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一抹陽光照在肩頭之上時，西蒙斯將《輝光錄》小心合起。

雙眼閉上，那三百六十頁合縱連橫的筆跡便浮現于腦海之中，只待西蒙斯的意識主動將其吸收內化。

這，僅僅用去了他一晚的時間。

他簡單梳洗了一番，站在輿洗室的鏡子前，注視著鏡子中那張有些陌生的臉。

陌生的感覺源自視覺上的不協調，也就是那只灰白渾濁的右眼。

這是自己從夢境之中，從方司陸那里得來的東西之一。只是西蒙斯沒有預料到，方式竟會如此生猛……那顆被置入自己手掌中的眼球，竟化作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以至于自己看起來就像是某種眼病的重度患者。

灰白的“眼球”似乎承載了方司陸的一部分精神，在用它視物之時，西蒙斯便能感覺到靈魂深處那蠢動不安的感情與錯綜復雜的回憶。閱讀《輝光錄》時，那種奇異高效的記憶方法便是拜他所賜。雖然西蒙斯不愿承認，他還是不禁感嘆方司陸的智商卓越，才能非凡。

西蒙斯隱隱感覺到，隨著對那段屬于方司陸記憶的深度挖掘，他還能獲得更多屬于另一個世界的知識與能力。

而他給予的“舌頭”……西蒙斯便不知有何種功效了。

想到這里，他趕忙對著鏡子吐出舌頭，接著便松了一口氣。

還好舌頭沒有變成死一般的灰色！

他拖著受傷的身軀回到宿舍，只見門板上莫名多了幾個凹陷的孔洞。

他比劃了一下，直徑正好與人的拳頭大小相當。

想起昨天唯一上門的訪客，一個可怕的推測誕生于他的腦海中。

莫非，這是伊芙博士干的？

看不出來，她還是一位勇猛的斗士……西蒙斯自認在鄉下長大的自己體格不差，但一拳下去卻也不能造成如此的破壞。

未來娶她的男士要小心了！腹誹之余，西蒙斯決定要另擇時間拜訪伊芙小姐，免得她擔心。

關上宿舍大門，他將桌上的《輝光錄》翻看了一遍，權當做是溫習。

合上書，西蒙斯的臉上不免表現出些許不忍……

關于即將要做的事，他也沒有完全的把握。但腦中不屬于他的那部分記憶卻催促著他快點下手。

一狠心，他在屋中尋來一把剪刀，將眼前熠熠放光的神奇書本……剪成了碎片！

這個過程殘忍而無聲，只是書頁閃爍的光芒忽明忽暗，似在抗議著西蒙斯的野蠻行徑。

西蒙斯的手上活計十分利索，不多時，三百六十張書頁便被他粉碎，裁剪成了……一打打尺寸相同，長方形的小紙片。

“和我想的一樣，即使被分解重組，字跡會發光的特性也不會消失，這本書真是完美的材料！“

一腳踢翻餐桌，卸下長方形的桌板，再從中取幾根釘子當作大頭針……這就算齊活了。

西蒙斯此時所做之物，正是屬于另一個世界的神奇物件……調查板（Investigation board）。

簡單來說，調查板是將邏輯思考具像化的一種方式，具體呈現出來的形式，就是以線條和皮筋串在一起的照片和便簽。這些信息被釘在一張木板上，用于解決難以在人腦中模擬的復雜性問題。鑒于人腦通常只能以單線程進行工作……調查板還能幫助人理清思路，找到問題的關鍵。

然而，哪怕是在另一個世界，這種難上手的工具都是極其冷門的。一方面，調查板對于使用者的邏輯思維要求極其嚴格；另一方面，高度發達的科技使人腦的智慧相形見絀，庸庸碌碌之輩哪怕再如何思考，也只會被機器替代。

但，世上就有人掌握了這種高度可視化的思考方式，并將其內化為大腦工作的底層邏輯……這個人，就是方司陸。

方司陸如此精通此道，甚至用這種方式來規劃自己人生的方方面面……憑借這種能力，無論是事業，愛情與生活，方司陸都處理得完美漂亮，滴水不漏。

方司陸作為名副其實的天才，能夠對自己的大腦做出很多神奇的事。這種能力只是他身上諸多不可思議事情的一部分。而得到了他眼球的西蒙斯，便連帶著將這種能力化為己用。

手上的工作結束。高掛在墻上的桌板上零零散散地分布著數十張裁剪整齊的紙片，上面整齊劃一地以東方語寫著數十個名稱。

體內的方司陸所需要的，就是以調查板的方式構建出他所面臨的重重問題，以期得到解決辦法。

縱向看來，調查板被粗略分為了三個部分。第一名為“準則”，其二名為“命格”，三者名為“人事。”

這種分類方法源自《輝光錄》對術者的“職業規劃”。據作者張某描述，修習無形之術者需要“外修準則，內修命格，中修人事，方可成就大功業。”

“準則”，這個神秘學的入門級詞匯意味著對于性相之力的發掘，它于西蒙斯來言還十分陌生。在讀過《輝光錄》之后，他可以確定，自己已經翻越了名為凡人的桎梏，正式踏入了神秘學的領域。然而……比起真正的術者，西蒙斯還差得遠。

修習無形之術之路，大致可分為九層。西蒙斯毫不介意地將自己放在了第一層，即“準則一”的位置上。

借用《輝光錄》中的一句話：“無論身懷何種性相，處于準則一者，身負奇術卻無用場，反被知識所累。”

聽起來很尷尬，但這確實是西蒙斯當前的處境。

西蒙斯頓時產生了一個慚愧的想法：如果《輝光錄》的作者張某得知自己的心血之作被自己撕了個一干二凈，他會不會氣得從墳墓中尸變暴起？

若是他還活著，來向自己尋仇……自己能不能從那身負準則三“赤杯”性相之人手中幸存？

搖了搖頭，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昭然若揭。休說遠在天邊的張某，就連眼前的安德魯·費曼也足夠西蒙斯喝一壺了。

若是要擺脫準則一，便只有一種方法：選擇一種性相，加以修煉。

九種性相中，西蒙斯僅僅被動地見識過“赤杯”的手段。至于其他的性相的術者都有何能力，如何修煉……他皆是一無所知。

西蒙斯抬手將一張寫著“書店”的紙片貼在“準則”之下，繞著它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如果想要了解更多關于無形之術的知識，書店就是他唯一的途徑。

但話說回來，無形之術并非西蒙斯眼下最為緊急的事項。他本以為《輝光錄》中存在著與費曼對抗的方法……卻不知成想，他越是研習無形之術，越是了解到自己所知甚少。

如果不能解決費曼……無形之術對西蒙斯來說就只是負擔罷了，他對此并無太大的興趣。

西蒙斯挑挑眉毛，將視線從“準則”上移開，放在了第二塊區域“命格”上。

“命格”一詞，在另一個世界是給卜算命理者用于測算氣運之用的。而在這里，命格被《輝光錄》再度提起，它同樣象征著術者自身的屬性，只是沒有了玄之又玄的佛道之理，有的只是對于學習無形之術者最重要的三項能力：

健康，理性，與激情。

盯著這三張紙片，西蒙斯陷入了沉思。

這三樣東西雖然不在九階準則的神秘學之列，卻在《輝光錄》中被作者反復提起。西蒙斯能夠感受到字里行間中，作者張某那東方人特有的勤勉與踏實。想必他作為一個修習無形之術者，一定是意識到了回歸基本功的重要性。

健康自不必多說。無論是誰，只要沒有了健康，也必定是身死道消的結局。西蒙斯在這方面毫無造詣可言，甚至還比不上一個強壯的成年女性（沒錯，我們都知道那是誰）。

而激情嘛……張某提到過，在公國的另一頭，曾有一位藝術家以澎湃的激情繪制油畫，以此作為媒介打開了死后世界的通路……當然這只是傳聞，西蒙斯對此不甚相信。

最后，理性……理解與文明的基石。

隨著方司陸的饋贈，西蒙斯感覺到了靈魂中爆開的理性之光。他的頭腦從未運行得如此順暢，思維從未如此迅捷，一切問題與困難在卓絕的理性面前迎刃而解，如同入鍋的黃油般溶解消散。

這種感覺好極了。

但……有這么一個問題，哪怕是方司陸卓越的理性也無法解決，那就是板子上的最后一項，人事。

人事一詞很好理解，單絲不成線孤木不成林，在比肩神明之前，術者也免不了社交應酬，拉幫結派。某種意義上，人事這種能力，比起難以提升的奇術要有用的多，費曼和他的教派就是最好的例子。

板子上星羅棋布般分布著幾十張紙片，上書與西蒙斯多少有過交集的男男女女：伊芙，白發書店老板，海頓小姐，有過幾面之緣的同事和朋友……

當然，一個人肯定少不了：安德魯·費曼。

這個該死的邪教頭子就被釘在板子的正當中，旁邊是他更加該死的幫兇安琪兒。僅僅看著他倆的名字，西蒙斯便能想象出他倆丑惡的面容。

前者是個虛偽骯臟的瘋子，后者是個殘忍嗜血的殺手。西蒙斯身體上的雙重折磨足以證實他們的巨大威脅。

西蒙斯大可以嘗試向當局舉報費曼和他的邪惡組織，或者干脆趁著夜色乘蒸汽火車出逃外地。但他卻解決不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那該死的，對血肉的變態欲望。

哪怕邪教不再是威脅，這種欲望也會成為擋在他回歸日常生活道路上的一大阻礙。

他伸出舌頭，舔舔嘴唇……

一個計劃，一套說辭，已然醞釀在他的唇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