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早讀課,林舟剛把課本攤開,就看見窗臺上落了片銀杏葉。是被風從操場吹進來的,邊緣還帶著點金黃,像被誰剪了個小扇子。他指尖剛碰到葉子,前桌的蘇曉突然轉過來,帆布包側袋露出半截玻璃瓶——是上周運動會后送他的那瓶桂花,現在瓶底沉了層淺淺的金色,花瓣泡得發脹,像浸在蜜里的星星。
“我媽說桂花要曬三天才能做醬。”蘇曉把玻璃瓶往他桌上放了放,瓶身的水珠沾在課本上,洇出個小小的圓印,“昨天我翻窗臺摘桂花,被我媽看見了——她說操場邊的桂花最香,讓你今天放學跟我去撿。”她的指尖在瓶蓋上擰了擰,突然從帆布包里掏出片壓平的桂花,“這個給你當書簽,上周運動會落在你頭發上的,我撿起來夾在速寫本里了。”
林舟把桂花書簽夾進語文書,正好是《秋天》那課。剛要說話,后桌的趙龍突然用鉛筆戳他后背,筆尖沾著點橘紅色顏料——是上周畫加油標語剩下的。“看這個!”趙龍把個鐵皮盒往他桌上一扣,盒蓋彈開時,滾出顆玻璃球,里面的桂花圖案在陽光下轉了轉,“陳雪給林睿的,林睿非說要跟你換——他說你那瓶桂花能泡十杯茶,他用玻璃球換半瓶。”
林睿從趙龍背后探出頭,運動服袖口還沾著點沙粒,是上周跳遠時蹭的。“別聽他瞎說。”他把玻璃球往回搶,指尖在林舟的課本上蹭了道印子,“我是想讓你把桂花分蘇曉點——她昨天跟陳雪說,家里的糖不夠做醬了。”話剛說完,就被陳雪用橡皮砸中后背,陳雪的速寫本攤在桌上,翻開的那頁畫著顆玻璃球,旁邊寫著“林睿的寶貝”。
早讀課的鈴聲響時,李飛正幫張強理紅領巾。張強的紅領巾上周跑步時扯松了,邊角有點卷,李飛用指甲把邊角刮平,像在熨燙片小國旗。“你姐給你的桂花糖,借我顆。”李飛突然說,指尖在張強的鉛筆盒上敲了敲——里面放著塊藍布包,是張強姐姐縫的,上周運動會后裝獎牌用的。張強沒說話,只是從布包里摸出顆糖,橘子味的,糖紙在陽光下亮閃閃的。
課間操時,操場邊的桂花落得更稀了,只剩枝頭零星掛著幾朵。林舟站在隊伍里,看見蘇曉的帆布鞋沾了點銀杏葉,是剛才路過銀杏樹下踩的。她的馬尾辮上別了根紅繩,是上周接力賽時掉的那個桂花瓣別針的繩子,現在系了片銀杏葉,像只金蝴蝶停在發梢。
“你看陳雪。”蘇曉突然往看臺那邊偏了偏頭,陳雪正蹲在沙坑邊,手里捏著片桂花,往速寫本里夾。林睿站在她旁邊,校服口袋鼓鼓的,露出半截玻璃球——是怕被別人碰壞,特意揣在兜里的。“他們在撿桂花。”蘇曉的聲音很輕,混著廣播里的音樂,“陳雪說要把運動會的桂花都收起來,做成標本冊。”
課間操結束后,趙龍舉著個塑料袋沖進教室,袋子里裝著半袋桂花,花瓣上還沾著點草屑。“我在跑道邊撿的!”他把袋子往林舟桌上一放,鼻尖沾著點金粉,是桂花的碎瓣,“老板娘說做桂花醬要加蜂蜜,我家有罐去年的,下午給你帶過來。”林舟剛要接,就看見蘇曉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小篩子,是她媽篩面粉用的,篩孔細得能漏過桂花蕊。
“要先把花梗挑出來。”蘇曉的指尖在桂花里翻了翻,挑出根細枝,“我媽說花梗會發苦。”她的袖口沾了點金粉,是早上摘桂花時蹭的,林舟突然想起上周她幫自己按號碼布時,指尖也是這樣沾著桂花,像落了層星星。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銀杏葉被風吹得打轉,像群追著跑的小陀螺。陳雪把速寫本抱在懷里,封面上別著片銀杏葉,是林睿剛才從樹上摘的,邊緣還帶著點綠。“我哥寄了本標本冊,下午就能到。”她往林睿手里塞了塊餅干,是桂花味的,“里面能夾二十片標本,咱們每人貼兩片——你的玻璃球也能貼在旁邊。”
林睿突然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掏出玻璃球,舉到陽光下。陽光透過球身,在地上投出朵小小的桂花影子,正好落在片銀杏葉上。“這樣就像桂花長在銀杏葉上了。”他把玻璃球往陳雪手里塞,“你先拿著,貼標本時用得上。”陳雪的指尖在球身上摸了摸,突然往他兜里塞了顆糖,橘子味的,和李飛給張強的那種一樣。
張強和李飛走在最后,李飛正踮著腳夠銀杏樹枝。他的散光鏡滑到了鼻尖,張強伸手幫他推了推,指尖在鏡腿上蹭到點灰——是早上擦桌子時沒擦干凈的。“夠不著就算了。”張強突然說,從書包里掏出個筆記本,封面是銀杏葉圖案,“我姐給的,里面夾了片銀杏葉,給你。”李飛剛要接,就看見趙龍跑過來,舉著片超大的銀杏葉,像舉著把小扇子。
“食堂今天有桂花粥!”趙龍把銀杏葉往李飛手里一塞,拉著他往食堂跑,“去晚了就沒了!”林舟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發現蘇曉的帆布包拉鏈上掛了個小物件——是用銀杏葉和桂花梗編的小籃子,籃子里放著顆小石子,像裝著顆星星。
“我媽教我編的。”蘇曉注意到他的目光,指尖在小籃子上捏了捏,“說能裝桂花蕊。”她往食堂門口看了看,陳雪正幫林睿擦嘴角的粥漬,林睿的校服上沾了點粥,像朵小小的桂花印。“陳雪說,標本冊里要寫每個人的名字,她已經想好用桂花梗沾膠水寫字。”
下午第一節課是自習,教室里靜悄悄的,只有筆尖劃過紙的聲音。林舟翻開語文書,桂花書簽從里面掉出來,落在蘇曉的椅背上。蘇曉剛要撿,就看見陳雪的速寫本傳了過來,上面畫著個小籃子,和蘇曉帆布包上的一模一樣,旁邊寫著“蘇曉的桂花籃”,字跡旁邊畫了朵小小的桂花。
“她讓你看這個。”蘇曉把速寫本往林舟那邊推了推,指尖在“桂花籃”三個字上蹭了蹭,“說要把大家的東西都畫下來,貼在標本冊里——趙龍的塑料袋、你的玻璃瓶、林睿的玻璃球,都要畫。”林舟剛要翻頁,就看見下一頁畫著張強的藍布包,旁邊的李飛正往包里塞糖,兩個人的肩膀靠在一起,像兩棵挨得很近的樹。
放學時,夕陽把教學樓的影子拉得老長。蘇曉抱著篩子站在門口,里面的桂花已經篩干凈了,金黃金黃的,像堆碎金子。“我媽說要先曬在窗臺上。”她往林舟手里塞了個小竹匾,是她奶奶編的,邊緣有點毛糙,卻透著股竹子的清香,“你家窗臺朝陽,幫我曬一半好不好?”
林舟剛接過竹匾,就看見趙龍背著書包跑過來,手里拎著罐蜂蜜,罐子上的標簽有點皺,是去年的生產日期。“我媽說這個要溫水沖開。”他把蜂蜜往蘇曉手里塞,鼻尖沾著點桂花,“我跟林睿、陳雪去操場再撿點桂花,你們先去蘇曉家等我們——對了,叫上張強和李飛!”
操場的桂花已經落得差不多了,只剩跑道邊的老桂花樹上還掛著幾朵。陳雪踮著腳夠最低的枝椏,林睿在下面托著她的胳膊,校服后背沾了片銀杏葉,是剛才靠在銀杏樹上時蹭的。“夠到了!”陳雪把桂花摘下來,往速寫本里夾,突然發現葉梗上纏著根紅繩——是蘇曉發梢掉的那個,現在纏在桂花枝上,像系了個小鈴鐺。
張強和李飛蹲在沙坑邊,手里捏著根樹枝在畫圈。李飛的散光鏡又滑了,張強從兜里掏出根橡皮繩,幫他在鏡腿上纏了兩圈,這次是紅色的,像根細細的紅絲帶。“這里還有桂花。”張強突然指著沙粒里的金黃,是上周運動會時落下的,被沙埋了半露,“撿回去能湊夠一碗。”
蘇曉家的窗臺朝西,夕陽正好落在竹匾上,把桂花曬得透亮。林舟蹲在窗臺邊翻桂花,指尖沾著點金粉,蘇曉遞過來塊布,是用舊口罩改的,藍底白花,和上次裝獎牌的布包一樣。“我媽說別用手直接翻,會沾汗。”她的指尖在布上捏了捏,突然往他手里塞了顆橘子糖,“趙龍說你愛吃這個。”
趙龍他們進門時,手里的塑料袋鼓鼓的。林睿把桂花往竹匾里倒,里面混著片銀杏葉,陳雪趕緊撿出來,往速寫本里夾:“這個要單獨貼,是從沙坑邊撿的,帶著沙粒呢。”她翻開標本冊,第一頁已經貼好了運動會的照片,照片上的桂花用透明膠帶封著,旁邊寫著“桂花運動會·第一天”。
李飛把張強撿的沙中桂花倒在篩子里,篩出幾粒細沙,亮晶晶的。“這個能當裝飾。”他把沙粒往陳雪的標本冊里撒了點,落在照片邊緣,像撒了把星星,“我姐說沙粒和桂花都是秋天的禮物。”張強突然從書包里掏出個小罐子,里面裝著半罐冰糖,是他姐給他備的潤喉糖,現在倒出來,顆顆都像透明的小月亮。
蘇曉媽媽端著個瓷盆走進來,里面是剛熬好的桂花醬,甜香漫了滿屋子。“先嘗點新鮮的。”她往每個人手里遞了勺,林舟的勺子里飄著片銀杏葉,是蘇曉悄悄放的,“混著銀杏葉香,是這個秋天的味道。”蘇曉往林舟的勺子里又加了點蜂蜜,指尖在勺沿蹭了蹭,沾了點醬,像顆小小的金珠子。
陳雪突然把標本冊舉起來,最后一頁畫了個窗臺,上面擺著兩個竹匾,一個寫著“林舟”,一個寫著“蘇曉”,旁邊畫著五個小人,手里都舉著桂花枝。“這是明天的畫。”她的指尖在小人臉上畫了個笑臉,“我們明天還要一起撿桂花,貼滿這本子。”
夕陽把窗臺的影子拉得老長,竹匾里的桂花被曬得卷了邊,香味卻更濃了。林舟看著蘇曉的發梢沾著片桂花,和銀杏葉紅繩纏在一起,像別了朵會發光的花;陳雪把玻璃球放在標本冊上,陽光透過球身,在“第二天”那幾個字上投出桂花影;趙龍正搶林睿的桂花醬嘗,被蘇曉媽媽笑著拍了下手,掌心沾著點金粉。
李飛把自己的銀牌從脖子上摘下來,放在標本冊旁邊,銀牌映著桂花醬的光,像塊會反光的鏡子。張強把自己的銅牌也放過去,兩塊牌子碰在一起,發出輕輕的響,像兩顆星星在說話。林舟突然想起上周沖線時,蘇曉舉著的保溫杯,現在那里面的桂花茶,大概也釀成了這樣的甜。
回家時,林舟的帆布包里裝著罐桂花醬,瓶口封著層油紙,上面別著片銀杏葉。蘇曉把標本冊的最后一頁翻開給他看,上面畫著條路,路邊有桂花和銀杏,盡頭畫著個小房子,旁邊寫著“明年秋天·老地方見”。“這是陳雪畫的。”她的指尖在“老地方”三個字上蹭了蹭,“她說操場的桂花明年還會開。”
銀杏葉被風吹得滿地都是,像鋪了層金毯子。林舟看見趙龍舉著桂花醬跑在前面,林睿和陳雪并排走,陳雪的標本冊在懷里晃,像抱著個裝滿星星的盒子;張強和李飛的影子挨在一起,手里的銅牌和銀牌偶爾碰一下,發出叮叮的響。
蘇曉走在他旁邊,帆布包里的玻璃瓶晃出輕響,桂花在里面輕輕撞。“我把你的書簽夾在標本冊里了。”她突然說,指尖卷著帆布包帶,“等貼滿了,就借給你看。”林舟剛要說話,就看見她發梢的銀杏葉掉下來,落在兩人腳邊,像顆剛落地的星星。
月光把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像片攤開的銀杏葉。林舟摸了摸兜里的橘子糖,糖紙被體溫焐得軟軟的,橘子味混著桂花醬的甜漫開來,突然覺得這個秋天還很長,長到能把窗臺的桂花、標本冊里的沙粒、還有身邊的腳步聲,都釀成往后日子里,一想起就會笑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