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岳明坤把碗筷往洗碗池一扔便出門去了商場，精挑細選地買了一兩千元的禮品，她打算帶著這些禮品去找王旭生和邵麗。

盡管對王旭生和邵麗懷著一肚子恨，但岳明坤知道，女兒的這條命還得指望王旭生來救，她不能和這兩個人鬧翻，甚至該求他們的時候也得低下頭相求，和女兒的命相比，她心里的這點委屈和怨恨算得了什么呢？現在，只要他們倆能改變主意同意給王霄捐腎，就是讓她下跪也行。

岳明坤一路打聽，輾轉找到王旭生的家，很巧，王旭生和邵麗兩人都在家。對于岳明坤的造訪，兩人一點都不覺得意外，甚至是在他們的意料之中。王旭生心里忐忑不安，他太了解岳明坤的性格了，岳明坤恨了他十幾年，罵了他十幾年，現在竟然帶著禮物上門，可以想象她今天隱忍到什么程度，下了多大的決心。而邵麗卻很鎮靜，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坦然自若。

“我是來求你們的，王霄的命還得你們來救。”放下手中的禮物，滿臉堆笑著落座后，岳明坤直接說明來意。

“捐不了了，王旭生在區醫院查出了腎動脈狹窄。”邵麗一邊用濕巾擦拭著茶幾上的君子蘭葉片，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連看都沒看岳明坤一眼。

區醫院！雖然邵麗一臉傲慢的樣子很讓人不舒服，但岳明坤心里還是一陣狂喜，她明明聽王霄說她爸爸是在省人民醫院查出的腎動脈狹窄，現在邵麗卻說在區醫院，那就說明王霄對她撒了謊，王霄看到的那張檢查單十有八九是一張假單子：王旭生的腎根本就沒有問題，就是邵麗在搗鬼。

“區醫院查得不準，到省人民醫院再查一次吧。”岳明坤把哀求的目光轉向王旭生，王旭生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不用了，區醫院查得也很準。”邵麗替丈夫回答了。

“還是再查一次吧。如果旭生真的是腎動脈狹窄，那就是王霄的命，我們娘倆認了；如果腎沒有問題，求你們救救孩子。”

“行，我找時間再去省院查一次。”王旭生終于開口了。

“不行，”邵麗抬起頭，蠻橫的目光直視岳明坤，“這事他說了不算，我說了算，不用查了，就是查出來能捐，我也不會同意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想移植，就去醫院排隊等腎源。”

“排不上啊，等十年也等不到啊。”岳明坤幾乎是低聲下氣了。

“排不上，那就透析唄，靠透析活著的病人多了去了。”邵麗很不以為然。

“王霄是不耐透體質，別人能等，她不能等，可以說，每一次透析她都是在拿命賭。”岳明坤含著淚把臉轉向王旭生，她把希望寄托在王旭生身上，等著王旭生給她一個肯定的態度，她不相信王旭生能對親生女兒的命熟視無睹。

可王旭生深深嘆了一口氣，把臉轉向了別處。

看來，王旭生真的是一丁點的主都做不了，女兒的這條命就掌握在這個名叫邵麗的女人手里了，這個女人，奪走了她的丈夫，拆散了她的家庭，現在，她又要用手里的權利置她的女兒于死地。岳明坤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往上涌，她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在那張白皙而標致的臉上深深地劃上幾刀。

不行！不能沖動！岳明坤告訴自己：這個萬惡的女人對自己的女兒有生殺大權，不能惹她，只能求她。岳明坤掐著自己的手指，使勁咽了一口吐沫，極力穩定著自己的情緒，她滿眼含淚，渾身顫抖著朝著邵麗跪了下去：“邵麗妹妹，我脾氣不好，以前對你說過不好聽的話，今天向你道歉。你也有一個兒子，你也是一個母親，你一定能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情，我求你看在孩子的分上讓王旭生再到省院去查一次，如果能捐就救孩子一命，我求你了。”

沒有經過任何猶豫與思考，邵麗眉一揚，直截了當地說：“不要在我面前演苦情戲，我不吃這一套，我就實話告訴你吧，不用查，王旭生的腎沒問題，我就是不同意捐，我認為捐腎對身體一定有影響，人身上有一顆腎和有兩顆腎肯定不一樣，捐了一顆腎，萬一剩下的另一顆出了問題怎么辦？我兒子才十三歲，他必須有一個健康的父親。再說了，我們不是已經給了你女兒一百二十萬嗎？我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你不要再苛求別的了。”

岳明坤說：“只要你同意讓王旭生捐腎，我讓王霄把一百二十萬還給你們，另外我再補你們兩百萬，我把房子和店賣了，籌兩百萬不成問題。”

“不賣，別說兩百萬，你就是給我兩個億，我也不賣我老公的這顆腎。”邵麗的語氣像石頭一樣堅定，“你不要再做任何努力了，都是徒勞，我是絕不會同意的。”

岳明坤絕望地爬起來，走到王旭生面前，做最后的努力：“王旭生，王霄是你的親骨肉，腰子長在你的身上，你要想救她，誰也阻止不了，這事，除了你自己，誰也做不了主。”

“哼，我做不了主？”邵麗輕蔑地朝岳明坤冷笑道，“取腎可是個大手術，我倒要看看，沒有我簽字，哪個醫生敢割他的腎？你的簽字管用嗎？你有這個權利嗎？有本事你把他的腰子挖走，安在你女兒身上。”

岳明坤的忍耐本就到達了極限，邵麗的這句挑釁打開她瘋狂的決口，她看著邵麗，咬牙切齒道：“你的簽字權利是用什么無恥手段弄來的你自己不知道嗎？你無恥下流也就罷了，現在還那么毒惡，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邵麗哈哈大笑，笑聲里帶著幸災樂禍：“事實上是你的女兒生了病，遭報應的是你，不是嗎？”

“我現在就讓你遭報應！我讓你永遠笑不出來！”岳明坤說完便沖向廚房。

王旭生家的廚房是開放式的，廚房、餐廳、客廳一條線，中間無阻隔，王旭生立即反應過來岳明坤要干什么，他“騰”地從凳子上跳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向廚房，就在岳明坤抓起菜刀的瞬間，王旭生也抓住了岳明坤握著菜刀的手：“你要干什么？你瘋了？”

“我要殺了她，我先殺了她，再抵她的命。”岳明坤眼睛血紅，“到時候就沒有人阻止你了，你必須給王霄一顆腎。”

王旭生大叫：“快放下！”岳明坤的腕力當然敵不過王旭生，王旭生很快把刀奪了下來，趁王旭生藏刀的工夫，岳明坤又掄起一個菜板沖向客廳。

“不給腎就殺人，這還有王法嗎？我現在就報警，我先把你送進監獄。”說完，邵麗拿起手機就要撥打110，王旭生又一個箭步沖過去，把手機奪了過來，說：“你就消停些吧，不要把事越鬧越大，我求你了。”

“都殺到家里來了，你讓我怎么消停？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邵麗一邊說一邊跑到陽臺上拿起一個金屬桿拖把準備迎戰。

岳明坤恨意沖天，邵麗絲毫不讓，王旭生擋在兩個女人中間，左手推岳明坤的菜板，右腿抵住邵麗的拖把，他好不容易騰出右手，掏出手機撥通了女兒王霄的電話：“王霄，你趕緊到我家來，這里要出人命了！”

為了讓女兒知道現場的激烈，王旭生開的是免提。王霄在電話里聽到媽媽和邵麗的叫罵聲，腦子“嗡”的一聲，正在辦公室匯總數據的她當即放下手里的鼠標，連電腦都沒關就沖出公司。

王霄趕到的時候，戰斗還在進行中，邵麗和岳明坤一個被關在臥室門里一個被關在臥室門外，王旭生用雙手使勁拽著門把手才把兩個人分開，但他堵不住兩個女人的嘴，她們用最毒惡的語言詛咒著對方，特別是岳明坤，新仇舊恨都凝聚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她完全失去了理智，一副要和邵麗同歸于盡的架勢。

“要死一塊兒死，誰也別想活！”岳明坤一邊砸門一邊罵，這場景把王霄嚇壞了，她從來沒見過媽媽這副瘋狂狀，她上去抓住媽媽的手，說：“媽，你這是干什么？你瘋了嗎？”

看見女兒，岳明坤更加崩潰，她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我就是瘋了，說好誰的腎配上用誰的，王旭生憑什么不給？憑什么？”王霄心疼萬分，一把把媽媽摟在懷里，聲淚俱下：“媽，你讓我有點尊嚴好不好？給不給是爸爸的權利，咱們沒有權利這樣要求他。走，咱們回家。”說完，王霄拽出袖口替媽媽擦干了眼淚，岳明坤停止了哭聲。

聽到王霄的聲音，臥室內的邵麗也沒有了動靜，整個家突然間安靜下來。

王霄從沙發上拿起媽媽的隨身包，從里面拿出一張抽紙擦了擦眼淚，并把擦過眼淚的紙裝進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拉起媽媽就往外走，岳明坤不再發飆，乖乖地跟在女兒后面。王旭生指著岳明坤買的禮物，說：“王霄，這些東西是你媽買來的，你看，要不，你們帶回去？”王霄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說：“拿回去我媽看著也難受，爸，拜托您幫我把它們扔到垃圾桶里去吧。對不起，我媽給您添亂了。”

王旭生從女兒的語氣里聽出了幽怨，他訕訕地說：“怎么能扔呢？那就留下吧，我送送你們。”說著，他拿著鑰匙和王霄母女倆一起出了門。

到了電梯口，岳明坤說：“王旭生，現在那個女人不在場，我最后再問你一遍，這顆腎，你到底給不給王霄？她不同意，你大不了跟她離婚，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想捐，誰也擋不住。”從始至終，岳明坤都沒有罵王旭生一句，她還留著最后一條后路。

王霄心里暗嘆媽媽一點不糊涂，這句話，她算是問到了骨子里，這個問題歸根結底是她這個親生女兒和邵麗這個后妻在爸爸王旭生的心里誰更重要。十五年前的那場PK，王霄就輸給了邵麗，爸爸不顧她的感受選擇了和邵麗結婚；今天，歷史重演，她又要和邵麗一起站在爸爸心里的那架天平上，而且邵麗那邊還多了她同父異母的弟弟這個砝碼，王霄預感，這次她又要輸了。

王旭生望著天花板，停頓了半天說：“你讓我再考慮考慮，我輕易不能離婚，畢竟還有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岳明坤想說，你和我離婚的時候王霄也是十三歲，但她說出的話是：“好，你需要考慮多長時間能做出決定？”

“三天，你讓我考慮三天。”

“好，我等你的電話。”

電梯門終于開了，送走王霄母女，王旭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回去的路上，王霄問媽媽剛才的情景，怎么會動手的？岳明坤說：“那個壞女人堅決不同意，我就沒窩住火。”關于自己下跪的那一節，岳明坤只字未提，但王霄心里明白，媽媽是帶著禮物去求他們的，不是委屈到了極點，她是不會和他們翻臉的。

王霄說：“現在，該做的努力你都做到極致了，接下來，無論什么結果咱都坦然面對，行不行？說實話，我對爸爸能同意捐腎不報一丁點指望，你也要有心理準備。”岳明坤恨恨地罵道：“你怎么就不能遺傳我多一點？偏偏和那個混賬東西血型一致，你要是和我的血型一樣，不就什么問題都好解決了嗎？”王霄白了她媽一眼，說：“我要是不生病就連問題都沒有了。”

岳明坤在家煎熬了三天，這三天里，她至少長了十七條魚尾紋，添了五百根白發，但是，她并沒等來王旭生的電話，甚至連一條短信都沒等到。

岳明坤如墜深淵！她知道沒戲了！她對王旭生處理問題的風格了如指掌：解決不了或不愿解決的問題就躲就逃，連一聲交代都不會有。又痛，又恨，又無助，又無奈，岳明坤咽不下這口氣，她想打電話罵王旭生，被王霄阻止了：“不要再相互折磨了，沒有任何意義。”岳明坤也認為罵一頓懲罰太輕，對她們母女來說確實沒有意義，反而緩解了王旭生心里的負罪感，還不如讓他終身愧疚不安更解氣。除了詛咒“這對狗男女早日遭到天譴”，岳明坤找不到任何一種可以懲罰王旭生和邵麗而且合法的方式。

雖然早預料到這個結果，王霄心里還是感到無限悲涼，人都說父愛無邊，可在她這里，父愛是有限的，可以量化到一張裝著一百二十萬的銀行卡上。王霄猶豫著要不要把這一百二十萬還給他們，沒有這一百二十萬，她照樣治療和生活，但還了這一百二十萬，她和父親王旭生就相當于一刀兩斷了，再也沒有了父女情分。

這次輪到岳明坤不同意將這一百二十萬還回去了，理由是不能便宜了邵麗那女人。王霄說：“我聽你的，錢不退了，但你也得答應我，以后不要再去騷擾人家了。”

岳明坤想起還有老孟這根救命稻草，她對女兒說：“明天我問問老孟，他愿不愿給你一顆腎？”王霄大叫道：“你瘋了？就算他愿給，我也不要勞改犯的腎。”

“做過勞改犯怎么了？要是排上醫院的腎源，你還要查查捐腎者的人品怎么樣？有沒有犯罪記錄？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挑人？”

“好好好，你想去自找尷尬就去吧，我可以百分百肯定他是不會同意給我捐腎的，只是，被人家拒絕了你別難受就行。”聰明的王霄馬上意識到這是嚇退老孟的一個妙招：讓她媽去折騰一番，一來認清了老孟這個人，不勸而退；二來對接受爸爸捐不了腎的這個事實有了緩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