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鈴鐺的嗡鳴聲里，無三省聽見了二十年前的雨聲。

他跪在塌方的盜洞前，掌心死死攥著半塊繡有“念慈”二字的襁褓布——那是他剛滿七周歲的小妹最后觸碰過的東西。

暴雨沖刷著洛陽鏟上的血跡，血色蜿蜒成蛇形，鉆進坍塌的夯土層深處。

“三爺，尸蟞王要醒了！”

伙計的慘叫讓回憶驟然扭曲。

眼前的墓室壁畫突然活過來，西王母蛇冠上的綠松石簌簌掉落，化作無數(shù)只青眼盯著他。

無三省踉蹌著扶住石柱，發(fā)現(xiàn)掌心黏著片青銅魚鱗——和當年在周穆王棺槨里摸到的一模一樣。

“哥哥。”

潘子脊椎上的胎兒突然口吐人言，聲音清凌凌的像山澗泉水。

無三省渾身劇震，這分明是念慈七歲時在長沙老宅唱童謠的調子。

他顫抖著掏出懷表，表蓋內側泛黃的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正指著背景中的青銅樹——那棵樹此刻就在墓室中央生長，枝椏上掛滿寫著生辰八字的黃符。

慕容熙的劍風掃過耳際：“三爺當心！”

斷成兩截的尸蟞王噴出毒霧，卻在觸及懷表時詭異地凝結成冰晶。

無三省突然記起，二十年前那個雨夜，陳皮阿四將襁褓中的女嬰交給他時，冰晶也是這樣懸停在半空。

女嬰鎖骨處的蓮花胎記，與如今陳程橙的紋身分毫不差。

“您親自養(yǎng)大的鑰匙，自然要親手插進鎖眼。”

記憶中的陳皮阿四用煙桿敲了敲青銅槨，棺蓋上西王母的蛇形冠冕突然睜開第三只眼。

無三省終于明白，當年自己埋進小妹棺中的根本不是玉蟬，而是半片蛇眉銅魚——此刻那銅魚正嵌在潘子脊椎上，隨著胎兒的心跳泛著青光。

墓室穹頂突然落下青銅雨，每一滴都映著不同時空的殘影。

無三省在雨幕中看見二十歲的自己，看見陳程橙五歲生辰那日，自己親手為她鎖骨刺上蓮花紋，針尖沾的卻是從青銅門帶回的尸蟞王毒液。

“三叔，我的生日歌呢？”

現(xiàn)實與回憶重疊，陳程橙的聲音從青銅樹椏傳來。

無三省摸到腰間硬物，那是臺老式錄音機，磁帶里封存著念慈七歲生日時他哼唱的曲調。

當按鍵按下的瞬間，正在吞噬無邪記憶的青銅枝椏突然抽搐，樹皮上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西夏文——正是當年他刻在小妹棺槨內側的鎮(zhèn)魂咒。

慕容熙的銅錢陣撞上西王母虛影，迸濺的火星中，無三省看清了那些西夏文的真容：

“丙寅年七月初七，無念慈替命于此。”

每個字都在滲血，匯聚成溪流爬上潘子的脊椎。

胎兒手中的玉牌突然迸裂，露出里面封存的半張生辰帖——陳程橙與無念慈的八字，在青銅樹的光暈中嚴絲合縫地重疊。

張麒麟的黑金古刀插入地面時，麒麟紋身正從心口蔓延到脖頸。

無三省望著青年與記憶周穆王重疊的側臉，終于記起那個被隕玉抹去的真相：二十年前根本不是他找到了青銅門，而是長生的君王選中了最完美的容器。

“三爺小心！”潘子的嘶吼仿佛要將時空撕裂。

無三省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正在異變，蛇形尾端連接著陳程橙心口的青銅羅盤。

劍鋒斬斷影子的剎那，青銅樹椏的嗡鳴驟然拔高到刺耳鳴嘯。

慕容熙踉蹌著扶住石壁，指尖觸到的卻不是陰冷青磚，而是潮濕的苔蘚——真正的墓室此刻才顯露猙獰。

“是我對不起她。”無三省的聲音沙啞，聽起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慕容熙手握著自己的伴生劍靜靜地看著頹廢的無三省。

說實話，都是他該的。

要不是他自作主張把蓮花紋身紋到自己妹妹身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呢。

潘子拖著受傷的身體往無三省的位置走來，擔憂的手靜靜地搭在無三省身上道：

“三爺，小姐她不會怪您的，我們也不會怪罪您的，況且沒有小姐那件事情，無家現(xiàn)在也不會存......”

“潘子！”無三省打斷潘子將要說出口的事情。

“三爺，我......”潘子很想把以前的事情說出來，但他不明白為什么三爺要一直隱瞞著無邪。

“走吧，我們去下一個地方。”說完，無三省起身，來到了下一個口子。

慕容熙還是按照之前一樣走在后面。

慕容熙的劍穗掃過石壁苔蘚，青玉墜子突然迸發(fā)幽光。

眾人一路往前走，光芒隨著慕容熙的動作，那些潮濕的菌絲在光芒中顯形，竟是無數(shù)細小的西夏文字——正是無三省當年刻在念慈棺槨上的《往生咒》。

“三爺，您看！“潘子突然踉蹌著指向裂縫深處。

青銅鼎上的饕餮紋正在蠕動，獸口中銜著的玉珠竟與陳程橙頸間吊墜一模一樣。

無三省顫抖著掏出懷表，表盤背面暗格里滑出半張泛黃的信箋。

慕容熙瞳孔微縮——那信紙材質分明是龍紋宣紙，唯有修真界慕容家才會用蛟龍血染制而成的，也只有慕容家的人才能用！

為什么這個世界也有龍紋宣紙？

慕容熙的劍穗無風自動，青玉墜子突然迸發(fā)刺目寒光。那半張龍紋宣在強光中浮起，蛟龍血染就的暗紋竟與她的本命劍產(chǎn)生共鳴——這是唯有慕容嫡系血脈才能觸發(fā)的「龍吟應契」！

“三爺，這信紙從何得來？“慕容熙指尖凝出冰霜，寒氣順著宣紙紋路蔓延。

無三省突然悶哼一聲，掌心血珠被宣紙吞噬，紙上浮現(xiàn)出用隕玉粉末書寫的古篆：

丙辰年姑洗月，慕容氏女綰綰獻蛟龍血三升，助穆王鑄青銅門

張起靈的黑金古刀突然脫鞘飛出，刀柄云紋與宣紙龍睛完美契合。

當?shù)渡韷荷霞埫娴膭x那，整個墓室陡然翻轉，青銅鼎化作巨大的羅盤，二十八星宿方位亮起血色燭光。

“原來如此...“慕容熙按住劇痛的太陽穴，前世記憶如潮水涌來。

幾千年前慕容家最驚才絕艷的占星師慕容綰綰，正是她在青銅門前用蛟龍骨重塑周穆王魂魄——而代價是被剝離仙骨，永世困在輪回盤里為青銅門輸送靈力。

“原來天道送我來此，是要了結這段因果。“慕容熙苦笑，終于明白為何自己突破證道時會遭天譴。

幾千年前慕容綰綰逆天改命，如今這份罪孽正通過血脈詛咒反噬每一個踏足青銅門的后裔。

張起靈突然按住她持劍的手，麒麟紋身蔓延至相觸的肌膚。

相觸那一刻，兩人眼前出現(xiàn)了慕容綰綰的冰棺正在青銅門后泛著幽幽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