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溢滿陽光的小屋彌漫著溫馨。

書架上，一罐罐色彩繽紛的糖果仿佛在向艾琳招手，誘惑她品嘗那份甜蜜。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

艾琳打開房門，映入眼中的是一名相比之下，面容清秀的“死尸”女仆。

女仆的眼角紅腫，臉上卻掛著燦爛的笑容。這種發自內心的笑容在半個月以來的日子里，艾琳未曾見過幾次。

不等艾琳問，發生了什么好事？女仆僵硬地行了一禮，興高采烈地說道：“早安，艾琳老爺。城里派來了尊貴的魔法師老爺，我們得救了！”

我不是你的老爺，我才16歲……

艾琳沒有糾正，平靜地問道：“我知道了，法師大人現在在哪里？”

“在村中心，村長大人正在接待他，我領您去！”

艾琳猶豫兩秒，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臥室內的鏡子，點了點頭：“好。”

那名魔法師八成已經知道了她的存在，甚至就是為她而來的，躲是躲不過去的，是福是禍都得面對。

至于原本的計劃……先試探一下對方的來意再說。艾琳不會那么死板，不知隨機應變。

幾分鐘后，她跟隨女仆來到了村中心，這里除了一堆簡陋的棺材外，還有一口井。

從城里來的魔法師正坐在井沿上，他面前的棺材板上擺放著好酒好菜，村長在卑躬屈膝地招待著他。

一件寬大的紅色法袍，將魔法師的面容和身體遮掩，他沒有搭理村長，更沒有吃近在咫尺的酒菜。艾琳猜測他的臉是黑的。

所有活著的村民都在此，他們離魔法師較遠。艾琳默默數了一遍，共37人，總給她送飯的小女孩不見了，許是沒醒過來。

未等艾琳走近，魔法師扭頭看向她，打量了幾秒，隨后起身，用沙啞蒼老的聲音問道：“貴族？”

“不，孤兒。”身著整潔修女袍的艾琳走上前，溫文爾雅地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地說道，“貴安，魔法師大人。”

魔法師點點頭，也不知信不信，不過沒有再多說什么，而是直入正題：“跟我走吧，不用收拾行李。”

艾琳一愣：“去哪？城里嗎？”

“帝都圣薩維爾，從今以后，你的身份不一樣了，你會成為貴族。”

“？”艾琳將信將疑。

假若真的能成為貴族，她當然會改變之前的計劃，但貴族有那么好當嗎？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憑什么砸到她頭上？把她帶回去切片還差不多。

單純的村民們則爆發出熱烈的歡呼，他們圍在艾琳的身邊，卻沒有靠近，嘴里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道說什么……或者說不敢。

他們和艾琳之間的差距更大了。

艾琳收回思緒，看了眼身邊的村民，不動聲色地問道：“只有我跟您走嗎？”

零碎難聽的歡呼聲戛然而止。

“嗯。”魔法師點點頭。

“那他們呢？”

“……”魔法師沒有說話，意思不言而喻。

“有辦法救他們嗎？”艾琳又問道。

“沒有，他們已經死了，你不一樣，你還沒有死。”隨著魔法師的話落，周圍更靜了。

“什么意思？到底發生了什么？”艾琳蹙眉。

“不知道，這次的災難是全世界性的。有人猜測，可能是魔法女神出事了。”魔法師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空氣中的魔力濃度翻了無數倍，連中級魔法師都很難忍受。

“這對于高級魔法師而言或許是一件好事，但是對于普通的生靈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你的身體對魔力的適應能力極強，所以只是成為了‘魔力感染者’，他們不一樣，他們早就死了。

“你可以把他們理解為……最低等的死靈，其實，他們連死靈都算不上，只是心中還尚存幻想與執念的死尸，說不定哪天就醒不過來了。”

不知為何，魔法師解釋得很詳細，絲毫沒有看不起艾琳的意思。

“……”艾琳沉默了。

對方沒有把村民們直接殺死，應該算是一位心慈手軟的人。

艾琳知道，如果自己跟著魔法師離開了，那么第二天，村民們大概率都醒不過來。畢竟，他們只是心中還尚存幻想與執念的死尸，“希望”若是沒了……

此外，艾琳隱隱猜到，面前的魔法師說不定是一名很厲害的高級魔法師，或持有特殊的魔法物品，能在城外自由行動的中級魔法師。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沒必要費口舌騙她，因為她不配。結合子爵全家都死了的事情，對方說的話是有一定真實性的。

高級魔法師的地位相當高，就算在中等城市中，都沒有幾位，是真正的大人物。

艾琳現在唯一想不通的是，如此高高在上的一位大佬，為何會屈尊來此？聽意思，對方沒準是從帝都來的，那可老遠了。

我有那么重要嗎？他是獨自來的嗎？

“那個……修女大人。”村長開口打斷了艾琳的思緒，“您不用管我們，這位尊貴的法師老爺不是說得很清楚了么，我們沒救了，我們已經死了。其實我們早就不想活了，正好入土為安。”

“就是、就是！您去當貴族老爺吧！知道您能成為貴族老爺，我們的心里是最自豪的！死了都開心！”另有村民附和。

“是啊！這破村子沒什么值得留戀的，我生前早就想離開了……”

“您就安安心心地去帝都吧，別有心理負擔，也別擔心我們，我們能照顧好自己，這棺材多好，我老喜歡了……”

越來越多的村民附和起來，這一刻，他們仿佛重新奪回了智商。

艾琳看向酒杯中的谷雨，后者沒有說話。她之前是最提倡離開村子，去安全的大城市里發展的，幾乎每天都在艾琳的耳邊說。

大城市和帝都圣薩維爾又不是一個檔次的，按理來說，谷雨此刻應該特別興奮，而不是沉默寡言。

古有葉公好龍，今有小雨好城。艾琳在心里調侃了一句。

谷雨一扭頭，似乎又生氣了。

“想好了嗎？”魔法師開口打破嘈雜。

“想好了，多謝您的好意，我不去帝都。”艾琳微笑著回答。

“哎呦！修女大人！您可別犯蠢吶！我們是沒救的！您別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您剛才一定是在開玩笑吧？智慧的法師老爺肯定能聽出來！我求求您！您別開這個玩笑！”村長跪了下來。

越來越多的村民隨著村長跪了下來，請求艾琳離開。

“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地善良，但你知道自己放棄的是什么嗎？這或許是你此生唯一的機遇，徹底改變命運的機遇。”魔法師勸告。

“我知道，我得到的是問心無愧，多謝您的好意。”艾琳柔聲回答。

“蠢逼。”谷雨小聲嘀咕了一句，卻沒有再說什么。

魔法師沉默片刻，又道：“我的時間不多，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放棄他們，隨我離去。記住，帝都不缺你一位魔力感染者。”

“不必了，我已做好覺悟。他們還活著不是嗎？不應該被放棄。”艾琳回答。

這個小村莊把她養大，村民們平時對她格外和善、友好，前幾日更是把她當成了村里唯一的希望，想把一切都給她，艾琳不可能拋棄他們，否則，豈不是連狗都不如？

更何況，她還有其他的計劃和退路。艾琳決定直接領著村民去找真理教派，背叛她的和平女神。至于貴族……爺不稀罕。

那個邪教中肯定有死靈術。既然救不了了，那就一條路走到黑。

“活著？不，他們已經死了，你沒聽明白我剛才說的話嗎？”魔法師說道。

“他們還活著。”艾琳認真地重復了一遍，“您看，他們會哭、會笑，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是死尸……與活著的人類有什么區別？他們就是人類。”

“不！我們沒有自己的想法，我們是愛好奇怪的白癡！”村長緊忙插了一句嘴。

其他的村民這次沒有說話，艾琳的一句“他們就是人類”，讓村民們的心里涌現出一絲說不上來的感受。

不知為何，魔法師也不說話了，兜帽下的眼睛似乎在注視著艾琳，看了很久。

艾琳沒有膽怯，神色十分平靜。

片刻后，魔法師開口說道：“你知道嗎，你的這番話若是傳出去，會被抓起來絞死。”

“……”艾琳一下弱氣了不少，“抱歉，我不知道，大人。我的腦子好像被魔力感染了，不記得自己方才說了什么，有些話更不是出自于真心。”

艾琳猶豫了一下，沒從兜里掏出糖果賄賂對方。

可惜了，沒有隨身攜帶什么值錢的東西。

“……”

“呵呵～不錯～”魔法師摘下兜帽，露出一副年輕、灰白的容顏。

她向艾琳伸出右手，咧嘴笑道：“重新認識一下，我的名字叫‘安娜·鳶尾·麗貝卡’，還算是一名鼎鼎大名的死靈魔法師，當然，在你聽來或許是臭名昭著。艾琳，你愿意成為我的學生嗎？”

“愿意，安娜老師。”艾琳毫不猶豫地伸手與安娜相握，雖面帶笑容，卻遍體生寒。

是了……既然是全球性的災難，帝國肯定亂了，城里的大人物又怎么有時間管我們的死活呢？高高在上的法師老爺，怎么會與我解釋這么多呢？只可惜眼前這位……太令人聞風喪膽了。

艾琳一瞬間想通了很多事情，剛才她就感覺有哪里不對勁。

奇怪，安娜是故意露出破綻，測試我的智商嗎？還是……她就那個智商？

跪一地的村民們神色呆滯、鴉雀無聲，似乎沒明白發生了什么，直到剛剛睡醒的小女孩推開棺材板，一臉茫然地看著大家。

陽光微暖，艾琳感覺沒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