮里。

換到隔壁的哥頓市或者利努浦這類西海岸城市，他們頂多算得上是有點兒閑錢的小市民，而在聯邦東海岸大都會，那些居住在繁華城市里的居民們，則會將他們一視同仁的稱為：鄉巴佬。

也只有林蒙父母這樣每天掙扎在破產邊緣的最底層家庭，才會將達弗朗夫妻視為有錢的闊佬。

略微思考片刻，林蒙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每個月十五先令的薪水，確實在這間雜貨鋪每月利潤中占據了不小的份額。

一般來說，像這樣一間偏遠小鎮上的雜貨鋪，都是一個家庭獨自經營，除了內部家庭成員外，不會雇傭額外的員工。

當然之前林蒙也隱約察覺到一些反常，但他一直都將這歸結為：達弗朗叔叔對于自己這個侄子的關照。

如今看來，似乎不是？

“咳咳……”

達弗朗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到：“所以現在有兩種解決辦法：一是：我給你買一張回利努浦的車票，你自己回去。二是：我在美吉尼亞給你找一個別的工作。不過，我也不保證薪水。”

林蒙低垂著腦袋，眼皮顫抖著著，可見他在做著劇烈的思想斗爭。

利努浦是迷霧教會的教區，每年都有很多教會學校的學生畢業，雇傭像他這樣一個，初步掌握讀寫和算數能力的半大孩子，大概只需要支付八到九先令，這甚至不如他父親，一個目不識丁的苦力搬運工掙得多。

或許等他成年，并在工作崗位上積累了一些經驗后，這筆薪水會有所提升，但那要等幾年以后。

如果繼續留在美吉尼亞，那要承擔一些風險。

最后，還是達弗朗叔叔替林蒙做了決定：“這樣吧，你先在店里干到這個月底，薪水照舊。這期間我幫你去附近問問，有沒有別的地方招人，如果到月底還沒有合適的工作，那你就回利努浦去。”

這一夜，又是徹夜難眠的一夜。

林蒙躺在那張折疊床上，愣愣的望著頭頂的樓梯發呆。

過了許久，他用力的閉上干澀的雙眼，迫使自己盡早進入夢鄉。

他心里非常清楚，再不趕緊睡著，他明天起來肯定沒辦法專心工作，萬一出了紕漏，肯定又要被叔叔嬸嬸責罵。

哎……

等到下個月，想要挨這樣的罵，怕是也不容易了。

他不想回去，像他這樣半大的孩子要找一份工作并不容易，雖然他會讀寫和算術，但是年紀太小，利努浦的工廠主們不可能給他正式的工作崗位。

而教會學校只提供六年的基礎教育，想要繼續深造，就得去私立學校，那里的學費根本不是林蒙家能負擔得起的。

如果他現在回去，只能找一個非正式的工作——一份兼職，頂多能有七八先令的薪水，這樣的薪水可不夠讓家人住進一間有兩個房間、帶獨立盥洗室的公寓……

過了不知多久，終于逐漸睡去，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間，腦海中最后浮現的不是對未來的煩惱，而是白天在大街上看到的，那個拿著左輪手槍的高大身影。

一個荒誕的念頭浮現在林蒙腦海中：我要是能做個牛仔也不錯。

……

之后幾天，林蒙依舊站在柜臺后，老老實實的看店。

只是偶爾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達弗朗叔叔能為自己帶來好消息。

這一天，林蒙早早起來為一家人準備早餐，吃過早餐，又清理了餐具之后，開始在店鋪里整理貨架。

嬸嬸在樓上的臥室靜養，達弗朗叔叔則一早出門去酒館里晃蕩，當然他自己稱這種行徑為：商業應酬。

一早上沒什么生意，直到快中午的時候，才有一個顧客，還是個熟人，正是昨天林蒙在佩蒂姨媽的酒館前遇見的那個叫福克斯的，褐色頭發的矮胖牛仔。

不過這家伙也不是來買東西的，他純粹就是個話癆。

之前佩蒂姨媽手下的姑娘遭遇不測，他一直在酒館里吹噓自己的英勇事跡，事到臨頭卻不敢替那個可憐的姑娘出頭。

這導致他最近一段時間內，是不太好意思去酒館了，就想著來雜貨鋪找達弗朗閑聊吹噓。

可是，達弗朗一早就去了佩蒂姨媽的酒館。

矮胖牛仔在店里東瞧瞧西看看、先逛了半天，也沒有一件要買的東西，卻發現站在柜臺后的小男孩有些眼熟：“嘿，你不是那天那個……”

“林蒙，我叫林蒙，福克斯先生。”

“哦，對對，昨天莫里斯和人決斗時咱們見過。昨天……”

福克斯滔滔不絕地閑聊起來，林蒙偶爾附和一聲，他或許不是一個很好的聊天對象，卻是一個很棒的聽眾。

年齡小、見識少，偶爾聽到一些稀奇的事情，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種羨慕和驚訝，很好的滿足了福克斯的虛榮心。

于是福克斯一直從昨天的決斗，說到牛仔的日常生活工作，等吹噓到牧場主每個月支付自己一鎊薪水的時候，反問了一句：“對了，達弗朗每個月給你多少薪水？”

“十五先令，福克斯先生。”

“哦……這倒也不少。”

福克斯沒想到這個小孩子竟然掙得和自己快差不多了，險些露了怯，忙轉移了話題，正要說自己是如何與土著居民槍戰、保衛牧場主的牛羊。

不料，林蒙突然打斷到：“福克斯先生，一般牛仔的薪水都這么多嗎？要怎么樣才能成為一位牛仔？我也想成為像莫里斯大叔和您一樣的牛仔。”

牛仔的薪水不算低，和城市里那些簡單體力勞動不同，在荒原上放牧，是一份艱苦且充滿了危險的工作。

當然一般的牛仔拿不到一鎊的薪水，即使是福克斯自己，每個月真實的收入也只有十七先令，只是為了面子，稍微湊了個整數。

不過聽到林蒙將自己和莫里斯相提并論，福克斯著實有些得意忘形了，竟然大包大攬的承諾到：“像你這樣的小鬼，當然不可能有這么高的薪水，不過如果你想成為一名牛仔的話，我倒是可以向牧場主推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