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絲,悄然灑落在緊鄰著贛江的贛州北城墻上,發出微弱而清脆的聲響,江水在春雨的輕撫下,泛起層層漣漪,一陣微風吹過,贛州城墻的倒影在江水中搖曳,仿佛是一幅流動的古畫。
此處乃是八境臺,贛江兩大支流章水和貢水的匯合之處。
同樣也是朱由桹治療抑郁癥的風水寶地。
八境臺依城墻而筑,最高處離地九丈,朱樓碧瓦,飛檐斗拱,憑江而立,雄立壯觀,登臨高臺,舉目四顧,既可以將南面贛州城的景色盡收眼底,也可以將北面章、貢兩水相匯的景象一覽無余。
風景這邊獨好!
在來過這里一次之后,主觀上認為自己一定是罹患了抑郁癥的朱由桹,便將此地選做了他的療養之處,最近這幾日,他每天都要在這里呆一段時間,希望能夠通過欣賞這里的美景,來緩解一下他的心理和精神疾病,讓他早日恢復健康。
“王參將,聽說去年你投降了東虜?”
樓臺三層房間堂中,朱由桹在上位席地而坐,他愜意地喝了一口茶,將茶杯放下,才隨口向下位跪拜之人問道。
皇帝陛下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精致的茶具,他身旁的趙琸輕輕提起茶壺,水流如絲般注入空茶杯,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茶杯中的香氣裊裊升起,彌漫在空氣中,令人心曠神怡。
不過,位于堂中下位之處的王寵王參將,在聽到皇帝陛下對他說的這第一句話之后,可一點都不心曠神怡。
在不久前就已經從特派員手中獲得參將職位的王寵看來,這位大明天子頗為讓人琢磨不透。
為何放著贛州城內府衙不去選擇,偏偏就要在這贛州城中地處偏僻的八境臺來接見他?
為何布置的衛士如此眾多,僅僅堂內外就有十數人,而且都是一副面無表情、冷酷無情的模樣?
為何面前在悠哉悠哉品茶的皇帝陛下,身邊卻是一堆大煞風景的石塊,而且似乎是神像的碎塊?
為何正好有一個雕刻著精細云紋和蓮花圖案的香爐在他面前佇立,香爐中還有滾滾黑煙冒出?
……
總之,心中有所疑問的王寵,本就有種不詳的預感,在聽到皇帝陛下的問話之后,他頓時有些恍然大悟起來。
「原來是皇帝誤會了我王來八乃是投靠達子的漢奸,這次便是存了要在這偏僻之處命令侍衛害我的心思。那些碎塊,便是要用來砸我腦袋瓜子的。至于這香爐,恐怕是打算只誅首惡,讓隨我來贛州的那些手下弟兄幸存下來,然后去給死去的我上香用的……」
想到一向精忠報國的自己,今日便要冤死在這八境臺,就如同那冤死在風波亭的岳武穆一般,王寵心中便不勝唏噓。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不對!皇帝既然肯見我,而不是直接命令士兵逮殺我,恐怕也不是完全確定我就是投靠達子的漢奸,若是我用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好生辯解一番,或許可以解開皇帝對我的誤會,從而保全性命。」
想到這里,王寵便要開口辯解,可惜因為心中感慨太多,再加上身處這么多侍衛的包圍之下,心中難免有些慌亂,因此,他一時間居然說不出話來。
堂中一片靜謐,只能聽到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朱由桹自不知道這位看上去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的粗獷漢子,心中戲竟然會如此之多。
僅僅只是因為他的一句話,就產生了這么多奇怪的聯想。
他之所以會在這八境臺與王寵見面,當然是因為他每天本就要在這八境臺觀看風景,來對抗可怕的抑郁癥。
對于皇帝陛下來說,對抗抑郁癥是主要的,接見王寵是次要的。
不可以舍本逐末。
至于那個香爐,還有那一大堆神像碎塊,其實僅僅只是他朱某人的“罰沒收入”。
且說,這個香爐本來是屬于樓下呂洞賓的,這樓臺一層,曾經供有呂洞賓神像一尊,城中百姓經常前來奉香膜拜、香火甚旺,可惜自從去年十月清軍破城之后,這些百姓就再也沒有機會前來供奉了,呂洞賓呂大神仙也好久沒有吃過香火了。
而那呂洞賓的香爐,原本也是一對,就在呂洞賓雕像之前擺放著,朱由桹前幾日來這八境臺,看見這一對香爐,覺得它們十分漂亮,再加上朱由桹最近正好缺一對洗腳盆,于是,他便尋思著將這兩個大小合適的香爐拿回去當洗腳盆使用。
大概在他看來,既然他有兩只腳,那么用兩個洗腳盆洗腳,當然就是理所應當的。
不過,對神鬼之事頗為迷信的朱由桹,又擔心隨便拿人家呂洞賓的東西,會遭到報應,所以他就給呂洞賓雕像安了一個罪名,在確保“師出有名”之后,他不僅下令將兩個香爐沒收,還命令侍衛將呂洞賓的石像給砸了。
砸碎!
碎成很小的碎塊。
這安在呂洞賓頭上的罪名,是“收了保護費不干活”。
畢竟,在朱由桹看來,這呂洞賓神像,天天吃贛州百姓的香火,在清軍入侵、贛州百姓大難臨頭之時,卻不大顯神威擊破清軍,只是眼睜睜地看著贛州百姓悲慘地死于清軍屠戮,這可真是可惡極了。
該罰!
實在該罰。
朱由桹是個喜歡廢物利用的人,按照他的命令,那些石像小碎塊,被侍衛們帶到樓上,以備朱皇帥閑暇之時,在樓上用這些石塊砸鳥。
話說,由于天天吃藥帶來的身體全方位強化,現在的朱由桹,投擲技能也是非常高超的,很多時候,他扔出的石頭,可以非常準確地砸中在樹上成雙對的鳥兒……
不過,令朱由桹感到非常遺憾的事情是,他最終并沒有實現用兩個洗腳盆洗腳的夙愿。
這是因為,其中一個香爐,居然會漏水!
那一天,侍衛們將香爐中的灰都倒干凈,然后用水灌滿香爐,以此來檢驗香爐水密性。
當看到一個香爐水位不降低、周圍十分干燥,另一個香爐水位逐漸降低、而且周圍十分潮濕的場景之時,朱由桹的內心是非常失望的。
最終,在被逼無奈之下,他只得選擇用一個洗腳盆洗腳。
而另一個洗腳盆,不,香爐,則被朱由桹命令抬到了樓上。
可能是作為裝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