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高英杰萬萬沒想到,所謂的民事糾紛,起因竟牽扯到一條人命。
雖然他在這個片區干了好幾年,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哪里敢隨便定性,立刻匯報所里,等著領導過來定奪。
所里一聽說轄區養老院出了人命,也立刻高度重視起來,只留了個接線員值守,其余警力全部出動。
考慮到養老機構的特殊性,警方為避免負面影響只帶了一臺警車,其余車輛都是常見的民用車。可即便如此,這陣仗還是被眼尖的路人捕捉到,并迅速傳播。
正當午的氣溫越來越高,卻比不上群眾吃瓜熱情高,他們冒著中暑的風險站在門外,很快聚了二三十號人。不大一會兒,不知是誰起的頭,人群竟然開始往院里擠。
民警們不得已,只好當街拉起警戒線。
朝嵐后悔自己沖動報警,她怕警察第一個找她問話。
如果真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警察會相信她的動機只是為了怕尹曇被打死才挺身而出的嗎?會不會聯系到李伯的死因?如果深入調查,會不會查出母親的那些關聯……
越想越害怕,她躲在房間里大氣都不敢出。
隔著門聽到來來去去的護工們說警察已經把尹曇和來鬧事的人都弄到空房間里不說,還在外頭拉起了警戒線,心頭越來越涼:
接受警察問話,這是無可避免的了。
她不知道母親能不能經得起詢問,也不知道一旦被問出與李伯的推搡會給母親帶來什么后果。
萬秋紅也被這架勢嚇到,對著女兒陰沉的臉色試探問道:“嵐嵐,要不,我,我……”
吭哧半晌,后面的話終究是沒有勇氣說出口,方才她在房間內已經見識到了李德利這群人是怎樣的潑皮無賴,她想著就算警察不把她怎樣,也難保過后被這群人找上門,以各種名頭訛詐。
想到這里,萬秋紅抱著頭痛苦不堪:“怎么辦啊,你說李伯怎么就,怎么就非得在我推……”
“別說了!”朝嵐厲聲打斷母親,“所以你非要一遍一遍強調,非要跟這件事扯上干系,非要讓我們這個家再毀一次是么?!”
窗外的陽光刺眼,她卻覺得自己正在被黑暗一點一點吞噬,三年前那種人生無望的恐懼感也正一點一點漫上心頭。
那時的她才到國外留學,得知父親癱瘓的消息她感覺天都塌了。她想要休學回來,可是母親哭求她一定要完成學業,不然前面所有的努力和花掉的錢都將打了水漂。
母親說,家里恐怕再也沒有能力供她重來一次了。
面對人生不會再重來的機會,她試著堅持了,但在回國后放棄進入大醫院規培,轉而選擇高薪的外資藥企,好盡快積累財富,救父母于水深火熱之中。
如今好不容易重新看到希望……
絕對不能再重來!
“媽,就算你扛得住,我也扛得住,那我爸呢?他行么?!”
朝嵐雙眼通紅,仿似燃燒著熊熊火焰,單是迸出的火星都灼得萬秋紅招架不住。
像是被下了一記猛藥,萬秋紅剛從迷蒙中被搖醒般,猛然間想起:都這個點兒了,還沒去給丈夫朝衛東送飯。
于是什么李伯、什么警察都被她擱在一邊,她迅速的翻開柜子把丈夫要吃的藥準備好,然后拿出一個小型攪拌機,給他準備流食。
朝嵐看到她的動作還算有序,配藥也沒出差錯,盡管手還抖著,但她知道,母親什么都不會再說了。
……
看到警察,李德利不敢再鬧事,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求警察給他申冤,務必把殺害父親的兇手尹曇給繩之以法。
氣得滿臉掛彩的尹曇沒忍住差一點又上去動手。
高英杰見多了李德利這種人,幾句話讓他停止了表演,在問到他是要留下來等著查案還是回家等消息時,他果斷選擇后者帶著人走了。
高英杰看著尹曇的狼狽模樣多少有點不落忍:“等他爹的事兒了了,你要是氣不過,完全可以起訴他們。”
尹曇嘴角“嘶嘶”的跑著風,麻著臉問一句話也不想說。攤上李德利這樣的無賴,他躲都來不及還敢主動招惹么?
再說了,眼下的事兒何時能了?
老人莫名其妙的死在他的養老院里。
再怎么著也是難辭其咎啊!
……
尹曇、萬秋紅、朝嵐以及昨夜所有到過現場的人都錄了口供,但于案件本身沒什么實質性幫助,畢竟他們不是第一目擊證人。
沒有人比同屋的另外三位老人更知道,在其他人發現李伯出事之前,房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可最大的問題是這三位可是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完成、連基本的情感波動都喪失了的失智老人。
昨夜鬧成那樣,他們只是沒有任何情緒的瞪著眼睛,任由人來人往,毫無波瀾。
想從這類人口中得到線索,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而且按照合同約定,如果想要從這些喪失自主行為的老人身上入手調查,必須得先取得家屬的同意。
對此尹曇拿不定主意,他手機里幾乎沒有家屬的聯系方式,昨晚聯系李德利的時候,還是其他護工告訴他的電話號碼。
于是他不得不再一次去打擾萬秋紅。
因為有警察跟著,朝嵐沒敢再將人拒之門外。
所幸萬秋紅此時挨過了一輪詢問,心理負擔放下了不少。這會兒警察態度又好,嘴上還說讓她幫忙之類的,就也沒先前那般恐懼了。
誰知聯系家屬的想法一說出來,萬秋紅卻不樂意了。
警察以為她沒聽懂想要進一步解釋,她干脆說要不別查了,一切責任都由她一人承擔。
這可把朝嵐嚇壞了,她不知道母親這是受了什么刺激,在那一瞬間甚至以為李伯的死真的與母親有關。
尹曇和警察也懵了,不知道是哪句話惹得她如此。
“姐,你沒事吧?”尹曇上前解釋,“警察就是想讓咱們聯系家屬,你別多想啊……”
尹曇依舊是昨夜那身裝扮,T恤在打斗時被李德利那伙人都給扯變形了,松松垮垮的掛在身上,加上熬了一整晚滿眼都是血絲,搭配亂七八糟的雞窩頭,別說精氣神了,連個人樣都沒有。
萬秋紅看著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恨鐵不成鋼的怒嗔:“尹曇吶,你也不想想,誰家兒女知道爹媽住的地方出了人命,還能放心讓他們繼續待著啊?養老院不干了嗎?!”
“……”尹曇一愣,沉默了。
縱是他再不關心經營,也明白過來貿然把家屬叫來會有什么后果。
這幾年他之所以維持著經營,為的就是出手的時候讓人看到這里是個有人氣的養老機構。
一旦家屬受這件事影響把老人都接走,那養老院可能就維持不下去了。到時候一個出過人命又關門大吉的養老院,誰會再接?
尹曇陷入為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與警察求情。
萬秋紅操心慣了,瞅那他副熊樣兒也知道肯定應付不來,主動跟警察說:“尹曇平時只管外面的事情,內部的具體事務都是我經手,關于你們的要求我有一些想法,所以我能見見你們領導嗎?”
“媽!”朝嵐實在是忍不住,上前扯住了母親,“人家院長在這,輪的到你插手嗎?”
這是瘋了嗎?
這個節骨眼上,怎么能主動往警察那兒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