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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時間褶皺里的回聲

  • 遍地煙火
  • 風穎歡
  • 5375字
  • 2025-07-21 00:00:00

謝語嫣出了院后,便頻繁前往檔案館查找資料。

謝語嫣坐在檔案館的閱覽臺前,眼眸低垂著,細長的睫毛覆蓋住了那雙深邃的眼眸。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時,總忍不住要停頓片刻。紙張粗糙的紋理蹭過皮膚,帶來了一種近乎刺痛的熟悉感——像極了……1919年上海街頭那些粗布校服的觸感!

桌上癱著的是民國八年的《上海學生聯合會名錄》,她已經翻到第三遍了。從“沈”姓的首字母開始,一個個名字掃過去:沈曼卿,沈志遠,沈月娥……唯獨沒有“沈若語”。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紙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誰用墨筆點下的省略號。謝語嫣合上名錄,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桌角的咖啡已經涼透,杯壁凝著的水珠緩緩地滴落在桌面上,暈開了一片深色的印記——像極了記憶里,那卷被江水浸泡過的膠片。

出院已經半個月了,同事們都說她暈倒后像變了個人,話少了,總愛對著舊東西發呆。只有謝語嫣自己知道,她不是發呆,是在打撈。打撈那個叫“沈若語”的自己,打撈那些散落在時間褶皺里的碎片。

她試著去查過所有能找到的民國檔案。SH市檔案館的戶籍記錄里,1919年住在景云里附近的沈姓人家有七戶,卻沒有哪一戶有個叫“沈若語”的女兒;圣瑪利亞女校的學籍名冊翻到了卷邊,1919級的學生里,梳著辮子的黑白照片排的整整齊齊,卻沒有一張臉與記憶里鏡中的自己重合;甚至連霞飛路上那家柯達洋行的老賬本,她都托人找到了復印件,1919年5月賣出的三十五塊大洋的相機記錄赫然在列,買家姓名那一欄卻寫著“佚名”。

“查無此人。”

這四個字像一根細針,反復刺著她的神經,扎的生疼。難道那段在1919年穿街走巷、舉著相機奔跑的歲月,真的只是一場高燒時的幻夢?可……可肩膀那處沒有傷疤的地方,總會在陰雨天時隱隱作痛;指尖觸碰到黃銅物件時,總會條件反射般想起相機鏡頭的溫度;甚至連聞到茉莉花茶的香氣,喉嚨里都會泛起一陣生理性的惡心——那是特務下毒時留下的,刻進骨髓的警覺。

“謝記者,還在看這些老東西?”檔案館的老張手托著黑色的茶杯,慢慢走過來,笑著打趣,“你這陣子快把民國檔案翻遍了,是要寫上海近代史嗎?”

謝語嫣抬起頭,指尖無意識的敲著桌面:“張老師,您說……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大概?一個人明明在歷史里真實活過,卻沒留下任何記錄?”

老張愣了愣,隨即笑了:“怎么沒有?多了去了。民國那會兒兵荒馬亂的,多少人今天還在街頭喊口號,明天就可能消失在租界的暗巷里。尤其是那些搞學生運動的、辦進步刊物的,名字恨不得一天換三個,哪敢留下真名實姓?”他呷了口茶,指著窗外的車水馬龍,“你看對面那條街,當年多少熱血青年在這兒流過血,可誰能記得住他們每個人的名字?甚至尸首都沒找到。”

謝語嫣的心猛地一縮。

沈若語到底是不是她的名字?!可是……她周圍的人都叫她沈若語,怎么不會是她的名字?!是的……一定是的……

可是,沈若語從來都不是什么名人。她只是個藏在人群里舉相機的學生,她才16歲,是那個時代無數“無名者”中的一個。她的銀鐲進了當鋪的木盒,她的相機沉入了長江的濁浪中,她的名字,大概早就隨著那些未被沖洗的膠片,爛在了某個潮濕的角落。

可謝語嫣不甘心。

她記得,記得林薇扎著麻花辮的樣子,記得她塞給自己兩塊銀元時,布包里還裹著顆奶糖;記得張慕陶鋼筆的筆尖總是歪的,寫起字來卻力透紙背;記得老王黃包車上的銅鈴,聲音脆得能穿透整條弄堂。這些人,總該留下點什么吧?

謝語嫣開始擴大搜索范圍。她泡在圖書館的舊報紙堆里,逐字逐句讀1919年的《申報》《新聞報》,在社會版的夾縫里尋找任何可能的蛛絲馬跡。

“五月七日,公共體育場集會,有女學生數人被捕,后由校董保釋……”——沒有名字。

“六月十三日,滬西紗廠女工罷工,領頭者為一陳姓女子……”——不是林薇……

可………難道林薇也不是那個女孩的真名?她姓陳……

“七月廿一日,《申報》記者張慕陶因刊發時局評論,遭匿名信威脅……”——找到張慕陶了!謝語嫣的心臟猛地一跳,可再往下翻,卻再沒有更多記錄,仿佛這個名字只是偶然掉進歷史的一粒沙。

那天的上海下著細細的小雨,天陰蒙蒙的,行人們互不打擾,打著傘走在街上,烏泱泱的人群在這座大城市里穿過,謝語嫣好不容易向報社請了假。

她挽著自己的黑發,帶著自己那副黑框眼鏡,一件白色短板體恤,一條牛仔褲,極為簡單的穿搭。

這陰雨天,又讓她的肩膀隱隱作痛,這種痛是沒頭緒的,沒來由的痛。謝語嫣也在這段時間去過好幾趟醫院說自己肩膀痛,可醫生怎么檢查都沒有發現異常,一切報告都顯示正常。或許是我最近想多了……壓力大?

算了,不想了。謝語嫣打起一把小傘混入這烏泱泱的人群里。

她去了上海歷史博物館,在“五四運動在上海”的展區里,看到了當年學生舉過的標語復制品,看到了罷工工人用過的紡錘,甚至看到了一臺與她記憶里一模一樣的柯達折疊相機——展簽上寫著“民國時期民間常用相機,使用者不詳”。

站在那臺相機前,謝語嫣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黃銅鏡頭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正隔著近百年的時光與她對視。她幾乎能肯定,這就是她當年買下的那臺,不,是沈若語的那一臺。可它怎么會在這里?是誰把它從長江里撈了上來?還是說,沈若語當年并沒有把它推進江里?

記憶在這一刻出現了混亂。她記得油布包墜入江水的“噗通”聲,記得浪花濺在臉上的冰涼,可又隱約閃過另一個畫面:她把相機塞進了一個隱蔽的角落里,用箱子擋住了。

肩膀上的疼痛感越來越嚴重,謝語嫣這時已經沒了心思管肩膀上的疼痛,這痛是鉆心的,她冷汗直流。

“小姐,您沒事吧?”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注意到她臉色蒼白,關切地問。

謝語嫣隨即反應過來,強忍著不適,笑著搖搖頭,指尖輕輕拂過展柜的玻璃:“這臺相機……有來源記錄嗎?”

工作人員查了查臺賬:“是一九九幾年從景云里一戶姓李的人家征集的,說是一個姓王的老頭找到他們家,將這個相機留給他們,讓他們好生保管,于是這戶姓李的人家就當傳家寶一樣傳了下來,具體來歷不清楚。”

姓王?

謝語嫣猛地想起那個黃包車車夫老王。那個說:“俺們拉車的也知道國土不能丟”的老王,那個在巡捕追來時,把她藏進黃包車座位下的老王嗎?

她急切的問:“有地址嗎?有嗎?!”工作人員嚇了一跳,“小姐?你是……干什么的?”謝語嫣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頭了,緩解尷尬的笑了笑,從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記者工作證件,心想著只有這樣才能讓對方安心吧。

工作人員查看人了謝語嫣的證件,笑著把地址給了謝語嫣,謝語嫣接過地址,連忙說謝謝。

她沖出博物館,攔了輛出租車就往景云里趕。“師傅,快點,景云里。”出租車司機笑著說:“小姑娘吃炸藥啦!?這么急嗎?”謝語嫣不好意思的笑著說:“是有點急呢!”

出租車司機笑了笑:“你們年輕人可真是急性子,慢點也好的道理不知道你們懂不懂?”

“慢點有啥好的?”

“每一分一秒都是不可缺的,人活著,就是因為活的太急了,才讓自己活得太累,真不值當。”

“師傅,你說話真高深!”謝語嫣笑著打趣道。

“害,是你們太年輕了,等你老了,你就懂啦!”

車窗外的街景飛速的倒退,現代的高樓大廈漸漸被老式石庫門取代,謝語嫣的心跳的越來越快,像要撞碎胸腔——她要去找那姓李的人家的后人,要去問清楚,沈若語到底怎么樣了?林薇呢?張慕陶呢?那些被她拍下的影像,到底有沒有見過光?

看著這古街,景云里還是老樣子。斑駁的磚墻,狹窄的弄堂,晾衣繩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衣裳,恍惚間,謝語嫣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穿著藍布校服的沈若語,正踮著腳往某個窗口張望。

謝語嫣的手里緊緊攥著那張帶有地址的紙張。走在狹窄的古道上,這里終究與以前是不一樣的,這里更有生機,有小孩互相追逐的嬉戲聲,有婦女們安心的提著菜籃的身影,這里沒有那個年代的槍鳴和恐怖。

一個坐在門口擇菜的老太太正悠閑的哼著小曲兒。謝語嫣笑著走上前,問道:“奶奶,你知道這里有戶人家姓李嗎?他家門牌號是305。”老太太愣了愣,說道:“小姑娘,你說啥呢?!我聽不清啊!”

謝語嫣提高了自己的音量,老太太側著耳朵聽著,終于聽清了。“李家?你說的是李阿婆吧?李阿婆今年也九十多了,老子不太清楚了,天天對著一張老照片說話呢。說也怪,她兒子想帶她去新城里享福,她還不去呢!說有人要找她,她一定要等到那人。你說這老太太怪不怪,我看是老糊涂了哩!”

謝語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跟著老太太走到一棟石庫門的門口。老太太沒多說什么便走了。謝語嫣透過掩著的門,看到昏暗的堂屋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藤椅上,頭發亂蓬蓬的,穿著一件老舊的紫藍色的布掛衫,手里拿著一把蒲扇,緩慢的用手轉動著蒲扇,輕輕地扇著風,她的手太老了,有著褐色的老年斑。

謝語嫣剛進屋,那老太太連忙抄起自己的拐杖,生氣的說:“我不去!我就是不去!我答應你爸的,還有你王爺,人要守信啊!我若跟你去了,我這么對得起你王爺,你爸?”

謝語嫣被嚇著了,站在門口不敢動,難道這老太太真的是老糊涂了?可這樣的話我還怎么找到沈若語的線索……謝語嫣心里不禁緊張起來,未免沒有這種可能的發生,那又該怎么辦?

“你個龜孫,站在門口不敢見我老太太了哈,你走吧!回你的新城去,我不稀罕。”

李阿婆用拐杖將掩著的門推開了,李阿婆看到謝語嫣愣住了……怎么會是個小姑娘?我還以為是我那“孝順”乖兒子呢!她來我這干嘛?我們認識嗎?

謝語嫣也愣住了,兩人就這樣呆呆的互相看著對方,過了十幾秒,謝語嫣才笑著打破了尷尬局面。

“阿婆,我是一名記者,我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李阿婆沒好氣的說:“有啥事進來吧,別讓別人看到說我又糊涂了!說我沒公德心呢!”

謝語嫣跟著李阿婆進入了這老宅。謝語嫣細細打量著這座老房子。門樓是搭在門框上的矮棚,椽子是杉木的,被蟲蛀出好些小孔,抬頭能看見漏下來的天光。棚下掛著幾串干辣椒和幾辮大蒜。進門便是天井,不過兩步見方,鋪著碎磚,高低不平,雨天積著水洼,倒映著墻頭上歪歪扭扭的瓦。墻角堆著半垛柴火,劈柴的斧頭嵌在樹樁里,木柄磨得發亮,鐵刃銹得發紅,卻還能用。柴火旁擺著只陶缸,專用來接屋檐水。

穿過天井就是堂屋,堂屋正中擺著張方桌,是雜木拼的,桌面裂了道縫,用鐵箍箍著,桌旁四條長凳,有兩條缺了角,用碎步封了布套套上,洗的發白,露出里面的棉絮。桌上放著只粗瓷茶壺,壺嘴是歪的,倒茶是要斜著拿,否則茶水就會灑,旁邊擺著四個豁口的茶碗,大小不一,卻擺的整整齊齊。

李阿婆將拐杖靠在椅子上,坐在椅子上,倒著茶水。打量了謝語嫣幾眼。

“你沒長眼睛啊?!還不坐下,又不是缺你椅子坐了。”謝語嫣聽到不好意思的連忙拉開一把椅子,坐下。

“你找我什么事?我一老太太能幫你什么?我都九十多歲了,街坊鄰居都說我糊涂了,一個瘋婆子能給你幫什么忙,小姑娘?”

“你能幫我的我是……來找人的……,這個人或許你認識……奶奶,你能幫我的。”

李阿婆愣住了,抿了口茶水,低著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問道:“你找誰?”

“一個女孩,姓沈。”李阿婆聽了,呢喃道:“不會是的,應該不會是……”謝語嫣湊上前:“阿婆,你知道什么嘛?”

“姓沈的那么多,我怎么認識,你知道她名字嗎?!”是的,不能輕易給出去,不然萬一是個騙子呢。

“有,她叫沈若語,是個女孩子,是女子學堂的學生,她……父親是開了個賣墨水,筆,紙的小販,他們……之前應該是住在這的。”謝語嫣憑借著自己的記憶說出這些信息。

李阿婆聽了,心里一驚,這和王叔說的可是大差不差,這會是巧合嗎?還是真的來尋找她的人?

“你是她誰?”李阿婆還是不確定……畢竟聽王叔說過,沈若語和她父母都死了,一家三口在那個年代都死了的,要多凄慘就有多凄慘,街坊鄰居哪個不知道這門命案,雖然是過去的了,但還是駭人。

謝語嫣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她總不能說自己曾就是沈若語吧,謝語嫣想了想,說:“我是她……遠房親戚的后代,我想來找她,她的后代還活著嗎?她還活著嗎?”

謝語嫣希望她活著,希望調查清楚這一切,她多么希望有個答案就是她想要的。

李阿婆嘆了口氣,拿起拐杖撐著起了身,走進里屋帶著個盒子走了出來,將自己帶著的鑰匙開了鎖,拿出一張照片遞給謝語嫣。

“她就是沈若語了,她……”李阿婆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

謝語嫣拿著這張照片,她在清楚不過了,這就是當時她拿到張慕陶送給沈若語的相機拍的一張照片,她還笑著在去武漢前送給了林薇,說給她留個念想,可……怎么就,怎么到了這里呢?工作人員不是說是一戶姓王的人家送來的嗎?林薇應該通過檔案館,她姓陳啊,他們什么關系?!

謝語嫣的心揪了又揪,怎么會呢?他們還活著嗎?沈若語,你一定……一定要活著啊!我就求你活著……

“阿婆,她人呢?她后人呢?”李阿婆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死了……全都死了。”

死了?!還全都死了!

謝語嫣的鼻子紅了,眼里泛著晶瑩的光。

還有王師傅,林薇呢!謝語嫣哽咽著,帶著祈求的意味,握著李阿婆的手。

“阿婆,這里是不是有戶姓王的人家?他們家里有個人曾經拉過黃包車,就是把那個相機送到你家的那戶人家。”

李阿婆愣住了,她怎么也沒想到一個小姑娘怎么知道這么多,她看著謝語嫣的淚眼,李阿婆相信這個姑娘不是什么騙子,她感到心疼,說:“有一戶,你一直往這條路走下去,到門牌號502那戶人家,可是……”

“可是什么?!阿婆!”

“拉黃包車的那個王叔早就死了,但他的后人還在,或許可以幫你,你可以去試著問問。”

謝語嫣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淚,她知道時間不多了,很緊,她不再坐在椅子上,起身。

“阿婆,我先走了,謝謝您老人家告訴我這么多。”

李阿婆把那張照片遞給謝語嫣,“帶她走吧,她走丟好久了。我也算對得起老頭子了。”

謝語嫣接過照片,小心的收進包里,“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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