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月朗星稀。

村口，一群村民正在和一小隊騎士對峙著。

村民們的數量較多，隊形卻比較凌亂，他們身著整潔華美的服飾，手里拿著亂七八糟的武器，例如鋤頭、鐵鍬、錘子、糞叉……

村中不是沒有長劍等正經武器，但是村民們用不習慣，動真格時，長劍倒不如順手的農具。

另一邊的騎士數量不多，僅有9人，沒有侍從。他們的裝備精良，陣型標準，幾乎看不出任何破綻。

月光下，泛著寒光的銀白色魔法鎧甲，將騎士和戰馬全身包裹，隔絕了外界魔力對身體的侵蝕，形狀像烏鴉嘴一般的特制頭盔能夠凈化空氣，確保騎士和戰馬可以正常呼吸。

令人膽寒的武器裝備、嚴明的紀律及威武的氣勢，無一不說明，他們絕非掛著騎士頭銜的貴族子弟，也不是勿忘草領主的騎士護衛能夠比擬的，他們是真正的神殿騎士。

若是打起來，這注定是一場不對等的戰斗。村民們明白，別說9名神殿騎士了，就是一名，都能對村里進行屠殺，修女大人都沒有能力救他們。

然而，不知為何，騎士們卻遲遲沒有動手。

須臾，一名騎士策馬上前，輕聲提醒道：“團長大人，我們該動手了，別忘記我們本次出城的任務。”

聽聲音，他的年齡似乎不大，在20～30歲之間。

“我們的任務是什么？”領頭的騎士好像是個中年人。

“斬殺城外所有活著的死尸，凈化所有死靈，確保布萊爾頓城的安全。”年輕騎士回答。

“他們是死尸還是死靈？”

“……”望著村民們整潔干凈的服飾，畏懼無措的眼神，年輕騎士沉默片刻，回答道，“死尸。”

“那是他們的外表，他們的本質是人。沒有腦子的死尸不會害怕，也不會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記住，我們的劍是用來守護帝國的，而不是屠殺帝國的平民。”

“可是領主大人……”

“領主是個屁，我們是神殿騎士團，只忠誠于和平。”騎士團長轉頭，“不諂上，不媚下，是我們要恪守的美德之一，你難道忘了嗎？”

“不敢。”年輕騎士緊忙低頭。

“可是我們要怎么做？總不能在這里干耗著吧？”另一名騎士說道，“這些村民已經沒救了，他們現在看上去是沒有什么危害，可若是不管……”

“等。”

“等？”

“嗯，能把附近村莊的村民召集在一起，他們之中必然有一個領頭的，我們先和他交涉，了解一下更具體的情況。”團長說道。

“如果情況不容樂觀呢？”

“……”騎士團長沉默片刻，聲音平靜，“我留下來照看他們，直到送完所有人最后一程，你領大家回去復命。從今以后，你就是團長。恭喜你了，副團長。”

“什么？！”騎士們一驚，副團長緊忙勸道，“您怎么可以留下來？您可是……”

“我是一名騎士。”

“……”

騎士團長轉頭看向他：“災難之下，人類應該互幫互助，千萬不要內斗，否則人類就完了。”

“……屬下明白。”副團長低頭行禮。

團長又看向年輕的騎士，指了下勿忘草村的村民，問道：“看清他們此刻看我們的眼神了嗎？”

“看清了。”

“記住這種眼神，它代表著我們的失職。”

“屬下謹記。”

片刻后，年輕的騎士問道：“如果領頭的跑了呢？”

“他跑不了。”騎士團長淡漠地說道，“除非他是一名高級魔法師。”

未過多久，艾琳和女仆匆匆忙忙地趕到，村民們見狀，緊忙為她讓出一條路，擔憂地看著艾琳。

她的心情也非常忐忑，要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她還是來了。

見到艾琳的外貌和著裝，團長愣了一下，隨即從馬上一躍而下。

身后的騎士們也隨著他從馬上跳了下來。

團長并未看不起地位低下的修女，他向前走出兩步，昂首挺胸，右手放于胸前，鏗鏘有力地說道：“愿和平與您同在！”

平復了一下心情，艾琳不卑不亢地回了一禮，很標準：“愿和平與您同在。”

銳利的目光稍有緩和，團長松了一口氣，這位不是冒充的就好。

“您是魔力感染者？”團長問道。

“不知道。”艾琳不動聲色地回答。

她認為，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應該知道“魔力感染者”是什么，所以回答不知道。

“您為何說謊？”

“……”艾琳稍感尷尬，對方是怎么看出來的？

還好，騎士團長沒有追究，又問道：“教堂中除了您以外……？”

“沒有幸存者。”

團長緩緩點頭，隨后又問了幾個問題，這次艾琳如實回答了，直到他問道：“您打算如何處置這里的村民？”

艾琳猶豫幾秒，含糊回答：“我得到了一本制造死靈的書籍……”

她已知道在這位面前很難說謊，所以不得不回答。

“大膽！”一名反應快的騎士呵斥道，“你……”

團長擺了下手，打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隨后嚴肅問道：“孩子，你知道這么做的后果嗎？或者說，你知道什么是死靈嗎？知道教會為什么把死靈定義為邪惡生物嗎？”

“……”艾琳默然。她當然知道，畢竟學了好幾天死靈術。

騎士團長停頓片刻，語重心長地說道：“我與死靈戰斗了一輩子，比很多死靈魔法師更了解死靈和死靈術。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死靈魔法的本質，是生命魔法。

“亡者為何能以死靈的方式存活？因為它吸收了附近的生命，大地的生命、草木的生命、動物和人的生命……死靈以萬物的生命為養分，供養自身。

“如果你把村民們轉化為死靈，那么總有一天，整個村莊將會生命全無，淪為墓地、死地！請記住，不是大墓地創造了死靈，而是死靈創造了大墓地。

“當這一天到來時，當這里的生命不足以供養死靈生存時，你們又會怎么做？走出去嗎？讓別的地方也成為大墓地？”

此墓地非彼墓地，人們把被死靈污染后、寸草不生的荒地稱之為“墓地”或“大墓地”，不少人都認為，死靈是從墓地中誕生的。

“……”艾琳沉默片刻，說道，“您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請講。”

“根據您的觀察，如今，城外的世界與死靈的大墓地相比，區別大嗎？”

“區別不大。”騎士團長如實回答。

“是啊，區別不大……其實，城里和城外的區別也不大，城里只不過是一塊……小一點的墳墓罷了。”艾琳平靜地說道，“恕我直言，您的生命，也是建立在無數生命的基礎之上的，它們是糧食的生命、蔬菜水果的生命、牲畜的生命……

“這么看，人類與死靈的區別同樣不大，只不過是人類多了一道吃食物的過程……”

“一派胡言！”年輕的騎士忍不住了，將腰間的長劍拔出一半，“你這個魔女……”

騎士團長抬手打斷道：“您繼續說。”

“他嚇到我了。”艾琳淡淡地說道。

“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他年齡還小。我替他向你賠個罪。”

“……您太客氣了，我感謝您還來不及呢，多虧您是一位品格高尚、有智慧的騎士，村民們才能活到現在，我才敢向您說這些話。”

艾琳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只是覺得，沒有邪惡的魔法，只有邪惡的魔法師。

“我只是想救大家，我們只是想要在這個糟糕的世界上生存下去。如果生存有錯，如果救贖成為了惡，那么所謂的正義和善良將毫無意義。”

“你有問過他們愿意成為死靈嗎？”年輕騎士問道。

“你好像個傻逼！不愿意會活到現在嗎？”谷雨破口大罵。她忍很久了。

“他們和你不一樣。”騎士團長轉頭，意味深長地說道，“他們生下來就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