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晨就這樣，以一種特別的方式，把現場的人們帶進了這首歌的前奏里面。

四個和弦的輪換重復，起起伏伏的音高，聽起來有一種跋涉之感。

就像在邊疆公路上駕車飛馳，車窗外是不變的蒼茫。

舞臺下，一些聽眾的心緒，也漸漸跟隨著旋律，遠走高飛。

······

“節奏不錯，特色鮮明。”

評委席上，作曲教授輕聲評價道。

現在的社會節奏很快，人們也越來越喪失了耐心，一首歌的前奏，幾乎就決定了大部分人會不會繼續聽下去。

因此，不少歌都修煉出來了“前奏殺”——用極好的前奏瞬間抓住聽眾。

這首《平凡之路》雖然談不上前奏殺，但是依舊能讓人一直聽下去。

神奇的是，這竟然只是四個和弦輪換就能達到的效果！

——這個世界的人們，尚且不知道什么是“新民謠”風格，自然也不能一眼看出《平凡之路》的創作巧思。

第四評委席上，北極熊平臺的秦嵐，微微坐直了身子，手指交叉，疊放在胸前。

這是她感興趣的表現。

秦嵐沒有太過專業的編曲知識，她的直觀感受就很簡單：好聽。

很直白，卻直指核心。

流行歌曲，好聽勝過一切，這也是平臺的準則。

盛華的講師傅明和天王劉沖山的眼神，依舊是沒什么變化。

但是這不代表歌曲沒有效果。

傅明兜里的手機已經震動了很多次，但是他依舊沒有掏出來的意思。

至于劉沖山，不知道為什么，他現在純粹是有點不太想說話，而只想把這首歌繼續聽下去。

任何中斷，都讓人感到不愉悅。

“這歌，有點意思。”

······

舞臺上。

蘇晨緩緩睜開眼睛。

他的心中涌起一陣感動，這是第一次，自己把原來世界的歌聲，帶到這個新的世界。

他看見舞臺下面黑壓壓的人群。

今天晚上，盛會散去，他們將最后一次走出校門。

然后，再也不回來，學生歲月一去不返。

家庭、事業、父母、子女······這些現實的負重，將會一件件壓在肩頭，讓他們離“少年”二字，越來越遠。

前路在何方？還未想清楚，便被生活裹挾著前進。

看著這些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的人。

這些對自己的未來隱隱而不安的人。

蘇晨深吸一口氣，緩緩唱出歌詞的第一句：

“徘徊著的，在路上的······”

“你要走嗎？via via”

“易碎的，驕傲著。”

“那也曾是我的模樣。”

沒有天花亂墜的技巧，少女的嗓音既清澈，又醇厚，像一壺陳酒釀入心頭。

低低的吟唱，這就是最適合這首歌的表達。

或許是嗓音的魔力，或許是蘇晨唱出了歌詞中蘊藏的情緒。

歌曲開頭，短短的幾句話。

卻讓臺下的一部分觀眾，聽得有些失神。

易碎而驕傲，倔強而脆弱，這是多少人真實的寫照。

小的時候，誰不是雄心壯志，誰不想逞一逞英雄豪杰？

即便是剛剛步入大學的時候，這些年輕的音樂學子，也有不少人懷著一腔激蕩，想要大展手腳，做出一番成就出來，至少也要當個獨立音樂人，寫自己的音樂。

這些日子仿佛都還在昨天。

而現在，仿佛是一夜之間，他們就變成了另一幅模樣——

或者是當音樂老師，在一眾文化課中不被重視；或者是當編曲人員，在娛樂公司干著出不了頭的瑣事；或者義無反顧地加入考公大軍。

所做的事情，與當初的理想相去甚遠。

沒有人愿意低下自己驕傲的頭，但是現實卻將他們一遍一遍地按在塵埃里，逼迫他們承認自己的平庸。

心中的理想，讓他們想要驕傲地活著。可是無窮無盡的打擊，又讓他們深深地自卑著。

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的無能的憤怒。

人，正是因為這樣的矛盾，所以才脆弱吧？

舞臺下的觀眾中，又有人開始騷動起來。

因為這兩句歌詞，觸動了他們內心深處隱藏著的情感，讓他們無法平靜。

就像人在夜晚時，容易陷入內心的斗爭，在各種情緒之間掙扎、擾動，感到不安。

同時。

架子鼓的背景鼓點，在此時，十分應景地切入了旋律之中！

在原本單調的吉他弦音里，添上一份激烈與復雜。

而蘇晨也繼續開口，用低沉而清澈的嗓音唱道：

“沸騰著的，不安著的。”

“你要去哪？via via”

“謎一樣的，沉默著的。”

說的，就是這些掙扎著的人們，內心沸騰，恐懼而不安。

而內心沸騰的人，有的時候，卻偏偏出奇地沉默。

像一個謎。

暮色四合，落日熔金。

蘇晨站在舞臺上，他的目光越過觀眾，越過評委，落在天邊那一抹殘云之上。

云底翻卷，在余暉之中，火燒一般，好像沸騰的熔巖，如同內心的激蕩。

此時的校門外，正值晚高峰，路中車水馬龍，行色匆匆的人們各自奔走。

一條條人生軌跡，就這樣交錯、平行，又互不干擾，每個人在自己的故事中越走越遠，孤獨奔赴結局。

蘇晨輕聲唱出主歌部分的最后一句話：

“故事你真的在聽嗎······”

······

“呼——”

嘉賓席上，天王劉沖山忽然長出了一口氣，眼皮低垂著靠在椅子背上。

就在剛剛，他沉浸在了回憶之中，回憶著事業滑鐵盧之后，那些幽暗的歲月。

等回過神來，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是被舞臺上的歌聲所感染了，才會想起那些東西。

“這首歌真不像是學生能寫出來的。”

劉沖山默默地想道。

歌詞的故事性極強，能讓聽眾不自覺地帶入。

再配上這個表演者豐沛的情感表達，這首歌簡直是殺器，太容易讓人沉浸了。

這歌，寫的根本就是我啊！

——當你這么想的時候，你就已經中招了。

劉沖山好久沒聽過這種水平的歌了，感慨之余，他也連忙調整好自己的心緒。

其他人沉浸進去也就罷了，自己可是評委啊，不能輕易就被選手的歌帶著走。

然而。

當他剛剛坐正身子的時候。

忽然聽見前方的舞臺上，音樂微微停頓。

也是在一剎那，那個選手女孩的手，離開吉他，向上揚起。

而下一秒。

當她的手落下的時候。

更為激烈的背景音樂瞬間如同流水一般淌出！

不同于先前的單調，這一次，吉他、架子鼓、鋼琴、沙錘、貝斯······多種樂器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將整首歌引入副歌高潮！

那女孩開口，聲音也一并抬升，透出吶喊的張力！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

“也跨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擁有著的一切~”

“轉眼都飄散如煙~”

“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歌詞涌入腦海，劉沖山瞬間呆滯在了座位上。

跨過山和大海，也跨過人山人海！

擁有的一切，轉眼就飄散如煙！

這······這······

無數回憶難以抑制地涌上心頭，令他鼻腔酸澀。

那一天，金曲獎頒獎典禮上，人山人海，他萬眾矚目。

那一天，熱門歌手選拔賽上，他親眼看著導演組安插黑幕。

“如果我這個天王的出手話，大概可以保下這個人吧？”

——他是這樣想的。

然而現實狠扇了他一記耳光，他曾經擁有的一切，都變成泡沫消散。

劉沖山近乎于機械地扭頭，向四周的旁人看過去。

他錯愕地發現，在場幾乎所有的觀眾，此刻都已經沉浸在了音樂的表達里。

那些最后一天回校的畢業生們，幾千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的女孩。

甚至有的人的眼圈，已經有點泛紅了。

他們的眼中，是渴求。

是迫切。

是渴望對過去一切的不解的解答。

努力過，經歷過，失敗了，擁有過，失去了，然后呢？然后怎么樣？就這樣算了嗎？

到底會怎么樣呢？到底應該如何呢？

失落、失望、失掉所有的方向！

這一朵朵的烏云，將天空遮蓋得嚴嚴實實。

人生已然如此，接下來是什么？

劉沖山也有點急迫了。

他不由得注視著舞臺上，那個吟游詩人一般的少女。

而對方則是開口，唱出那一句命運中的歌詞。

“直到······看見平凡。”

“才是唯一的答案。”

這一句話，無比地真誠。

云翳散去。

天地澄清。

它就像一首只屬于大人的搖籃曲，在短短的時間里，撫平了現場許多人不能安寧的心。

看見自己的平凡，也就看見了唯一的答案。

蘇晨不打算對這首歌解釋什么。

因為經歷的不同，每一個聽到的人，都會有著不同的感悟。

看著舞臺之下神情各異，卻表情認真的眾人。

他知道，這次比賽，自己的發揮很好，這首歌打動了許多人。

音樂，不需要什么說教。

音樂，不需要翻譯，也不需要解讀。

音樂，只需要流淌。

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