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黛娜拉后，艾赫便簡單地喬裝打扮了一番，來到了酒店二樓，然后推開樓梯間的窗戶，從上面跳了下去。

平穩(wěn)落地，艾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環(huán)視四周，確認沒人監(jiān)視之后，吐出了一口氣。

自己早該想到的。

只不過，自己一直懷疑，卻沒有去確認。

這六年來，自己一共失憶了三次，想必也是那群人所為。

事實上，那群人一直隱藏得很好，如果不是仔細觀察，再加上這段時間他們的行動操之過急，根本就難以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更讓人難以想象的是，自己的親人也是監(jiān)控者的線人。

或許自己每次失憶之前，都應該察覺到了那群人的存在，只不過，可能出于避免得知真相的自己因為一時之氣而打草驚蛇，所以沒有在折頁上留下相應的筆記。

“不過現(xiàn)在，時候到了。”

艾赫喃喃道。

前六年的時間里，云海殿堂上，連主御座都是殘破不堪的。

而經(jīng)過六年時間的修補，自己在這一年終于掌握了秘文的超凡力量。

“是時候該…攤牌了。”

…………

艾赫一路上只走偏僻繞遠的路，從而躲開了絕大部分的眼線。

他背著一個精致的皮革大包，里面裝著一件沉甸甸的衣服。

不久之后，艾赫用鑰匙轉(zhuǎn)開了公寓的房門。

餐桌前點著燭光，那位金發(fā)少女抬起頭，一臉奇怪地看著艾赫。

桌上是一本關(guān)于醫(yī)學的書。

“嘿…哥哥，你不是…”

海德薇站起身來，迎了過去，她欲言又止。

“我不是什么？”

艾赫戲謔地問道，

“我不該這個時候回來嗎？”

海德薇愣了一下，而后語塞道：

“不，沒有，我只是…只是以為……”

艾赫反問道：

“以為我今天有個約會？”

海德薇遲疑了一下，她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她從沒想到艾赫會在這個時間回來。

監(jiān)控者們事先通知她，今天一整天艾赫都會在酒店里與黛娜拉共度良宵。

緊張之下，海德薇下意識地提了提肩上的衣服。

艾赫裝作沒看到，把皮革挎包放到桌子上。

“這是什么？”

海德薇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道。

“打開看看。”

聞言，海德薇慢慢地拉開了拉鏈，看到里面的東西時，雙眼不由地瞪大，嘴唇微張，而后以驚愕的目光看向艾赫。

是那件女裝店櫥窗里的衣服！

深棕色、美人魚拖裙式、古董感的蕾絲和袖口的荷葉邊，她對這件衣服印象深刻，曾在櫥窗外看了很久。

“這、這是…那件衣服！”

海德薇又驚又喜，抓住挎包的手都不穩(wěn)了，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夢寐以求之物。

“這是送給你的。”

聽到這話，海德薇猛然抬頭問道：

“你、你花了多少錢？”

艾赫聳了聳肩，

“比想象中要便宜不少，二十一金鎊。”

海德薇吞了口唾沫，二十一金鎊可不是一筆小錢，而是相當于紡織女工一年的工資，這件衣服絕對花走了哥哥大部分積蓄。想到這里時，海德薇心里一陣害怕，他怎么能買這么貴的東西呢？

“…太浪費錢了，怎么買這么貴的，退了吧，我還沒穿過。”

海德薇咬咬牙，推開了那件衣服，

“這樣的衣服，不適合我的，趕緊去退了吧，晚了就不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艾赫看著海德薇，從她的每一個動作和神色里，確認著她心中的感情。

“穿上吧，”

艾赫頓了頓，以不容置疑地口吻道：

“反正都要退了，那就穿上試試，就當試衣。”

海德薇困惑了一下，穿上了那還能退嗎？可是，哥哥的目光灼熱，顯然是不允許拒絕，再加上這件衣服，確實是她夢寐以求的……半響后，她乖順地點了點頭。

她抱起那件衣服，一溜煙地跑進了房間。

過了將近一刻鐘，海德薇終于換上了那件深棕的華美衣服，緊身胸衣高高托起她的胸脯，肩膀的肌膚外露著，泛著乳白的色澤，臀墊幫忙勾勒出曼妙的身材，她是那樣光彩動人，任誰看到都會愣神。

海德薇提著裙擺，轉(zhuǎn)了兩圈，荷葉邊飛舞著，看著鏡子里的人，懷念、感動、愧疚、痛苦…一時間種種復雜的情緒涌了上來，她不得不揉了揉眼角，緩解心中的酸楚。

咔，她推開了房門，重新出現(xiàn)在了艾赫的面前。

“你…為什么突然買這件衣服？”

海德薇仔細打量著裙擺上美麗的褶皺，口吻輕松地問道。

那份感動與驚喜已經(jīng)沖昏了她的頭腦，海德薇根本沒有細想其中的不合理之處。

“這件衣服很適合你，對嗎？”

海德薇微微頷首。

“很適合…你的出身，不是嗎？”

剎時之間，海德薇的臉龐陡然僵硬住了。

半響后，她的嘴唇微張，尷尬地吐出一句，

“哥哥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艾赫直直地盯著她，

“你應該問問你在說什么。”

海德薇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了下，無與倫比的心虛涌了上來。

只見艾赫轉(zhuǎn)過身去，走到了房門邊上，而后重重地扣上了鎖。

“你、你在做什么？”

海德薇慌張道。

“防止你逃跑。

包括這件衣服也是防止你逃跑，你沒注意到，它是一件有臀墊的衣服嗎？”

海德薇的呼吸頓時急促，緊身胸衣仿佛勒住她的氣管一樣，她沖了過來，想要奪門而出，卻被早有準備的艾赫抓住肩膀，緊接著，在一聲尖叫之下，海德薇被摔到了沙發(fā)上。

“別這樣、別這樣…”

海德薇慌亂地乞求道。

燭光拖長著艾赫的陰影，壓到了海德薇的身上。

“你這樣假裝不累嗎？

你偶爾會時不時地提一提肩部或者胸部的衣服。可你一直穿的是包身連衣裙，而不是露肩裝。

如果你從沒有穿過露肩裝，你是不會時不時地提一下衣服的，顯然，過去的生活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記。”

艾赫冷冷地在她的面前列出證據(jù)。

“我只是…只是試穿過同學的。”

海德薇無力地解釋道。

“在你書柜里，我還看到了不少關(guān)于醫(yī)學的書，可你要考的是古典文學系，你不喜歡這個學科，海德薇，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里，你一直看的是醫(yī)學。”

艾赫抓起了桌上的醫(yī)學書，把它深深地按在海德薇的胸前。

海德薇一陣呼吸急促，她不住地瑟瑟發(fā)抖了起來。

“海德薇，別再藏了，你也是監(jiān)視我的人。”

艾赫極其殘忍地揭露了她的身份。

海德薇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她的呼吸陡然一滯，整個人不再掙扎，四肢都變得僵硬。

她其實有想到過，真相被揭發(fā)的一天。

可她一直都不敢細想下去，她一直都抱有僥幸心理。

她覺得，艾赫的情緒一定無比激動和憤恨，在這揭穿真相的一剎那后，那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不復存在了，接下來，他要怎么對待自己，都是自己應得的報應，自己已經(jīng)無力掙扎了，像個被剃毛的羔羊，可自己跟他明明是親人啊！

想到這里時，海德薇后知后覺地泛起冷汗，她忽然記起，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血緣關(guān)系！

海德薇感覺到深深地后悔，自己怎能這樣對待艾赫呢，自己怎么把監(jiān)視他當作理所當然呢，一直以來，他是如此地照顧自己，而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地為虎作倀，把他蒙在鼓里………

只是，出乎意料的，艾赫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半點的憤恨，

“你還記得…《楚門的世界》嗎？”

海德薇顫聲道：

“什、什么，杜魯門的世界？”

艾赫被她的話逗笑了。

半響后，艾赫控制了一下表情，重新嚴肅了下來，并放開了海德薇，轉(zhuǎn)過身去。

“我看得到，你很后悔。”

艾赫頓了頓，

“而在《楚門的世界》里，似乎沒有人為傷害了楚門而后悔，每個人都把這件事當作了理所當然。”

海德薇張了張嘴巴，愣愣地看著他。

半響之后，海德薇終于記了起來，在第三次清除記憶前，艾赫曾跟她提到過《楚門的世界》的故事。

那個時候，她只是將之當作艾赫不著調(diào)的靈感，根本沒有深入去想，現(xiàn)在才后知后覺地明白，原來那時艾赫在驚醒她。

在《楚門的世界》里，身邊中所有人幾乎都是監(jiān)視楚門的人，連他的親人也在欺騙他，傷害他，擺布他，只為了讓他留在桃源鎮(zhèn)。

回憶著那個故事，海德薇小聲問道：

“你…你什么都知道了，是嗎？”

海德薇只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知道我所知道的一切。”

海德薇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能呆呆地看著艾赫。

“故事的最后，楚門沒有憎恨任何人，他像往常一樣向大家打招呼，最后轉(zhuǎn)身離開了桃源島。”

艾赫注視著緊鎖的房門，這話好像說給自己聽的，

“正像楚門一樣，我再如何忿怒，也不會憎恨你。”

海德薇默默從沙發(fā)上坐起，雙手環(huán)抱小腿，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有無窮無盡的愧疚擠占在心頭。

“海德薇，我的海德薇，你為什么出賣我呢？”

她聽到了兄長的問話。

海德薇垂下眼眸，

“出賣你……是我的工作。”

濃濃的沉默頓時壓在了客廳的上方，蠟燭昏黃的光線縈繞在這四面八方。

良久后，海德薇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默道：

“你…會是楚門嗎？”

他只是回答，

“我會離開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