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扇女用盡平生力氣掙扎，但她沒有辦法擺脫那兩個壯漢。他們面無表情地用鐵鏈捆綁她的手腳，將她扔進土坑內。

土一層又一層澆下，姜扇女絕望地呼喊賀松青的名字，回饋她的依然是混合著腐爛與青草氣息的泥土。一抔，又一抔，將她徹底掩埋。

她快死的時候，只能聽到羅源那囂張而怨毒的咒罵聲。

“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多臟，就敢攀附賀哥哥。如果他娶了你，一定會被天下人所恥笑的。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什么是道？

姜扇女在那一瞬間終于想明白了，道，其實是每個人心中所求的，所信仰的。

得到賀松青的青睞，殺死任何一個接近賀松青的女子，就是羅源的道。

而她的道，則是彌補自己的過錯，與賀松青永遠生活在一起。

“那羅姑娘用如此殘忍的辦法將我殺死，我實在心有不甘。我想知道，賀郎為何沒有救我。就算討賊，也不至于用七天七夜的時間。”姜扇女聲音清泠，問司幽。

那張美艷的臉原來是被血染紅的。

司幽念，她與賀松青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但之后發生的事情潦草，她無法釋懷。司幽也好奇，那賀松青為什么沒有盡心照看姜扇女？

“好吧，我這個閑人姑且幫你找找原因。”司幽揉了揉額角。

如果是當時有影響力的人物，了解其生平并不是件難事。司幽從十方袋中搜了一下有關魏時的書籍，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終于回來了。

她的臉色不大好。

“怎么樣，找到了嗎？”姜扇女有些著急。

司幽欲言又止。關于賀松青的記載很少，他的一生僅僅寥寥數語，何時發家，何時成家，何時立業平天下，有幾子，何時死，封何謚號。

有關賀松青的一切，與姜扇女無關。

“他在你死后的第三年平定了涼州賊寇，便辭去官職回了老家歷陽。在那邊娶了一個平凡的女子，又兩年便生了兩個兒子，余生挺順遂的。”司幽緩緩搖頭，“其實，根本不用查什么資料，我來替你說一下賀松青的想法吧。”

十二歲，賀家的生意被姜家壓榨，賀松青便慫恿父親到姜家說理。

父親在姜家吃了閉門羹，差點被打斷一條腿。人小鬼大的賀松青便想給姜家一點教訓，他將報復目標放在姜扇女身上。

他挑唆那些大人誆騙姜扇女去到偏僻無人處，卻在看到姜扇女無助的時候打了退堂鼓。于是他既當小人又做英雄。

年少時的相遇總是短暫，很快，他隨父親回到了歷陽。

十九歲，他立志去青州闖蕩，再次與姜扇女重逢。他與姜扇女立下百年之約，棄文從武，與兄弟調換了名字，去了西北。

短短一年，他就在曹軍中嶄露頭角，成為千夫長。時年上頭抓了許多女俘虜，賀松青因可憐其中一名女俘虜，要了她當自己的侍女。

他與那女俘虜在一天天的相處中漸漸生了感情，但他無能保護那女子，那女子最終被弟兄們褻瀆，羞憤自戧。

他得知自己被姜扇女背叛，星夜從邊關趕回青州，質問姜扇女，最終得到的是一紙背叛書。

他消沉了一年，返回邊關征戰沙場，屢立奇功。他認識了以嬌蠻出名的羅源。

羅源雖然狠辣，可對他的心卻是真誠的。賀松青對羅源半推半就，若非姜扇女再次出現，他們將是涼州城的佳話。

也許是少年時期的愛戀令人意難平，賀松青最終還是選擇了姜扇女。

可是他的決定遭到了大多數人的反對，賀松青也因為他人的惡語漸漸疏遠了姜扇女。得知姜扇女被賊寇擄走，他竟然生出解脫之心。

他救下姜扇女，便以抓賊的理由在中軍營帳內逗留，姜扇女被活埋的那一天，下人快步去通報，他充耳不聞。

或許那一瞬，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時被辜負的情形，想到姜扇女害了唐沅，想到她的身體不再干凈。他想了很多很多，所以他像鐵棍般杵在原地。

等到院子里悲慘的呼號聲被骯臟的泥土淹沒，等到夜色靜謐。

賀松青才返回行館。

“你騙我！”姜扇女猛然高喝，“明明我才是錯的那個！”

“人心都是自私的，它經受不起考驗。”司幽似乎想起了什么久遠的故事，淡淡一笑，“你在唐沅和賀松青之間左右搖擺，難道賀松青就不會喜歡別的女人？”

姜扇女的眼神從驚恐到悲憤，繼而變得怨毒。司幽暗道不好，她原來只想讓姜扇女看清人心，誰承想她竟然因為怨恨而有化為厲鬼的跡象。

司幽下意識大喊：“張頌鶴！”

那是他的禍，她實在不想解決。張頌鶴忽然也出現在幻境之中，一臉遲疑，問：“怎么怎么？發生了什么事？”

“你看看她，我跟她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就要兇我！”

張頌鶴瞥了一眼姜扇女，愣了片刻，繼而哈哈大笑。

“等等，先別著急發火，我剛才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你們這些負心薄幸的男人，有什么好說的？！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姜扇女身上的血液漸漸發黑，就像一團紅與黑的烈火，在空中飄浮。

四周鬼氣森森。

“真的很有趣，你不是被埋了嗎，怎么又會躺在琥珀之中？這幾年我一直在尋訪舊事，總算想起一件可能與你有關的事情。”

天平三年冬，大雪。

大將軍賀松青以萬金做賞，請遍天下能人異士，研究保存尸身的秘法。

有一人獻計，將尸身放于樹脂中長埋數萬年，尸身將和琥珀一樣不朽。賀松青大喜，賜萬金。隨后，他花了三年的時間尋覓樹脂，期間，他一直用萬年寒冰保存妻子尸身，日日精心伺候。

待封存妻子尸身后，賀松青性情大變，乖戾異常。戎狄來犯，他卻開門投降，獻上州主和其獨女羅源的首級換一城的安寧。

他曾道，生平最恨兩女。姜氏，不守諾言，先他而去。羅氏，奪人所愛，其罪當誅。

魏國大廈將傾，賀松青的乖戾很快引起眾人不滿，死于離亂之中。

“你說的是真的？”姜扇女聽完，神情怔怔的，“可她卻告訴我，賀松青后來回家娶妻生子了，他一生愛過許多女人，他眼睜睜看著我死掉的！”

“在正史中，王侯將相，生死悲歡，幾行字道盡一生。以你的實際經歷來看，你愿意相信我說的，還是司幽說的？”

姜扇女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哭起來。繼而，她又笑了，又哭又笑的，有些癲狂。

“罷了。我知道他曾經愛我，就夠了。若說遺憾和過錯，一生那么長，誰不曾有過……”語畢，她的魂魄化為飛灰，頃刻間消散。

張頌鶴還想上前抓一捧，只抓住了一縷流煙。

“唉，可惜，可惜我的首飾。”他沮喪道。

司幽卻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張頌鶴，你說的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張頌鶴從懷里摸出一本看著像記載稗官野史的書籍，“也不是所有人的心都是經不起考驗的。這世上除了普通人，還有至情至性之人。何必只給人絕望呢？”

司幽捧著那發霉的《淵府筆錄·野史篇》，呆愣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