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羅妮卡脖頸上不斷地冒出冷汗。
她就站在門外,一動也不動,嘴唇顫抖著,卻什么也說不出。
艾斯納夫婦等上了好一會,都沒有等到一句話音,這時艾斯納夫人看向維羅妮卡身后的艾赫,問道:
“她怎么了?
還有,你們是來干什么的?”
艾赫若有所思地看向維羅妮卡,又看了看屋子里好奇地往這里看的小女孩。
接著,他從懷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警官證,道:
“抱歉,先生女士,我們想要進這里調(diào)查。”
艾斯納夫婦聽到以后皺緊眉頭。
在他們看來,這兩位不速之客的行動很奇怪。
那個男人還正常些,可那個女人,敲開門后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說,看上去像癲癇犯了一樣。
猜疑之下,艾斯納夫婦都有些恐慌,他們是不是打算入室搶劫的?最近這一帶常常有類似的新聞。
艾斯納先生阻攔道:
“你們不能進來,僅有警官證也不足以證明你們的身份。”
其夫人補充地說道:
“警官證是可以偽造的。這一帶最近不太平。”
艾赫張開口,剛想說些什么,可維羅妮卡猛地拉住了艾赫。
“艾赫…我們走吧,先走吧。”
勉強回過神來的她,顫聲地說了一句
艾赫看了看維羅妮卡,看到她還在驚駭?shù)挠囗嵵胁荒茏园巍?
半響后,他微微頷首,深深地看了眼屋子里面的科米利雅。
小女孩給了他一個善意的微笑,看上去是那樣天真無邪。
她就是一個典型的工薪階層女孩,童年在父母的庇護下無憂無慮,真讓全然想不到,日后她會加入監(jiān)控者,成為既抽煙又穿褲子的維羅妮卡。
返回到馬車上,維羅妮卡按著額頭,渾渾噩噩地看著窗外的房子。
自己不會認錯的…那真是自己的父母!
那離世多年的父母!
原來,自己不是維羅妮卡,而是科米利雅·艾斯納!
馬車緩緩開動,艾赫斜眼看著沉浸在驚駭余韻里的維羅妮卡,慢慢開口道:
“那個女孩,跟你長得有點像。”
維羅妮卡打了個寒顫,她的臉色有些呆滯,
“是啊…”
艾赫回憶著說道:
“而且,她就在屋里面看著我們。
就跟…多年前的你一樣。
巧合的是,艾斯納夫婦沒有讓我們進屋,而我們也就這樣離開了那里。”
一抹錯愕閃過,維羅妮卡緩過神來,
“原來…當年我看到的兩個黑衣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們!”
她的神色顯得有些不自然。
“你就是…科米利雅·艾斯納。”
艾赫緩緩說道。
“本來、本來不可能的…我…我的記憶里,明明是維羅妮卡,我叫維羅妮卡·巴頓。”
維羅妮卡回憶著,顫聲地說道。
艾赫揭露般說道:
“那個男孩,查理斯·巴頓。
他的姓氏跟你一樣。”
聽著艾赫的話,維羅妮卡的瞳孔猛縮,良久后,她苦澀道:
“我…我真是科米利雅…原來我真是科米利雅!”
艾赫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此時此刻,維羅妮卡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
自己真是五年前的監(jiān)控者、時空穿越者,自己也終于明白,為什么上一代和這一代的監(jiān)控者們,關(guān)于那場事故的記憶都被清除了。
而且不止是被清除,自己的記憶還被篡改了。
監(jiān)控局總部賦予了自己一個新的名字——維羅妮卡·巴頓。
等等…
如果自己是科米利雅的話…
那么自己回憶里那座被毀滅的城市,不是別的地方,正是瑞登市!!
維羅妮卡在瘋狂地顫抖,此刻她意識到自己是科米利雅時,似乎她所看到的疑點都在此刻解答。
自己的回憶里,那座城市被毀滅時,蝕日會的蹤跡出現(xiàn)了。
而現(xiàn)在,隊長正好在調(diào)查蝕日會!
自己的回憶里,那座城市是因為A級禁物而被毀滅的。
而現(xiàn)在,瘟疫醫(yī)生預(yù)言過瑞登市的毀滅,而A級禁物就在自己的面前!
一切線索都對應(yīng)得上,而都在相互印證!
維羅妮卡恐慌地顫抖著,不可逆的畏懼涌上著她的腦海。
艾赫靜靜地看著掙扎著的維羅妮卡。
慢慢地,維羅妮卡抬起眼,小心地看了眼艾赫。
即將對視的時候,猛然間,副隊長急忙地低下頭,她不敢與艾赫對視。
不能…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頭腦里掀起風(fēng)暴,維羅妮卡如此想著,
既然我是科米利雅,既然我回到了過去,難道…又要坐視父母死亡嗎?
不、不行…
這座城市不能毀滅,絕對不能毀滅!
如果可以的話,維羅妮卡想要拔出腰間的槍,用一顆子彈終結(jié)面前的A12。
旋轉(zhuǎn)的子彈出膛,尖銳的彈丸鉆入血肉的腦殼,頃刻間血花四濺,穿頭而過的子彈在馬車里叮叮當當?shù)鼗仨憽S羅妮卡想象著這個畫面,她涌起了一陣陣沖動。
可她止住了,不是因為她覺得艾赫不會毀滅城市,而是因為,她擔(dān)憂這一顆子彈,不能殺死艾赫,反而會導(dǎo)致這人形禁物失控。
而無論她在想什么。
艾赫都默默無言地,看著這個想要殺害自己的女人。
好半天之后,維羅妮卡終于擠出了鎮(zhèn)靜。
“你…為什么這樣看我?”
維羅妮卡咬著牙問道。
“因為,你在我面前有所隱瞞。”
艾赫沉靜道,
“那是什么呢?
那一定是你不愿觸及的回憶,也跟你父母的死有關(guān)。”
維羅妮卡按了按頭,她看了看艾赫,不由想到:
這個人,他真的會毀滅城市嗎?
真的是他嗎?
維羅妮卡無法確定。
但…她也無法否定。
特別是,現(xiàn)在所有的線索,都在指向A12將毀滅這座城市。
懷疑的裂痕已經(jīng)在維羅妮卡的心里被撕了開來。
“沒什么好說的,”
維羅妮卡發(fā)顫地慌亂道,
“你沒有什么讀心術(shù),你只是靠著我的臉色和話語,推斷我心中的想法。
我現(xiàn)在什么也不會說,我們之間的交易結(jié)束了,艾赫!”
說完之后,維羅妮卡恍惚間有種預(yù)感,
關(guān)于艾赫的,越來越多不是救世主的證據(jù)即將要被推出來,他的謊言…好像要被戳破。
........................
維羅妮卡并沒有回到監(jiān)控局,她在中途下車,回到了她所的住所里。
而艾赫也在短暫回到監(jiān)控局后,便坐公共馬車返回公寓里。
艾赫確定,維羅妮卡,或者說科米利雅,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些什么。
她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幾乎無人知曉的真相。
而這種真相,跟她深藏在內(nèi)心的回憶有關(guān)。
到底是什么呢?
艾赫思索著。
按照僅有的線索,艾赫覺得事情有些明朗,卻仍然無法拼湊出完整的答案。
“首先的問題是,為什么科米利雅和索菲亞會穿越時空?這座城市到底有幾個時空穿越者?”
艾赫思索著,
“說起來,瘟疫醫(yī)生那本日記里,也有過時間的變換。”
里面的記錄,從現(xiàn)在的1673年,一下跳轉(zhuǎn)到1691年。
想到這里時,艾赫忽然覺得有些眉目,但仔細思索,卻仍然得不到確切的答案。
“線索還是不夠多…”
艾赫嘆了口氣。
這時,他想到監(jiān)控局圣殿里一定存在答案。
“嗯…看來需要跟那位王后接觸一下。”
艾赫心中決定。
咚、咚…
是誰?
屋外傳來敲門聲,片刻后,機械門鈴被按響。
艾赫站起身來,緩緩走了過去。
應(yīng)該不是海德薇,她不是這個時間回來的。
艾赫緩緩拉開了屋門。
一拉開門,一根黑黝黝的槍口就抵在艾赫的腦門上。
“Biang!”
索菲亞歡快地模擬槍聲道,
“我勸你趕緊舉手投降!”
艾赫無奈地吐了口氣,
“是你,索菲亞。”
索菲亞把槍口往額頭用力推了推,不滿道:
“趕緊投降!不然我真開槍了!”
艾赫笑了笑道,
“那你開槍吧。”
砰!
槍火躍動。
艾赫感受到灼熱感。
接著,五彩斑斕的彩帶就打在了艾赫的頭上,打得他滿頭都是。
“竟然嚇不倒你,報仇失敗了。”
索菲亞悶悶不樂道,
“這是我新改造的彩帶槍,看著明明跟真槍一樣,你竟然一點都不怕。”
艾赫搖頭失笑,自己之所以如此放松地開門,是因為沒察覺到靈性波動,也感覺不到屋外的殺機。
“你來找我做什么?”
艾赫清了清頭上的彩帶。
“關(guān)于利伯略主教。”
索菲亞開口道。
“利伯略主教?”
艾赫記得,他是瑞登教區(qū)的主教,負責(zé)主持國教教會在瑞登市的宗教事務(wù)。
“他在前幾天預(yù)言了自己的死亡日期,就在今天。”
索菲亞頓了頓,繼續(xù)道:
“一直以來,他都以精準絕妙的預(yù)言而聞名,而在三個月前,他突發(fā)重病,現(xiàn)在待在主教府里接受治療。
我覺得這事很蹊蹺,有必要調(diào)查一下。”
艾赫思索片刻,問道:
“這里面有神秘現(xiàn)象嗎?”
按照規(guī)章制度,監(jiān)控者只能處理跟神秘現(xiàn)象有關(guān)的案子。
沒有神秘影響的案子,監(jiān)控者一律不允許插手調(diào)查,這項規(guī)定是為了防止基層監(jiān)控者們?yōu)E用權(quán)力。
“沒有,我占卜過了,一點都沒有。”
索菲亞很坦然地說,
“所以,我才來找你一起調(diào)查。”
艾赫好笑道:
“我難道不是監(jiān)控者嗎?”
索菲亞“嗯”了一聲,
“當然,但…你簽署的那份監(jiān)控局合同,并沒有蘊含審判官的超凡力量。
而其他的監(jiān)控者們有,這就是為什么監(jiān)控者們不會插手沒有神秘影響的案子。”
艾赫點點頭道:
“原來如此,那好吧,我們一起過去。”
雖然索菲亞說,這件事里沒有一點的神秘現(xiàn)象影響,但既然她覺得蹊蹺,那么艾赫相信她的判斷。
離開公寓,坐上公共馬車,眼下是正午,正是工薪階層的上班時間,馬車里只有艾赫和索菲亞。
“說起來,我還沒吃午飯。”
馬車經(jīng)過集市時,艾赫隨口道。
索菲亞像是早有預(yù)料,伸出手憑空一抓,艾赫看過去時,發(fā)現(xiàn)她竟然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張馕餅,上面呈放著烤好的牛羊肉。
她嘴角一彎,自鳴得意道:
“我早有準備了,這可是我家鄉(xiāng)的東西。”
說起來,她來自格拉達帝國,這樣想著,艾赫接過馕餅,享用起了這份異國食物。
一邊吃著,艾赫一邊往窗外看去。
臨近教堂時,公共馬車突然來了個急剎車,車廂內(nèi)抖了一抖,馬車夫叫罵著驅(qū)趕著,艾赫往窗外看著,發(fā)現(xiàn)是一群小孩正圍著巧克力店,不小心把路堵住了。
那群小孩像是工人的孩子,眼巴巴地看著新鮮出爐的巧克力,旁邊就是兒童公園,他們口袋里沒有錢,只能去求店主能不能分他們一點,可店主一毛不拔,不僅不給,還拿提防的眼神看他們。
馬車夫驅(qū)趕之后,小孩們都散開了,渴望的目光仍然盯著巧克力,一個個都在想象著那種苦甜的滋味。
……………………
國教教堂,人們左顧右盼,都看不到利伯略主教的身影,那位主教不久前預(yù)言了他的死亡,于是許多人都不惜請假地趕了過來,只為看看利伯略主教的遺容,聆聽他的話語,可是所有人都沒有如愿以償,利伯略主教已經(jīng)病入膏肓。
午禱儀式由代理神甫舉行,今日的教堂人頭攢動,黑壓壓的天空擠壓著這座城市,利伯略主教躺在病床上,他滿臉虔誠地合十雙手,默默地在心中禱告。
按照預(yù)言,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教堂的修士、主教府的仆人們早在昨晚就為他舉行了一場悲傷的告別儀式,利伯略現(xiàn)在還記得,他當時是怎么寬慰那些流淚的人們。
他說,他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女神讓他活了這么久,就是對他的神甫事業(yè)感到滿意,而現(xiàn)在,祂要召喚他了,這是預(yù)言,是不容推脫的預(yù)言,是預(yù)言之書里的預(yù)言。
利伯略主教還記得,自己當時是曾在監(jiān)控者隊長面前預(yù)言他的死亡。
后者并不在乎死亡,甚至視死如歸,似乎在事業(yè)中找到了巨大的成就感,他說過,他隨時都愿為一個美好的世界去死。
與之對比下,利伯略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相似的覺悟。
預(yù)言之書載明了自己的死亡日期,自己從未質(zhì)疑過預(yù)言之書的真實。
早在三年前,預(yù)言之書送來的時候,主教就在書內(nèi)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教會告知他,這本書是女神降下的啟示,所以它雖然毫無神秘跡象,卻記載了無數(shù)預(yù)言。
而且這上面的預(yù)言,都無一例外的成真了。
倘若沒有成真,利伯略也不會虔誠地相信這書是女神的啟示。
果不其然地,在幾個月前,自己的身體忽然就不舒服了,起初只是肺部有些輕微的疼痛,后來這種疼痛加劇了,像是有個小人在胸膛里敲打房門,利伯略主教去醫(yī)生那里檢查了一遍,第一遍什么都沒檢查出來,第二遍的時候發(fā)現(xiàn)是肺結(jié)核,而檢查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期,并且轉(zhuǎn)變成了癌癥。
在這年頭,肺癌還是不治之癥,當然,或許遙遠的圣殿里存在著某種能夠治愈一切疾病的超凡力量,不過,這種力量不會為一地主教使用。
利伯略主教也并不寄希望于此,他曾經(jīng)見過無數(shù)個臨近死亡的病人,為他們做過無數(shù)場臨終告解,祈禱女神饒恕他們曾經(jīng)犯下的罪過,并傾聽他們的懺悔。
像他這樣的主教,早已面對過許多死亡,見過許多彌留之際的人,面對死亡的到來,理應(yīng)死得寧靜,以此昭示女神的恩典和榮耀,利伯略主教之前也是這么做,可隨著死亡的一步步逼近,他愈發(fā)迷茫了起來。
躺在病床上時,利伯略主教雙手合十,他想象著其他神甫為他做臨終儀式的場景,那時,他總要低下頭,垂到手邊,而手肘則抵近潔白的床單上,而另一位神甫則坐在蘭杜利斯木椅上,旁邊的床頭柜擺放著女神淚百合,他會把頭也靠過來,兩個神職人員的頭將靠在一起……利伯略主教如此想象著,胸口好像變得更痛了。
縱使想象著即將到來的畫面,主教依然迷茫,因為他想了很久,都想不到任何一種可以被寬恕的罪行。
無緣無故地,他感到一股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