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里。

喬國老躺在床上。

蘇宇和大小喬圍爐煮茶。

大喬說自己一家是去冀州尋親探友，詢問蘇宇是哪家公子。

蘇宇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

大喬有些失望，理所當然的認為是蘇宇不愿意說。

得知蘇宇也是前往洛陽，小喬開心的蹦了起來。

蘇宇身上有股莫名的味道，讓人不知不覺的想要靠近他。

一路上都是大小喬在問，蘇宇在答。

時不時查看一下在睡覺的喬國老的狀態(tài)，一行人就這么走了一天。

次日，喬國老醒了過來。

越發(fā)虛弱的他已經(jīng)拿不準是不是望氣術(shù)的問題了。

“望氣術(shù)還是先不要用了吧。”喬國老心想到。

轉(zhuǎn)身將目光聚集在這個白衣公子身上。

心中多有感激之情，雖說不知為何暈倒，但是能遇到醫(yī)師治好，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喬國老緊緊握住蘇宇的手，不斷說著感謝的話語。

配合上那快要落淚的眼睛，就差要把女兒許配給他了。

蘇宇面色古怪，擺了擺手，道：“是蘇某恰巧能治此病罷了。”

聽到蘇宇自稱蘇某，喬國老心中一動，冀州好像沒有蘇姓的望族吧？

“不知貴公子該如何稱呼？也讓喬某日后可以答謝一番。”

“蘇宇是也，至于答謝就不必了，本是隨性為之。”

喬國老聽著蘇宇的話，暗暗點頭。

有利而不桀驁，是君子也。

喬國老是個出色的商人，他常言：以物易物，得差價之利，小商也；大商在人，在人才，奇貨可居！

只有真正懂商之道的人才知道，投資人才，收益更動人心！

昔日呂不韋投資秦始皇嬴政，官居首相！

張良投資漢高祖，收益能以千倍算？

對于蘇宇這位長相出眾，氣度不凡的公子，他是有心投資的。

但免不了考校一番。

之前有望氣術(shù)投資是無往而不利。

但沒有望氣術(shù)，喬國老也有自己的方法。

“不知蘇公子師從何處？”

蘇宇微微詫異，沒想到會被問這個問題。

我的老師？那個在山上成天喝酒的老神棍，要不是他又去哪個次元鬼混去了，他能被“荒”給封印流放嗎！

“一個老酒鬼門下。”

一旁的大喬掩面微笑：“公子說笑了。”

喬國老笑著回復：“想必公子應該是十分懂酒了。”

“這下我倒是知道送公子什么禮物作為答謝了。”

蘇宇神情自若，沒有接話，雙目依舊看著遠處的押送勞役的官兵。

喬國老心中有數(shù)，輕聲說道：“不知道這年頭是怎么了，逃跑的苦役勞工越來越多。”

“公子對當今朝廷怎么看呢？”

“怎么看？幾個太監(jiān)內(nèi)斗有什么可看的。”

“額....公子的見解真是一針見血。”喬國老被蘇宇的回答嗆了一下。

“那公子對大漢王朝怎么看呢？”

一旁安靜的小喬突然插嘴：“爹，你糊涂了，怎么問一樣的問題呀？”

蘇宇倒不覺得兩個問題一樣，回頭詫異的看了一眼喬國老，沒想到這老頭還有如此見解。

大漢是大漢，朝廷是朝廷，兩者不可同語。

“喬國老你可知何謂王朝？”蘇宇反問道。

喬國老笑了笑，本是他來考校這小子，現(xiàn)在卻是反過來了。

有問有答才更有趣，不是嗎？

“《周禮》云：居虎門之左，司王朝。”

“《商君書》云：王朝者，以一家之姓冠天下，以馭民，以愚民也。”

“此謂王朝也。”

“對，也不對。”

這小子？喬國老呵呵一笑，倒要聽聽他有什么高見！

蘇宇慢悠悠的講道：“說起王朝，不得不談，夏商周。

“大禹傳大位，名分傳于伯益；小心扶小兒，實力扶姒啟。”

大禹兒子啟繼位，從此，開啟了百代數(shù)千年的華夏‘家天下’，親親相傳，父死子替。”

大喬聽著這話微微點頭。

“至此一個有著統(tǒng)一中心的王朝開始延續(xù)。”

蘇宇看向喬國老，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與其闡釋什么是大漢王朝是什么，不如從另一個方面想想。”

“怎么破壞一個王朝！”

“棟梁拆！”

蘇宇隨手端起旁邊一個空茶杯，微微示意：“它就是大漢！”

大喬神色古怪，喃喃自語：“果然還是個怪公子。”

喬國老沉默。

“我們先往杯子里加一些權(quán)臣世家。”蘇宇從桌上取了一些碎紙放進空杯子。

“我們再加點宦官專政。”又放了些干草進去。

杯子被填了底部的一小部分，還余了不少空間。

“感覺填不滿啊！”蘇宇皺了皺眉。

語速陡然加快。

“再加點皇帝昏庸，外敵入侵，貪污腐敗，殺良冒功，官商勾結(jié)，囤貨漲價，高利貸，大興土木，強征勞役……”

大喬都被蘇宇一系列詞語給說暈了。

杯子被填了一半。

血條真厚啊！

蘇宇輕嘆。

轉(zhuǎn)身，眼神一狠，聲音不自覺的加大。

“最后，最重要的是，再加點土地兼并！！”

說罷，蘇宇猛地端起一旁的油燈，拔掉燈芯將燈油直愣愣的倒了進去，填滿了整個杯子。

整個杯子搖搖晃晃的，杯口時不時有燈油漏出來。

這個時候蘇宇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容。

大喬和喬國老都被蘇宇這笑容嚇得不輕，小喬挪了挪身子往大喬懷里靠了靠。

“最后的最后，只需要一點火星。”

蘇宇拿出引火石，輕輕自語：“它可能是天災，可能是人禍，也可能是黃河泛濫，更有可能僅僅是幾個因為暴雨天氣而延期的勞役。”

引火石摩擦的火星，跳躍著落在了茶杯上。

轟！

整個車廂里涌起一股熱浪，襲得幾人四仰八叉！

茶杯猛烈的燃燒起來！

熊熊燃燒！

喬國老收拾了一下衣裝，端坐的盯著那燃燒的火焰，久久不能言語。

平靜的半響，蘇宇低聲道：

“我說，王朝的本質(zhì)是那些艱難生存的賤民，你信嗎？”

喬國老不自覺的看著窗外的農(nóng)田，冷汗直冒。

他后背挺得筆直，仿佛回到了從前聽老師講課的時候。

大喬忍不住插嘴道：“蘇公子的意思是，王朝是茶杯，而百姓才是茶杯里的茶水，那為什么會出現(xiàn)朝代更迭呢？”

蘇宇高看了一眼大喬。

“不錯，你很聰慧。”

說道這，小喬仰起頭，自豪的說：“姐姐從小便跟隨江東最知名的老師學習，琴棋書畫，政經(jīng)軍工無所不通。”

“倒是蘇某小瞧了兩位姑娘。”

蘇宇頷首贊許了大喬后，接著說道：

“茶杯不是固定的，茶水也不是。”

“糧食深刻影響著茶杯和茶水。”

“于是每一次農(nóng)業(yè)進步都會帶來盛世，大漢如此，唐宋亦是。”

“對了，唐宋你們還不知道呢……不用在意。”

“糧食永遠是戰(zhàn)爭的根源，也是王朝興亡的必然規(guī)律。”

蘇宇抬起頭，出神的看著窗外那些耕作的農(nóng)民、工人。

沒誰能想到，那些庶民，那些賤民能爆發(fā)出如此驚天的力量。

心中響起一段回響——

“霹靂一聲春雷響，平原上誰不曉，工農(nóng)的兒子……”

……

車廂內(nèi)眾人還在消化蘇宇的話。

從內(nèi)心出發(fā)，喬國老是不敢相信的，因為他從小就遍讀史書，四歲能背詩，《秦風》《楚辭》無一不曉，儒法道三家之法也略知一二，也從未聽過這種說法？

可……

細細想來，卻無從反駁。細細想來，還真是這個原因！

然而，今天蘇宇簡短的一席話，卻讓喬國老對自己的前半生所學產(chǎn)生了質(zhì)疑。

原因無二，這一段話是只有到底了一定層次的高人，才能感受到是有多么的美妙！

真正的微言大義！

良久，車廂里無一人說話。

喬國老身體微彎，行弟子禮，此時他已經(jīng)將蘇宇看成自己同輩之人，甚至了比自己更有能力的智者、先生！

喬國老目光灼灼，忍不住開口道：“多謝蘇先生贈言，若是能拜入先生門下，喬某死而無憾矣！”

蘇宇輕笑搖搖頭。

“喬老，此事休提，你我知己！忘年交矣！”

“還有不用稱呼我為先生，蘇公子還挺好聽的。”

一旁的大喬微笑著打圓場：“公子真知灼見也！此番言論若是記錄下來，可流傳百世！”

說罷便怪罪的看了一眼他爹。

喬國老也回過神了，笑著搖搖頭，此舉著實不太合理！

但他以君子自稱。

朝聞道，夕死可矣！

若是能通曉此番道理，他也可以說，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