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思瑤和小九被眼前的廚房驚呆了，只見四座三層的小樓緊緊挨著，樓之間全用回廊聯(lián)通，四座樓間可以來回走動。每座樓上都有一個牌匾，標著樓的名字，謝思瑤目光來回一遍，記住了四樓的名字，分別是望江樓、得月樓、曉寒樓和錦繡樓。

此時此刻，樓與樓之間來回穿行著各式雜役，間或有穿著廚師服裝的人急匆匆走過，整個樓看似平靜，兩個人卻已經聽見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和爐火畢博的聲響。身邊有小廝挑了一擔水走過，放眼望去，西北角處有五口水井，水井邊都有人專門看管，每桶水還要進行檢查標記，其中一口井上還題著‘皇帝御用’四個大字，足以見得天香樓風頭盛極一時，連皇帝都要被勾來嘗一嘗鮮。

謝思瑤頓覺得新奇無比，這樣的廚房平生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氣派更是聞所未聞，以前只知道天香樓是何等的厲害，卻沒想到后頭做足了這些功夫。倘若這樣不能得到天下第一樓的美稱，那就真說不過去了。

兩個人拿著文帖就近問一個正在門口值守的小廝：“我們是新來的廚師，要找王青王執(zhí)事來給我們安排差事。”

那小廝接過文帖翻看一二，領著二人到了四座樓旁邊的一個兩層的小樓。

“里頭第一個桌子，就是王執(zhí)事的桌子，他會交代你們一些事情。”小廝邊說邊伸手指了指大廳，只見里面整整齊齊擺了十張長桌，每個長桌后面都有一人在埋頭翻看著什么。

謝思瑤和小九謝過小廝，進到大廳里，便望見第一個桌子后面坐著一個中年的男子，身著藏青色的袍子，頭戴一頂黑色高帽。

謝思瑤輕手輕腳的走進去道：“請問——”

男子抬頭，見開口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子，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隨性的垂髻更襯得人可愛。轉而他又看見兩人手里拿著文帖，大約明白了兩人的來意，于是他起身，伸手接過兩人的文帖。翻看著說道：“兩位請隨我過來。”

說話間王執(zhí)事已經起身。“二位是分配給趙廚司做助手，趙廚司現(xiàn)在被安排在錦繡樓，二位請隨我來這邊。”

“廚司是什么意思？”小九插嘴問道。

“二位初來乍到，不明白也是正常，天香樓的廚師廚工都是要分等級的，一等廚師也就是如趙公子這樣的，稱為廚司，二等廚師則要稍低一些，稱為廚令，還有三等廚師，稱為廚衛(wèi)。此外還有各類廚工雜役，共分為掌菜、掌湯、掌具、掌潔，所謂掌菜，就是負責各類時蔬瓜果，雞鴨魚肉的挑選和采購，掌菜下面還有一些小廝，他們則是負責做些苦役，體力的活計；所謂掌湯，則是負責生水、熱水的供應登記，廚房的用水都是需要進行分配和調度的，不是誰要用就自己去取，要首先經過掌湯的分配。”

“那豈不是很麻煩？譬如有哪個廚師的水不夠用了，又著急燒菜，一級級申請上去那不是要費了許多時間。”謝思瑤有些不解。

“姑娘這樣的顧慮大可免去，因為每月初掌湯都會先給各處分配好水量，一般都是足夠的，倘若有哪個廚師本月的點單過多，那就要額外送水過去，前面的掌柜會每日清點廚師的點單，從而及時為對應的廚師配上各類材料。”

“點單又是什么意思？”小九抓了抓腦袋。

“來的客人口味多樣，因此就會根據(jù)自己的喜好選擇做菜的廚師，想必你沒注意到酒樓大廳里墻上掛的一些紅牌，那上面寫的都是天香樓里有名的廚師和他們所屬的菜系。客人根據(jù)主牌選擇廚師，伙計們再把對應的菜單奉上，客人就能夠隨心所愿，點到想要的菜肴。”說罷，王執(zhí)事指了指錦繡樓上一樓東墻上的一幅幅紅牌，“你看這上面就是錦繡樓里的名廚。”

謝思瑤一眼就看到趙子鑫的名字排在第一個，旁邊還用小楷加著備注，離得遠看的不甚清晰。

“就是每座樓里都有一面這樣的墻掛著廚師的竹牌是么？”謝思瑤問道。

“姑娘猜對了。不過其余樓里的竹牌沒有錦繡樓里這樣多。”

“難道這四座樓不是一樣的么？”謝思瑤有些好奇。

“錦繡樓是四樓之首，每座樓里也都有一個掌司，這個掌司專門負責掌管樓里大小瑣事、活計分配、廚師檢查等。錦繡樓里的掌司是權力最大的一個，其余的掌司雖然背地里不服氣，但是面子上還是畢恭畢敬的。望江樓，是各類水產海鮮一絕；曉寒樓里菜式繁多，各類雜色都兼?zhèn)洌瑤缀醺鞯氐拿硕加猩娅C，但是大名鼎鼎的少了些，所以說他們的菜是要怡情怡景，算是一些文人雅士小酌的佳品，其中有道壓軸的菜，喚作‘一品香’，那是樓里最厲害的廚師玲瓏姑娘的頭牌菜。”

謝思瑤暗暗在心里記下了這個名字，沒想到樓里竟然還有這樣的奇女子，她覺得一絲興奮，尋思著哪天去找這個玲瓏姑娘請教一下。

王執(zhí)事繼續(xù)說道：“至于得月樓，則是四座樓里最低調最溫和的一處了，他們平時也很少參與什么活動，說起來也是因為他們擅長的主要是各類糕點，譬如各類果酥、奶酪、蛋花釀等，都是出自得月樓，樓里也都是一群打打鬧鬧的伙計，算是天香樓里最自在的去處，只逢每次客人聽曲唱戲的時候奉上幾碟千葉蜜糖卷、糖泥花生，就萬事大吉了。不過這得月樓里也并不是沒有高人，當朝睿王爺可是最傾心這樓里的蜂蜜榴蓮酥了。”

謝思瑤詫異良久，她不是那種孤陋寡聞的人，素來知道睿王爺是當朝皇帝十分寵愛的五皇子，早早的便封了王。他平日里聽戲賞花、游湖踏青、尋訪美食一樣都不能少，樂的一個閑散王爺。皇帝寵著他，除了太子的位子沒有給他之外，其余想要的幾乎應有盡有。所以也成了別人艷羨的對象，無奈這寵愛不是爭來搶來的，皇帝愿意給誰就是誰的，所以其他人也只得巴巴的看著睿王爺每天游手好閑。然而大多數(shù)人卻對這個睿王沒什么好感，堂堂一個皇子，整天不務正事，只知道玩樂，頭腦都不曾靈光一點，想來也是個不成氣候的。

只是沒想到，他傾心的還有這蜂蜜榴蓮酥。“還是喜歡做這個糕點的人呢？”謝思瑤自顧自的想了想，然后不動聲色的在心里偷笑了一下。

“睿王爺并不算是常客，不過他每次來必要點一份榴蓮酥，所以掌柜的也已經了然于胸，對得月樓的那位也是照拂有加。”王執(zhí)事補充道。

“那這錦繡樓呢？”謝思瑤心里已經明白了其余各樓非凡的實力，想來這個錦繡樓更是非比尋常。

“錦繡樓，錦繡前程么。這座樓，是天香樓里馬首是瞻的存在。樓里共有七位頂尖的廚師，以趙廚司為首，其余人等分別熟悉各類宮廷菜肴”王執(zhí)事頓了一下，話鋒一轉說道：“今日就介紹到這里吧，轉過前面那個樓梯就是趙廚司的地方，請隨我來吧。”

王執(zhí)事忽然諱莫如深，不再繼續(xù)介紹錦繡樓，打了個岔就開始說一些別的無關緊要的瑣碎。

到了門口，王執(zhí)事說道：“我今日同二位說了許多，倘使二位覺得有意思，就當是聽了娛樂，倘使二位覺得乏味，便當我什么都沒有跟二位提起。”

“王執(zhí)事盡心盡責，我們都會聽從規(guī)矩辦事的。”謝思瑤含笑回應，不置可否，卻輕巧的安了王執(zhí)事的心。恐怕他今日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這會子明白了過來心里唐突的緊，所以才要探一探謝思瑤的口風。

王執(zhí)事似是十分滿意，點點頭道：“姑娘聰慧，聽聞姑娘師從一個廚藝大師，身手不凡，想必日后，姑娘也定能成為這錦繡樓的佼佼者。”

“多謝王執(zhí)事賞識，我會盡心的。”謝思瑤平靜的答道。

“如果姑娘以后有什么難處，也可以知會我一聲。”王執(zhí)事添上一句。

“嗯，一定——”謝思瑤點點頭。

這時小九一拍腦門似是想起來什么似的，連忙插話道：“就是剛才就有一件惱人的事情，那個給我們拿文帖的王管事，他動手動腳的。”

謝思瑤立馬輕輕拍著小九的后腦勺，有點尷尬的解釋：“我弟弟性子直率，說話也沒遮攔，說的倒是實話，只是有點冒犯了。”

王執(zhí)事立馬心知肚明，那王管事本是他的一個侄子，在這里當個閑職，也沒個正經，總是做一些讓他頭疼的混賬事。他暗暗的有點恨鐵不成鋼。連忙賠罪道：“讓姑娘受委屈了，這是我的失職，以后便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

謝思瑤同他客套了幾句，不由自主的抬頭，看見門楣上寫著‘藏珍閣’三字。

王執(zhí)事扣了扣門，便有一人開了門，躋身探頭打量一番，然后回道：“趙廚司正在忙著，你們快些進來吧。”

于是三人移步屋內，仔細一看，竟是碩大的一間‘廚房’，屋內辟有兩個隔間辟出的兩個隔間均用屏風遮擋，里面似乎是用來小憩或者商談的地方。

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纖塵不染的灶臺，兩口大鍋并四口小鍋鑲在臺上，另外還有各類燉盅、湯鍋、砂鍋蒸籠齊齊擺放在臺上的空地處。一個小廝正在清點灶臺腳下的木炭，再環(huán)顧四周，小廳里立著三個紅木柜子，一個柜子上擺放著各色的瓶瓶罐罐和形色各異的壇子，上面或是寫著各類香料的名字，或是已經調好的醬料。百味皆全。另一個柜子上則擺放著各式書籍和詩卷。其余的柜子上分別放著瓜果、蔬菜。小廳里還擺著一張茶幾和幾張圓凳。

“趙廚司，您要的人已經帶過來了。”王執(zhí)事對著一間隔間說道。

屏風后面響起沙沙的腳步聲。

趙子鑫身著一身廚師服走了出來。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他現(xiàn)在已經完全不似先前的書生模樣了。謝思瑤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有些局促的低下頭去。

“怎么，一天沒見都不認識我了么？”趙子鑫似是察覺到了她的尷尬，打趣的笑看著她。繼而正色道：“多謝王執(zhí)事費心了，回頭我知會莫掌柜的一聲，你如果還有要事在身，我就不多打擾了。”王執(zhí)事點頭稱是，離了錦繡樓。

趙子鑫上下打量了一下兩人，開口問道：“第一次來可還習慣么？”

“嗯，還都不錯。話說你不也是第一次來么？”謝思瑤嘟噥著回道。

趙子鑫并不答話，只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邀兩人坐到了茶座。

“你不是很忙么，還有功夫和我閑聊？”謝思瑤納悶的看著趙子鑫。

“再忙也要給你交待好差事么，不然你就做不好這小跟班了。”趙子鑫故意提高了聲音，把‘小跟班’三個字咬的緊緊的。

趙子鑫說的倒是一點都不客氣，謝思瑤雖然承認自己是趙子鑫的手下敗將，但是現(xiàn)在被他這么調笑，心里微微有些吃味，于是她不服輸?shù)恼f道：“誰是誰的跟班還不一定呢，我只是暫時輸給了你。可沒有就永遠輸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