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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

  • 春香
  • 金仁順
  • 3318字
  • 2024-02-02 17:44:23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和香夫人完整真實的故事,我是從盤瑟俚藝人太姜的說唱里了解的。這次,由香夫人特別為我安排的盤瑟俚說唱在一種極其自然的情境中進行。我記得那日有著深藍色的夜空,白紙燈籠照出的夜霧,像細雨一般飄舞。

在南原府人的記憶里,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是一個相貌出眾、神情高傲、喜歡穿白色長衣的年輕人。他是在官吏每隔五年的例行調任中來到南原府的。這個富庶秀美的小城并不討他的喜歡,在接受同僚們的客套和部下們的謙恭時,他連禮貌的笑容也難得流露。他的手里總是把玩著一把金制扇軸的合竹扇,遇到不順眼的人物,或者懶得說話時,便打開扇子輕擺慢搖。日后大家回想起他時,記憶深刻的不是他的臉孔,而是白底灑金的扇面上畫著一叢妖嬈的描金牡丹花。

端午節的時候,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著便服去谷場,被一個身有異香的女子吸引住了。她的淡青色衣裙質地考究、做工精細,熨燙得十分平整,通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既不像歡場中的女子,也不像兩班貴族家的小姐。他們在攢動的人群中間正要迎面走近時,一個賣團扇的小販扛著團扇插在了他們中間。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從扇子后面聞到一股氣味,那種氣息像一大杯陳年佳釀吞入胃中,升騰起一片迷醉的云霧。他駐足片刻,轉回身去尋找香氣的來源。

女子窈窕的身影在來來往往的行人中間,像魚兒在水里游動。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看不見她的臉,卻發現和她相對走過又恰巧朝她臉上看去的人們,全都中了咒語似的站住了。有些人嘴巴來不及合攏,一味用目光尾隨著女子,脖子像麻花似的擰扭著。

在谷場旁邊有一個樹林,樹林深處是女子們蕩秋千比賽的地點。她徑直走進去。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站在樹林邊上,眼看著一道淡青色晨光,在樹與樹之間,繞得越來越遠,洇進一片綠影中間去了。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合攏了扇子,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輕輕地敲打著,他來南原府快兩個月了,漢城府的熱鬧生活雖然在記憶中變得模糊不清,他在心里卻還是竭力拉著那種生活不愿意放手,就像他以前在花閣留宿后,清晨回到金吾郎府時,肌膚上曾經的親吻和撫摸仍能讓他的心跳加快一樣。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對南原府男人們軟綿綿的地方口音十分厭煩,平時他寧可整日喝茶打發時光,也不接受當地兩班貴族們的酒會邀請。但他對“南原府是芙蓉鄉”的說法倒并無異議。

秀水河滋養出來的女子們肌膚擁有白瓷的質地,腰肢纖細,語調溫存,眼波媚如春水。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在漢城府時挑剔女人是出了名的,也不能不承認南原府女子姿色撩人。他暗暗地期待著中意的女子現身,發生一段風流故事,但事到臨頭,他卻又猶豫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隱約地覺得,迤邐在樹林里的青蔥氣味編織著一張大網,一旦跌入,恐怕再難脫身。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從自己的身體里面聽到血液在血管里涌流的聲音,當他在樹影的陰涼中思緒恍惚地走動,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落到他身上時,他的腳步似乎帶動了許多的樹,和他一起走動。

女子站在一棵白果樹下,俏生生的身影,硌得他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讓他體會出這一次的艷遇不同以往。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打開折扇,慢慢地扇,想平息自己的緊張情緒,結果卻把心火扇得越來越旺。扇面上的牡丹花在風里像活過來了似的,一次又一次地、不厭其煩地重復開放。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挨近了女子的身子。她身上的味道難以形容,也難以混淆。她的頭發編成一根辮子,垂在身后,昭示著她待字閨中的身份。一對白嫩的耳朵,像玲瓏的蘑菇,生在黑色的發絲邊上。

來自漢城府的年輕人被一種病抓住了,虛弱得直想變成那件薄薄的衣衫,貼到她的肌膚上去。

這時,女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她輕飄飄的這一笑,把某種尖利扎進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胸口,讓他心疼得渾身麻木。他癡癡地凝望著她,好半天沒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她用一根指頭朝著前方明確地指點了一下。

前方有一株桃樹,枝干一半生著翠綠的枝葉,一半被雷電劈得已經枯死了。在最粗的一截枯枝上,盤著一條茶杯口粗細的蛇,蛇身上密布著縱橫交錯的線條,五顏六色,盤成一個鮮艷的蒲團。蛇頭從蒲團上高挑出來,蛇頸上的一塊紅色,形狀好似兩朵并蒂的花。

蛇與他們僵持著,時間變得和心跳聲一樣點點滴滴。兩只蛇眼一動不動,只有蛇芯子倏忽進出,發出咻咻的細響,似乎是在詭笑。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手被人抓住。他在驚恐之中,思想的一縷游絲提醒他,他的手寒涼如冰,而她的手滑軟如絲。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蛇如彩練,忽然凌空抖開,在樹梢上盤迥了一回,飛掠而去。樹葉嘩啦嘩啦地吵了一陣子,又復歸于平靜。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精神從身體里游離出去——事后他無論如何回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從樹林回到谷場的。

谷場上的歌舞在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眼前重現:一群未婚的青年男女組成兩個圓圈在跳“江江水月來”舞。男子在外,女子在內,兩個圈子的人流呈相反的方向旋轉,跳一跳,頓一頓,停頓時男女兩兩搭配著,勾肩搭背,挺胸踢腿,女子們的長裙舒展成一個個扇面般的圓弧形。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緩過神兒來,發現女子已經杳無蹤跡。他抻著脖子在人群中找了半天,最后失望地用手撫住額頭,手心中的氣味兒讓他差點跳起來,一股異香正順著他的呼吸深入他的肺腑深處。

彩蛇如影隨形,跟著翰林按察副使大人,他在自己的驛館里夜不能寐。一閉上眼,彩蛇便拿出種種妖嬈姿態纏上他的身。他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凝視著深藍色的夜空,星光慌亂地閃爍著,像形跡模糊的花朵開了謝,謝了又開。幾天后,他的眼角生滿了眼眵,這種揩之不凈的分泌物快要讓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發瘋了。他在總管的指引下,到南原府最負盛名的藥師李奎景那里去求醫。

“藥師到山里煉丹去了。”一個黯然神傷的婦人告訴他,她用木槌捶打著木槽里剛蒸熟的糯米,糯米粒圓滾滾的,從亮白中透出一股清澈的綠意,這是南原府東邊一個叫水坪的村子里特產的碧米。名叫銀吉的婦人似乎生著很大的氣,捶打糕的動作幅度很大。

“上個月來了一個道士,白眉毛白胡子,和藥師沒黑沒白地待了三天,煉丹啦成仙啦把藥師弄昏了頭,他扔下藥鋪隨著那個邪魔歪道進山了,連句告別的話都沒留下。”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沒有立即離開,藥鋪前面種著的一塊菖蒲田,或者是眼前新蒸熟的碧米香氣,讓他產生了在端午節后十分難得的清爽感。他四下打量著,藥鋪門口放著一只敞口草筐,里面插著一大束已經變干的艾蒿,一股似曾相識的氣味兒正從艾蒿中間散發出來。

銀吉打好打糕,用刀把它割成小塊,放進鋪了桃花花瓣的白瓷盤里面。瓷盤的白和打糕的綠白中間,醒目地襯著花瓣的桃紅。

“這里只有你一個人嗎?”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問銀吉。

“——藥師的女兒也——”

“她在哪里?”

“她不是藥師,”銀吉的動作停了下來,“幫不上您什么忙——”

“我問你她在哪里?”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加重了語氣。

銀吉盯著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在他身后,府邸總管沖她拼命擺手,她嘆了口氣,回身指著桃林中的一條小路說:“一直往前走就行了,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藥師女兒幫不上您的忙。”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走進一片桃林中間,桃花燦爛,映著頭頂上的艷陽,他的眼皮好像燒著了似的,痛得鉆心。突然間,仿佛有一盆涼水當頭潑下,他在桃林盡處停下了腳步。

幾片闊大的芭蕉葉子鋪在地上,那股子碧綠仿佛把深井里的水舀出來在地面上攤出了形狀,藥師的女兒白衣白裙,頭上包著一塊綠色的布巾,坐在芭蕉葉上用銅杵在銅罐里炮制著藥末。她看著走到近前的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手里的動作停了下來。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心狂跳著,眼前一片明媚。

“端午節那天我們見過面。”

藥師女兒靜靜地望著他。

“見到你以后,我的眼睛就壞了。”

藥師女兒垂下眼簾。

“那條蛇讓我受了點兒驚嚇,你幫了我的忙。”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蹲下身子,臉孔朝藥師女兒探過去,他示意她看他的眼睛,“我想讓你幫我治療這里面的病癥。”

藥師的女兒搖搖頭:“我不是藥師。”

“你是。”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微笑著說,“你的眼睛看著我時,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疼了。”

“您以為這是什么地方?”藥師女兒的臉上飛起一片桃紅,她的羞澀使得身上的香氣變得濃郁起來,她把銅杵用力甩在銅罐里,“您如此輕薄,不怕玷污了身份?!”

藥師女兒起身離開時,衣帶在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臉頰上拂過,宛若花閣里的女子調情時輕拍在男人臉上的巴掌。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從藥鋪返回官邸的路上,疼痛又回到他的眼睛里。他勒住韁繩,回頭望著在桃林掩映下的藥鋪。他覺得,那幾間房子里發出的香氣使得桃花分外奪目,西天霞光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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