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魏鞏固河東防務的措施
- 兩魏周齊戰爭中的河東
- 宋杰
- 16052字
- 2024-01-31 17:33:51
高歡在沙苑之戰失敗后,經過休整集結,于次年開始反攻。大統四年(538)二月,東魏大都督善無賀拔仁領兵圍攻南汾州(治今山西吉縣),守將韋子粲投降。隨后,高歡便將把主攻方向放在河南,命大行臺侯景在虎牢整頓兵馬,將出師收復失地。西魏將軍梁迥、韋孝寬、趙繼宗等見形勢不利,放棄了潁州(治今河南長葛東北)、汝南等城池,紛紛西歸。侯景進攻廣州(治今河南襄城),聞西魏派援兵來救,遂遣行洛州事盧勇應敵。《資治通鑒》卷158載:
(盧勇)乃帥百騎至大隗山,遇(西)魏師。日已暮,勇多置幡旗于樹顛,夜,分騎為十隊,鳴角直前,擒魏儀同三司程華,斬儀同三司王征蠻而還。廣州守將駱超遂以城降東魏,丞相歡以(盧)勇行廣州事。
七月,東魏兵圍中原要樞洛陽,宇文泰與西魏文帝率眾來援。八月,雙方在邙山附近對陣,史稱“河橋之戰”。西魏軍隊先勝后敗,被迫放棄了洛陽地區,宇文泰退至弘農,留大將王思政鎮守,領主力撤回關中。
西魏此役失利后,在東線退守崤陜。崤函山區地形復雜,難以展開兵力,通行運輸亦有許多困難。豫西通道的西段路徑,“東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谷,號曰天險”[86]。其間有新安、宜陽、陜縣、函谷、潼關等多座關隘,險要的地勢加上重兵防守足以使來犯者望而卻步,高歡若想經此地入侵關中,困難是相當大的。而河東逼近東魏的政治軍事重心——并州,從防御的角度來說,這里對高氏的腹心之地晉陽、河洛威脅很大。從進攻的情況來看,晉陽之師由汾水河谷南下攻擊河東較為便利,如果占據河東,則能從幾個渡口進入關中,對西魏構成了嚴重威脅。因此高歡在此后的數年內,對河東發動了幾次攻擊,力圖奪回這一戰略要地。東魏在河東方向的軍事反攻,從小規模出兵收復南汾州以及東雍州、絳郡開始,到公元542—546年兩次出動大軍圍攻玉壁失敗而告終。受挫的主要原因,是由于西魏政權在占領河東以后,采取了一系列有效的政治、軍事措施,明顯地增強了河東的防御能力。
一 選用河東、關隴士族出任軍政長官
(一)河東大姓
魏晉南北朝是門閥士族統治時期,這一階層雖有部分成員腐朽沒落,但是仍有許多人具備文武才能,掌握治國之術;又依靠封建依附關系,操縱著宗族鄉里的眾多民眾,是州郡的地頭蛇、土霸王,也是不可忽視的社會勢力。十六國北朝以來,入主中原的胡族統治者大多對其采取合作的態度,以換取他們的支持。宇文泰起兵時主要依靠部下的六鎮鮮卑,但是人數有限,因此不得不拉攏境內的各股漢族門閥勢力,以充實自己的統治力量。而河東士族自魏晉以來盤踞繁衍,曾多次擁兵割據,對抗朝廷。顧炎武曾說河東“其地重而族厚”。當地的大姓,“若解之柳,聞喜之裴,皆歷任數百年,冠裳不絕。汾陰之薛,憑河自保于石虎、苻堅割據之際,而未嘗一仕其朝。猗氏之樊、王,舉義兵以抗高歡之眾。此非三代之法猶存,而其人之賢者又率之以保家亢宗之道,胡以能久而不衰若是!”[87]
西魏宇文泰在攻占河東前后,曾聯絡了許多當地豪族,并委派他們出任河東軍政長官,依賴他們的力量鞏固統治。例如他在弘農出兵渡河,攻打邵郡之際,借助于大姓楊□,聯系當地豪強里應外合。見《周書》卷34《楊□傳》:“□父猛先為邵郡白水令,□與其豪右相知,請微行詣邵郡,舉兵以應朝廷。”奪取邵郡后,楊□等人即上表奏請當地土豪王覆憐為郡守。
后來楊□亦出任河東重職,歷任建州刺史、正平郡守、邵州刺史,統領一方,守御邊境多有戰功。后來戰敗降敵,宇文氏政權考慮到他在當地的勢力和影響,并未懲罰其親屬。“朝廷猶錄其功,不以為罪,令其子襲爵。”
又如沙苑戰后,河東大族敬珍、敬祥兄弟率眾歸順西魏,使宇文泰得以順利占領了河東,事后亦對其大加封賞。見《周書》卷35《薛善附敬珍傳》:“及李弼軍至河東,珍與(張)小白等率猗氏、南解、北解、安邑、溫泉、虞鄉等六縣戶十余萬歸附。太祖嘉之,即拜珍平陽太守,領永寧防主;(敬)祥龍驤將軍、行臺郎中,領相里防主,并賜鼓吹以寵異之。太祖仍執珍手曰:‘國家有河東之地者,卿兄弟之力。還以此地付卿,我無東顧之憂矣。’”
另據記載,河東大姓被西魏政權委以重任,或在故鄉,或在朝內,為官者甚眾,這項政策一直延續到北周時期。略舉其例:
1.聞喜裴氏
聞喜裴氏為河東第一大姓,其門下人才薈萃,文武兼濟[88]。北朝時期,它在政治上發揮過重要的影響,被統治者尊稱為“三河領袖”、“三河冠蓋”[89]。東西魏分裂后,聞喜裴氏中的許多人投奔了宇文泰,例如:
裴諏之 東魏孝靜帝遷鄴后,諏之留在河南,“西魏領軍獨孤信入據金墉,以諏之為開府屬,號為‘洛陽遺彥’。……遂隨西師入關”[90]。高歡聞知大怒,囚其兄弟裴讓之等,后因讓之申辯得力才被獲釋。事見《北齊書》卷35《裴讓之傳》:“第二弟諏之奔關右,兄弟五人皆拘系。神武問曰:‘諏之何在?’答曰:‘昔吳、蜀二國,諸葛兄弟各得遂心,況讓之老母在,君臣分定,失忠與孝,愚夫不為。伏愿明公以誠信待物,若以不信處物,物亦安能自信?以此定霸,猶卻行而求道耳。’神武善其言,兄弟俱釋。”
裴子袖 北魏大臣裴延儁族兄聿之子,亦投關西,見《北史》卷38《裴延儁附族兄聿傳》。
裴寬、裴漢、裴尼《周書》卷34《裴寬傳》載:“裴寬字長寬,河東聞喜人也。祖德歡,魏中書郎、河內郡守。父靜慮,銀青光祿大夫,贈汾州刺史。”高歡領兵進逼洛陽,魏孝武帝入關之際,裴寬與諸弟商議投奔西魏。前引《周書》本傳曰:
及孝武西遷,寬謂其諸弟曰:“權臣擅命,乘輿播越,戰爭方始,當何所依?”諸弟咸不能對。寬曰:“君臣逆順,大義昭然。今天子西幸,理無東面,以虧臣節。”乃將家屬避難于大石巖。獨孤信鎮洛陽,始出見焉。
裴寬在大統五年授都督、同軌防長史,加征虜將軍。大統十四年,他與東魏大將彭樂作戰被俘,齊文襄帝為了勸降,“因解鏁付館,厚加其禮”。裴寬在夜晚將臥氈裁碎作繩索,縋城而下,逃歸關中,深受宇文泰褒獎,他對群臣說:“被堅執銳,或有其人,疾風勁草,歲寒方驗。裴長寬為高澄如此厚遇,乃能冒死歸我。雖古之竹帛所載,何以加之!”[91]遂重加封賞,為孔城防主,遷河南郡守。保定元年,出為沔州刺史,與陳朝作戰被俘,卒于江南。
其弟裴漢、裴尼隨之入關,亦任要職。裴漢“大統五年,除大丞相府士曹行參軍,補墨曹參軍。……(天和)五年,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裴尼“六官建,拜御正下大夫”[92]。
裴鴻 為裴寬族弟,“少恭謹,有干略,歷官內外。孝閔帝踐阼,拜輔城公司馬,加儀同三司。為晉公護雍州治中,累遷御正中大夫,進位開府儀同三司,轉民部中大夫。保定末,出為中州刺史、九曲城主。鎮守邊鄙,甚有捍御之能。……天和初,拜郢州刺史,轉襄州總管府長史,賜爵高邑縣侯”。[93]
裴俠 字嵩和,父欣,任魏昌樂王府司馬、西河郡守。裴俠在北魏孝莊帝時任輕車將軍、東郡太守。后隨魏孝武帝入關,除丞相府士曹參軍。大統三年,裴俠“領鄉兵從戰沙苑,先鋒陷陣”[94],作戰英勇以功進爵為侯。王思政鎮玉壁,以裴俠為長史。高歡圍攻玉壁,以書招降,王思政命裴俠起草回信,言辭壯烈。宇文泰讀后稱贊說:“雖魯連無以加也。”后除河北郡守等職。
裴果 字戎昭,“祖思賢,魏青州刺史。父遵,齊州刺史”。北魏末至東魏初年任河北郡守,沙苑之戰后率宗族鄉黨歸順西魏,受到宇文泰嘉獎,頒賜田宅、奴婢、牛馬、衣服、什物等。后為西魏勇將,屢立戰功。《周書》卷36《裴果傳》載:
從戰河橋,解玉壁圍。并摧鋒奮擊,所向披靡。大統九年,又從戰邙山,于太祖前挺身陷陣,生擒東魏都督賀婁烏蘭。勇冠當時,人莫不嘆服。以此太祖愈親待之,補帳內都督,遷平東將軍。后從開府楊忠平隨郡、安陸,以功加大都督,除正平郡守。正平,果本郡也。以威猛為政,百姓畏之,盜賊亦為之屏息。
裴邃、裴文舉 裴邃之父裴秀業,曾任北魏中散大夫、天水郡守。裴邃亦被州里推舉為官,“解褐散騎常侍、奉車都尉,累遷諫議大夫、司空從事中郎”[95],后回歸鄉里。沙苑之戰前夕,東魏入寇河東,占領正平(今山西新絳)。裴邃率領聞喜鄉兵與之對抗,并設計奪取正平;西魏人馬反攻至河東時,得到了裴邃的大力支援,他因此獲得了宇文泰的嘉獎,被任命為正平郡守。《周書》卷37《裴文舉傳》曰:“大統三年,東魏來寇,邃乃糾合鄉人,分據險要以自固。時東魏以正平為東雍州,遣其將司馬恭鎮之。每遣間人,扇動百姓。邃密遣都督韓僧明入城,喻其將士,即有五百余人,許為內應。期日未至,恭知之,乃棄城夜走。因是東雍遂內屬。及李弼略地東境,邃為之鄉導,多所降下。太祖嘉之,特賞衣物,封澄城縣子,邑三百戶,進安東將軍、銀青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太尉府司馬,除正平郡守。”
裴邃去世后,其子文舉亦被任命官職,“大統十年,起家奉朝請,遷丞相府墨曹參軍”[96]。后遷威烈將軍、著作郎、中外府參軍事,并承襲父爵。“世宗初,累遷帥都督、寧遠將軍、大都督。……保定三年,遷絳州刺史。”[97]。
2.解縣柳氏
據史籍所載,受到西魏重用的有柳慶、柳帶韋、柳敏等人。其情況分述如下:
柳慶 字更興,為解縣大族。其五世祖柳恭,在后趙時曾出任河東郡守。其父柳僧習,在北魏時擔任過北地、潁川兩郡太守,揚州大中正;柳慶則除中堅將軍。魏孝武帝西遷之前,曾任命柳慶為散騎侍郎,派他先行入關,和宇文泰聯絡。“慶至高平見太祖,共論時事。太祖即請奉迎輿駕,仍命慶先還復命。”[98]
柳慶回到洛陽,孝武帝卻改變主張,欲遷往荊州,投奔軍閥賀拔勝。柳慶力陳西遷之利,說道:
關中金城千里,天下之強國也。宇文泰忠誠奮發,朝廷之良臣也。以陛下之圣明,仗宇文泰之力用,進可以東向而制群雄,退可以閉關而固天府。此萬全之計也。荊州地非要害,眾又寡弱,外迫梁寇,內拒歡黨,斯乃危亡是懼,寧足以固鴻基?以臣斷之,未見其可。
結果,孝武帝采納了他的意見。“及帝西遷,慶以母老不從。獨孤信之鎮洛陽,乃得入關。”[99]先后出任相府東閣祭酒、領記室,戶曹參軍,大行臺郎中、領北華州長史,尚書都兵,雍州別駕,平南將軍,大行臺右丞、加撫軍將軍,民部尚書,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右仆射,左仆射,并由于受寵而被賜姓宇文氏。
柳帶韋 字孝孫,柳慶兄子。隨同其叔伯歸順西魏,被宇文泰任命為參軍。“魏廢帝元年,出為解縣令。二年,加授驃騎將軍、左光祿大夫。明年,轉汾陰令。發摘奸伏,百姓畏而懷之。”[100]后入朝任大都督,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凡居劇職,十有余年,處斷無滯,官曹清肅。”[101]
柳敏 字白澤,西晉太常柳純七世孫。父柳懿,北魏時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汾州刺史。柳敏少時好學不倦,博涉經史及陰陽卜筮之術,文武俱備,負有盛名。北魏末年曾出任地方官員(河東郡丞)。大統三年,西魏占領河東后,柳敏歸順,深得宇文泰的賞識。《周書》卷32《柳敏傳》載:“及文帝克復河東,見而器異之,乃謂之曰:‘今日不喜得河東,喜得卿也。’”
柳敏被征拜為丞相府參軍事。“俄轉戶曹參軍,兼記室。每有四方賓客,恒令接之,爰及吉兇禮儀,亦令監綜。又與蘇綽等修撰新制,為朝廷政典。”[102]后又接連升遷,并統領本鄉武裝。“遷禮部郎中,封武城縣子,加帥都督,領本鄉兵。俄遷大都督。”[103]
西魏廢帝元年(552),尉遲迥伐蜀,“以敏為行軍司馬,軍中籌略,并以委之。益州平,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侍中,遷尚書,賜姓宇文氏”。[104]孝閔帝即位后,柳敏進爵為公,又被任命為河東郡守。
3.汾陰薛氏
在西魏出任要職的有薛端、薛善、薛憕、薛寘等人。
薛端 字仁直,本名沙陀,后因“性強直,每有奏請,不避權貴。太祖嘉之,故賜名端,欲令名質相副”[105]。薛端為北魏雍州刺史、汾陰侯薛辨之六世孫,世代為河東大姓。高祖薛謹曾任泰州刺史、內都坐大官、涪陵公。曾祖薛洪隆曾任河東太守。北魏末年,司空高乾征辟薛端為參軍,賜爵汾陰縣男。后來他看到天下大亂,居朝無所作為,且有性命之憂,便辭官返回鄉里。西魏建國后,宇文泰命大都督薛崇禮鎮守龍門楊氏壁,薛端隨同前往。后楊氏壁被圍,薛崇禮投降東魏,薛端不從,率領宗族、家僮逃入石城柵固守,并設計收復楊氏壁,得到宇文泰的賞識和提拔,成為他身邊的一員勇將。“從擒竇泰,復弘農,戰沙苑,并有功”[106],升為吏部尚書,賜姓宇文氏。“六官建,拜軍司馬,加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進爵為侯。”[107]
薛善 字仲良,祖父薛瑚,曾任北魏河東郡守。父薛和,任南青州刺史。薛善在北魏末年任司空府參軍事,遷儻城郡守,轉鹽池都將。魏孝武帝西遷后,東魏控制河東,任命薛善為泰州別駕。沙苑之戰后,高歡敗歸晉陽,留薛善族兄薛崇禮守河東,被西魏大將圍困。薛善見形勢不利,勸崇禮投降未果,遂與親屬、門生開城歸順。“太祖嘉之,以善為汾陰令。善干用強明,一郡稱最。太守王羆美之,令善兼督六縣事。”[108]后被提拔為行臺郎中,黃門侍郎,又出任河東郡守,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賜姓宇文氏。
薛善之弟薛慎亦出任丞相府墨曹參軍,負責講學進修事務。《周書》卷35《薛善附慎傳》載:“太祖于行臺省置學,取丞郎及府佐德行明敏者充生。悉令旦理公務,晚就講習,先《六經》,后子史。……又以慎為學師,以知諸生課業。”
薛憕 字景猷,北魏普泰年間拜給事中,加伏波將軍。高歡擁眾干政后,薛憕與族人西入關中。《周書》卷38《薛憕傳》曰:
及齊神武起兵,憕乃東游陳、梁間,謂族人孝通曰:“高歡阻兵陵上,喪亂方始。關中形勝之地,必有霸王居之。”乃與孝通俱游長安。
后被宇文泰任命為記室參軍,征虜將軍、中散大夫,“魏文帝即位,拜中書侍郎,加安東將軍”。并參與制訂朝廷儀制。
薛寘 祖父薛遵彥,北魏時擔任過平遠將軍、河東郡守、安邑侯。父乂曾任尚書吏部郎,清河、廣平二郡太守。薛寘曾為州主簿、郡功曹,又入朝為官,“稍遷左將軍、太中大夫”[109]。后隨魏孝武帝入關,封陽縣子,中軍將軍。后遷中書令、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
(二)關隴大族
另外,西魏(北周)政權還委派了一些關隴大族人士,來擔任河東地區的軍政要職。例如:
1.杜陵韋氏
關中著名大姓。柳芳在論述南北朝族姓時曾說:“過江則為僑姓,王、謝、袁、蕭為大;東南則為吳姓,朱、張、顧、陸為大;山東則為郡姓,王、崔、盧、李、鄭為大;關中亦號郡姓,韋、裴、柳、薛、楊、杜首之。”[110]杜陵韋氏在河東任要職者有:
韋孝寬《周書》卷31《韋孝寬傳》曰:“韋叔裕字孝寬,京兆杜陵人也,少以字行,世為三輔著姓。”跟隨宇文泰帳下,屢立戰功。“文帝自原州赴雍州,命孝寬隨軍。及克潼關,即授弘農郡守。從擒竇泰,兼左丞,節度宜陽兵馬事。仍與獨孤信入洛陽城守。復與宇文貴、怡峰應接潁州義徒,破東魏將任祥、堯雄于潁川。孝寬又進平樂口,下豫州,獲刺史馮邕。又從戰于河橋。”大統八年(542)轉為晉州刺史,鎮守河東要塞玉壁,曾抗擊高歡大軍圍攻,堅守六旬。
韋瑱“字世珍,京兆杜陵人也,世為三輔著姓。”[111]跟隨宇文泰克復弘農,并參加了沙苑、河橋之戰。大統八年,高歡入侵河東,兵圍玉壁,韋瑱隨從宇文泰前往救援。“軍還,令瑱以本官鎮蒲津關,帶中潬城主。尋除蒲州總管府長史。”[112]其子韋師,在北周時出任蒲州總管府中郎,行河東郡事。
2.華陰楊氏
楊敷 字文衍,大統元年(535)拜奉車都尉,后任帥都督、平東將軍,“天和六年,出為汾州諸軍事、汾州刺史,進爵為公”[113]。
3.京兆王氏
王羆“字熊羆,京兆霸城人,漢河南尹王遵之后,世為州郡著姓。”[114]曾被宇文泰任命為大都督、華州刺史,數次挫敗東魏軍隊的進攻。后調任河東太守,鎮守該地。大統七年(541),卒于鎮。
4.安定梁氏
梁昕“字元明,安定烏氏人,世為關中著姓。”[115]宇文泰迎魏孝武帝入關時,“昕以三輔望族上謁,太祖見昕容貌瑰偉,深賞異之。即授右府長流參軍。……從復弘農,戰沙苑,皆有功”[116]。后曾出任邵州刺史。
5.隴西李氏
李遠 字萬歲,曾從宇文泰征竇泰,克復弘農,參加沙苑、河橋戰役,并有殊勛。大統三年十月,西魏占領河東后,任命他為該郡太守。《周書》卷25《李賢附弟遠傳》載:“時河東初復,民情未安,太祖謂遠曰:‘河東國之要鎮,非卿無以撫之。’乃授河東郡守。”
6.隴西辛氏
辛慶之“字慶之,隴西狄道人也,世為隴右著姓。”[117]大統初年被任為車騎將軍,后遷衛大將軍、行臺左丞。西魏進占河東后,委任他鎮守鹽池,屢立戰功,后曾代行河東太守事務。見《周書》卷39《辛慶之傳》:
時初復河東,以本官兼鹽池都將。四年,東魏攻正平郡,陷之,遂欲經略鹽池,慶之守御有備,乃引軍退。河橋之役,大軍不利,河北守令棄城走,慶之獨因鹽池,抗拒強敵。時論稱其仁勇。六年,行河東郡事。九年,入為丞相府右長史。兼給事黃門侍郎,除度支尚書。復行河東郡事。
這些人既是西魏政權的統治基礎,與宇文氏有著共同利益;他們的親族又遠在后方,可以被利用作為人質,如有叛降,即會被殺,使其難有二心。由于家屬會受株連,在河東出任軍政長官的關隴人士多為忠心不二、寧死不降者,如韋孝寬以玉壁孤城抗高歡大軍,堅守數月,面對勸降慷慨陳詞:“孝寬關西男子,必不為降將軍也!”高歡將其侄韋遷“鎖至城下,臨以白刃,云若不早降,便行大戮。孝寬慷慨激揚,略無顧意”[118]。
又楊敷困守汾州,糧盡援絕,仍不肯降敵,“敷殊死戰,矢盡,為孝先所擒。齊人方欲任用之,敷不為之屈,遂以憂懼卒于鄴”[119]。
即使有個別降敵者,其親屬也會受到嚴懲,使他人心懷怵懼,不敢效仿。例如,宇文泰曾任命關中豪族韋子粲為南汾州刺史,鎮守汾北前線。后來東魏進攻該地,韋子粲投降,宇文泰即誅滅其族。事見《資治通鑒》卷158梁大同四年(538)二月,“東魏大都督善無賀拔仁攻魏南汾州,刺史韋子粲降之,丞相泰滅子粲之族”。《北齊書》卷27《韋子粲傳》亦曰:“初,子粲兄弟十三人,子侄親屬,闔門百口悉在西魏。以子粲陷城不能死難,多致誅滅,歸國獲存,唯與弟道諧二人而已。”其弟韋子爽逃亡隱匿,后至大赦時出首,仍被處以死刑。[120]
二 發展經濟、緩和邊界局勢
宇文泰占領河東后,對當地的吏治非常重視,多次派遣賢臣循吏出任郡縣守令,安撫民眾,勸課農桑,修習戰備,很快就使那里社會秩序安定,經濟形勢好轉,并且增強了防御力量。
《周書》卷25《李賢附弟遠傳》:
時河東初復,民情未安,太祖謂遠曰:“河東國之要鎮,非卿無以撫之。”乃授河東郡守。遠敦獎風俗,勸課農桑,肅遏奸非,兼修守御之備。曾未期月,百姓懷之。太祖嘉焉,降書勞問。
《周書》卷37《張軌傳》:
(大統)六年,出為河北郡守。在郡三年,聲績甚著。臨人治術,有循吏之美。大統間,宰人者多推尚之。……軌性清素,臨終之日,家無余財,唯有素書數百卷。
《周書》卷35《裴俠傳》:
裴俠字嵩和,河東解人也。……除河北郡守。俠躬履儉素,愛民如子,所食唯菽麥鹽菜而已。吏民莫不懷之。……去職之日,一無所取。民歌之曰:“肥鮮不食,丁庸不取,裴公貞惠,為世規矩。”俠嘗與諸牧守俱謁太祖。太祖命俠別立,謂諸牧守曰:“裴俠清慎奉公,為天下之最,今眾中有如俠者,可與之俱立。”眾皆默然,無敢應者。大祖乃厚賜俠。朝野嘆服,號為獨立君。
《周書》卷29《王雅傳》:
世宗初,除汾州刺史。勵精為治,人庶悅而附之,自遠至者七百余家。保定初,更為夏州刺史,卒于州。
另一方面,由于西魏政權剛剛占領河東,統治尚未穩固,國力又略顯弱勢。如果和東魏(北齊)的邊界關系保持著緊張狀態,頻頻發生武裝沖突,一來消耗財物和人力,二來妨礙生產與社會的安定,不利于當地的建設與發展。因此,河東守境的地方長官往往采取友好態度,多次放回俘獲的東魏人士,以求緩和兩國的關系,保持邊境的和平。如《周書》卷27《宇文測傳》載:
(大統)六年,坐事免。尋除使持節、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大都督、行汾州事。測政存簡惠,頗得民和。地接東魏,數相鈔竊,或有獲其為寇者,多縛送之。測皆命解縛,置之賓館,然后引與相見,如客禮焉。仍設酒肴宴勞,放還其國,并給糧餼,衛送出境。自是東魏人大慚,乃不為寇。汾、晉之間,各安其業。兩界之民,遂通慶吊,不復為仇讎矣。時論稱之,方于羊叔子。
有人誣告宇文測交通敵國,心懷不軌。“太祖怒曰:‘測為我安邊,吾知其無貳志,何為間我骨肉,生此貝錦。’乃命斬之。仍許測以便宜從事。”
這項政策至北周統治時期仍在奉行,并且常常取得成效,使邊界上的沖突大大減少。如《周書》卷31《韋孝寬傳》載其出任勛州刺史時,“又有汾州胡抄得關東人,孝寬復放東還,并致書一牘,具陳朝廷欲敦鄰好”。又見《周書》卷37《韓褒傳》:
(保定)三年,出為汾州刺史。州界北接太原,當千里徑。先是齊寇數入,民廢耕桑,前后刺史,莫能防捍。褒至,適會寇來,褒乃不下屬縣。人既不及設備,以故多被抄掠。齊人喜相謂曰:“汾州不覺吾至,先未集兵。今者之還,必莫能追躡我矣。”由是益懈,不為營壘。褒已先勒精銳,伏北山中,分據險阻,邀其歸路。乘其眾怠,縱伏擊之,盡獲其眾。故事,獲生口者,并囚送京師。褒因是奏曰:“所獲賊眾,不足為多。俘而辱之,但益其忿耳。請一切放還,以德報怨。”有詔許焉。自此抄兵頗息。
不過,東魏、北齊方面雖然會有所回應,減少邊境的抄掠,卻不肯放回被俘的對方人眾,這使宇文氏政權耿耿于懷,后來遂成為出師伐齊的一個借口。如《周書》卷6《武帝紀下》載建德四年七月丁丑詔書陳述伐齊理由時曾說:“往者軍下宜陽,釁由彼始;兵興汾曲,事非我先。此獲俘囚,禮送相繼;彼所拘執,曾無一反。”
三 收縮防區、確立衛戍重點
沙苑之戰失敗后,高歡倉皇逃歸晉陽,放棄了許多城池,使西魏得以在河東、汾北、河南大肆擴張領土。但是如前所述,東魏的國力畢竟略勝一籌,在稍事休整以后,隨即開始了反攻。大統四年(538)初,高歡遣尉景、莫多婁貸文先后攻克南汾州(治定陽,今山西吉縣)、東雍州(治正平,今山西新絳東北)[121],河橋之戰失利后,西魏又丟棄了洛陽、潁川等地。宇文泰在河東地區投入的防御兵力并不是很多,在相當程度上要依靠當地土豪大族的武裝組織;在敵強我弱的形勢下,他采取了收縮兵力,放棄某些邊境地段的做法,以便使河東的防務更加鞏固。這方面部署的變更主要表現在該地區與敵國接壤的東部、北部兩個戰略方向。
1.東部放棄建州,退至邵郡
宇文泰占領河東后,曾派遣楊□招募當地義兵,自籌糧餉東伐,一度擴展到建州(治高都,今山西晉城東北)。《周書》卷34《楊□傳》:“太祖以□有謀略,堪委邊任,乃表行建州事。時建州遠在敵境三百余里,然□威恩夙著,所經之處,多并贏糧附之。比至建州,眾已一萬。東魏刺史車折于洛出兵逆戰,□擊敗之。又破其行臺斛律俱步騎二萬于州西,大獲甲仗及軍資,以給義士。由是威名大振。”
建州與河東的聯絡有兩條路線,一是北道,由正平東去汾曲,經澮河上游的曲沃、翼城過中條山尾,橫渡沁河后抵達高平。二是南道,由邵郡(治陽胡城,今山西垣曲縣東南古城鎮)東越王屋山,過齊子嶺、軹關到河內,再北逾太行山麓至建州。這兩條路線都很艱險。楊□占領該地后,孤軍深入東魏境內,由于道路崎嶇險阻,后方的糧草援兵難以接濟。東魏攻陷正平、南絳郡后,建州與河東聯絡的北道已被隔斷,高歡又派遣兵將前去增援。楊□之師孤懸于境外,危在旦夕,故施計蒙蔽敵人,退軍而至邵郡,將齊子嶺一帶的險要路段拋為棄地,用作阻礙敵軍的屏障。事見《周書》卷34《楊□傳》:
東魏遣太保侯(尉)景攻陷正平,復遣行臺薛循義率兵與斛律俱相會,于是敵眾漸盛。□以孤軍無援,且腹背受敵。謀欲拔還。恐義徒背叛,遂偽為太祖書,遣人若從外送來者,云已遣軍四道赴援。因令人漏泄,使所在知之。又分土人義首,令領所部四出抄掠,擬供軍費。□分遣訖,遂于夜中拔還邵郡。朝廷嘉其權以全軍,即授建州刺史。
這樣一來,就通過收縮兵力縮短了補給路線,并增加了敵人進攻的難度,從而顯著改善了河東東部的防御態勢。
2.北部讓出東雍州,建立玉壁要塞
在沙苑之戰前后的數年內,西魏與東魏曾反復爭奪位于戰略要地汾曲的樞紐地點——東雍州,即正平(今山西新絳),該地曾經三次易手。《周書》卷34《楊□傳》載大統三年克邵郡后:“于是遣諜人誘說東魏城堡,旬月之間,正平、河北、南汾、二絳、建州、太寧等城,并有請為內應者,大軍因攻而拔之。以□行正平郡事,左丞如故。齊神武敗于沙苑,其將韓軌、潘洛、可朱渾元等為殿,□分兵要截,殺傷甚眾。東雍州刺史馬恭懼□威聲,棄城遁走。□遂移據東雍州。……(邙山之戰前)東魏遣太保侯景攻陷正平。……時東魏以正平為東雍州,遣薛榮祖鎮之。□將謀取之,乃先遣奇兵,急攻汾橋。榮祖果盡出城中戰士,于汾橋拒守。其夜,□率步騎二千,從他道濟,遂襲克之。進驃騎將軍。既而劭郡民以郡東叛,郡守郭武安脫身走免。□又率兵攻而復之。轉正平郡守。又擊破東魏南絳郡,虜其郡守屈僧珍。”
大統四年(538)河橋之戰以后,西魏喪失了崤函以東的伊洛平原,在戰略態勢上處于被動地位,河東也面臨著來自晉陽—平陽方向敵軍優勢兵力的嚴重威脅。有識之士王思政提出建議,將河東北部邊境防御重心要塞移至正平以西、汾水之南的玉壁(今山西稷山縣西南),不再和敵方力爭汾北的東雍州。見《資治通鑒》卷158梁武帝大同四年:“東道行臺王思政以玉壁險要,請筑城自恒農徙鎮之,詔加都督汾、晉、并州諸軍事、并州刺史,行臺如故。”
此后,正平基本上歸屬東魏,高歡兩次率大軍南下攻打玉壁,均順利來往于汾曲,未遇到阻礙。直至北齊之世,正平仍為高氏占領,并在其西設武平關,其南設家雀關。《通典》卷179《州郡九·古冀州下·絳郡正平縣》:“有汾、澮二水,有高齊故武平關,在今縣西三十里;故家雀關,在縣南七里;并是鎮處。”《周書》卷37《裴文舉傳》:“保定三年,遷絳州刺史。……初,文舉叔父季和為曲沃令,卒于聞喜川,而叔母韋氏卒于正平縣。屬東西分割,韋氏墳垅在齊境。及文舉在本州,每加賞募。齊人感其孝義,潛相要結,以韋氏柩西歸,竟得合葬。”
西魏為什么要放棄正平,選擇玉壁作為河東北部的防御重心呢?這和兩地的地理位置、作戰環境以及東魏的進攻路線有關。高歡出兵河東之途徑,是率大軍自晉陽、晉州(今山西臨汾)南下,至汾曲(今山西曲沃、侯馬)有二道:
一是聞喜(桐鄉)路 即由汾曲直接南下,經聞喜隘口穿過峨嵋臺地到達涑水上游,順流進入河東腹地。這條路線沿途地形復雜,隘口道路崎嶇狹窄,兵力不易展開和機動,糧草運輸困難,又容易受到阻擊,附近的豪強勢力也持敵對態度。大統三年(537)東魏占領正平后,曾南下試探,結果遭到聞喜大姓裴邃等地方武裝的抵抗,最終連正平郡城也被迫丟棄了。《周書》卷37《裴文舉傳》:“河東聞喜人也。……大統三年,東魏來寇,(父)邃乃糾合鄉人,分據險要以自固。時東魏以正平為東雍州,遣其將司馬恭鎮之。每遣間人,扇動百姓。邃密遣都督韓僧明入城,喻其將士,即有五百余人,許為內應。期日未至,恭知之,乃棄城夜走。因是東雍遂內屬。及李弼略地東境,邃為之鄉導,多所降下。”
鑒于上述種種不利因素,因此,這條道路并不是東魏進攻河東的主要途徑。
二是龍門、汾陰路 自汾曲沿汾水北岸西行,過正平、高涼(今山西稷山)到達龍門,然后再渡過汾水,沿黃河東岸南下,經汾陰進入運城盆地。選擇這條路線有兩點好處。
其一,道路易行。正平到龍門的陸路較為平坦,能夠避開峨嵋臺地的障礙,行進方便。如北魏孝文帝太和二十一年(497)由平城南巡,至河東蒲坂而赴關中,即未走聞喜路,而選擇了比較舒適便利的龍門、汾陰路[122]。另外,大軍由此道西征,還可以與船隊同行,水陸并進,便于給養的運輸。
其二,通達性強。對于東魏來說,進攻河東的目的是為了將軍隊投入到關中平原。而進兵龍門能夠從兩個方向給西魏造成威脅,即或在龍門西渡黃河至夏陽(今陜西韓城),進入渭北平原;或南下汾陰、蒲坂,自蒲津西渡黃河而進入關中。使用這條路線,敵人不易判斷攻方的真實意圖,如果分兵在夏陽、蒲津鎮守,就會削弱防御力量,有利于攻方的作戰。所以高歡在玉壁之戰前兩次西征,走的都是這條道路。《周書》卷2《文帝紀下》:“(大統)三年春正月,東魏寇龍門,屯軍蒲坂,造三道浮橋度河。又遣其將竇泰趣潼關,高敖曹圍洛州。……(八月,宇文泰取崤陜、河北后)齊神武懼,率眾十萬出壺口,趨蒲坂,將自后土濟。”《資治通鑒》卷157梁大同三年(537)閏月,“東魏丞相歡將兵二十萬自壺口趣蒲津,……自蒲津濟河。”胡注:“《班志》:‘壺口山在河東郡北屈縣東南。’北屈,后魏改為禽昌縣,屬平陽郡;隋改平昌為襄陵縣。”
正平處于涑水道、汾水道的交叉路口,地理位置固然重要,但是距離東魏的重鎮晉州太近,西魏的國勢又相對較弱,難以在此長期據守。另一方面,正平地處汾水北岸,與后方有河流相隔,防御時背水作戰,和后方的聯系易被截斷,故為兵家所忌。這些都是西魏放棄該地的重要原因。
玉壁城的位置在高涼(今山西稷山縣)西南十二里峨嵋坡上,臨近汾河南岸渡口。見《元和郡縣圖志》卷12《河東道一·河中府·絳州稷山縣》:“玉壁故城,在縣南十二里。后魏文帝大統四年,東道行臺王思政表筑玉壁城,因自鎮之。”又見《讀史方輿紀要》卷41《山西三·平陽府·稷山縣》:“玉壁城,縣西南十三里,西魏大統四年東道行臺王思政以玉壁險要,請筑城,自恒農徙鎮之。宇文泰從之,因以思政為并州刺史,鎮玉壁。”
西魏在此處建立城壘,作為南汾州及勛州治所。北周又于此地設玉壁總管府,作為河東北部防御的重心和支撐點,這是由于以下原因決定的:
作戰環境有利。玉壁城前臨汾河,可以作為天然塹壕,對敵軍的來攻產生阻滯作用。背依峨嵋嶺,地勢高峻。《元和郡縣圖志》卷12《河東道一·河中府·絳州稷山縣》“玉壁故城”條曰:“城周回八十[‘十’字衍]里,四面并臨深谷。”據今日考察,玉壁城遺址在現稷山縣城西南5公里柳溝坡上白家莊村西,“其東、西、北三面皆為深溝巨壑,地勢突兀,險峻天成”[123]。于此地修筑城堡,增加了敵人仰攻的難度。
阻遏敵人入侵。玉壁原為汾河下游的一處渡口,北魏時曾在此設置關卡[124]。由此地渡河后南行,有穿越峨嵋臺地的隘路,可以通往汾陰(今山西萬榮),到達運城盆地的北部。在玉壁筑城設防,能夠阻斷這條進入盆地的通道,保護河東腹地的安全。
威脅對方的補給路線。前文已述,東魏進攻河東時主要走龍門、汾陰路,由正平、高涼西至龍門,在汾水北岸行進。南岸玉壁城的守軍約有八千人,不足以渡河去阻擋高歡的大兵,但是在敵軍主力通過后,卻可以分頭出動,封鎖道路,斷絕其后方運輸的給養。即使東魏在高涼留下一些部隊戍守,也難以杜絕對方在龍門道上的騷擾破壞,會給前線的大軍行動帶來許多麻煩。
綜上所述,玉壁具有軍事上的重要價值,故宇文泰接受了王思政的建議,在該地設立要塞,部署精兵良將,使其成為東魏西征路上的嚴重障礙。大統八年(542)、十二年(546),高歡兩次率傾國之師攻打玉壁,均鎩羽于銳卒堅城之前,慘敗而歸。尤其是后一次,“頓軍五旬,城不拔,死者七萬人”[125],致使高歡“智力俱困,因而發疾”[126],還師晉陽后二月即死去了。
四 設置中潬城、蒲津關城與重建浮橋
(一)中潬城之立
“潬”的本義是指江河中流沉積而成的沙洲,見《爾雅·釋水篇》:“潬,沙出。”蒲津渡口兩岸中間的沙洲,是連接黃河東西兩段浮橋的地方,可謂交通樞要。高歡在天平元年(534)追擊魏孝武帝至潼關后,自風陵北渡河東,又筑城于蒲津西岸,中潬也在其控制之下。見《資治通鑒》卷156梁武帝中大通六年九月,“(高)歡退屯河東,使行臺長史薛瑜守潼關,大都督厙狄溫守封陵,筑城于蒲津西岸,以薛紹宗為華州刺史,使守之”。
大統三年(537)十月,西魏在沙苑之戰大勝之后,兵進河東,并在蒲津沙洲上建立了城壘,名為“中潬城”,留置兵將守備,借以保護浮橋,增強津渡的防御力量。《周書》卷39《韋瑱傳》載:
大統八年,齊神武侵汾、絳,瑱從太祖御之。軍還,令瑱以本官鎮蒲津關,帶中潬城主。
此前蒲津的中潬城不見記載,史籍僅有高歡在蒲津西岸筑城的記錄,因此可以認為它是在大統三年(537)西魏占領河東以后至八年(542)宇文泰增援玉壁還軍期間設置的。
(二)重建浮橋與筑蒲津關城
《通典》卷179《州郡九·古冀州下》河東郡河東縣條曰:“漢蒲坂縣,春秋秦晉戰于河曲,即其地也。有蒲津關,西魏大統四年造浮橋,九年筑城為防。”前文已述,據《左傳》昭公元年(前541)記載,蒲津浮橋早在春秋時期就已修筑。《史記》卷5《秦本紀》亦載昭王五十年(前257)“初作河橋”。張守節《史記正義》注曰:“此橋在同州臨晉縣東,渡河至蒲州,今蒲津橋也。”但浮橋既為繩索連系木船而成,不甚牢固,每年冬初或春初常有冰凌漂浮河面、順流而下,屢屢發生將浮橋沖毀之事。《全唐文》卷226張說《蒲津橋贊》曰:“域中有四瀆,黃河是其長。河上有三橋,蒲津是其一。隔秦稱塞,臨晉名關,關西之要沖,河東之輻湊,必由是也。其舊制:橫□百丈,連艦十艘,辮修笮以維之,系圍木以距之,亦云固矣。然每冬冰未合,春沍初解,流澌崢嶸,塞川而下,如礎如臼,……綆斷航破,無歲不有。雖殘渭南之竹,仆隴坻之松,敗輒更之,罄不供費。……以為常矣。”
此外,歷代爆發的戰亂也常常使浮橋遭到破壞。西魏大統初年,蒲津舟橋已經蕩然無存,故《周書》卷2《文帝紀下》載大統三年(537)正月,東魏高歡下河東,“屯軍蒲坂,造三道浮橋度河”;后來他撤兵時又將浮橋拆毀。西魏在當年十月沙苑之戰勝利后進軍占據泰州,為了鞏固當地的防務,便于從關中根據地向河東運送兵員給養,所以在次年重新建造了浮橋。
再者,泰州州城暨河東郡治所在的蒲坂縣城,距離渡口還有數里之遙,可見《太平寰宇記》卷46《河東道七·蒲州河東縣》。浮橋東端的蒲津關原有城池保護。大統八年(542)東魏出動大軍進攻玉壁之后,河東的軍事形勢日趨緊張,出于增強浮橋防務的目的,宇文泰下令復在蒲津關筑城為防。據前引《周書》卷39《韋瑱傳》所言,西魏的蒲津關守將兼任中潬城主,表明了朝廷對當地防御倍加重視。
五 在臨近河東的華(同)州設立重鎮
華州治武鄉,故址在今陜西大荔縣城關東。該地西南有洛水環繞,東臨黃河,距蒲津渡口數十里,自古即為兵家重地。春秋初年,犬戎據此筑王城,稱大荔國,后為秦所滅,改稱臨晉,為進軍河東之前線要塞。兩漢魏晉時期該地屬馮翊郡,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一年(487)置華州,西魏仍之,至廢帝三年(554)改稱同州。見《魏書》卷106下《地形志下》載華州,“太和十一年分秦州之華山、澄城、白水置”。《隋書》卷29《地理志上》馮翊郡注:“后魏置華州,西魏改曰同州。”
華(同)州是長安至河東的中途要鎮,該地臨近蒲津渡口,是控制這條交通路線的樞要。嚴耕望先生曾對此評論道:
同州當河中之沖途,為通太原之主線。李晟曰:“河中抵京師三百里,同州制其沖。”是也。其行程:州東三十五里至朝邑縣(今縣),當置驛。縣東三十步有古大荔國故王城,縣西南二里有臨晉故城,皆為自古用兵會盟之重地。
又東約三十里至大河,有蒲津,乃自古臨晉、蒲坂之地,為河東、河北陸道西入關中之第一鎖鑰。故建長橋,置上關,皆以蒲津名。河之西岸分置河西(今平民縣?)河東縣(今永濟),夾岸置關城。西關城在河西縣東二里,東關城在河東縣西二里。河之中渚置中潬城。河橋連鎖三城,如河陽橋之制。……[127]
魏孝武帝入關后,高歡兵進崤陜、河東,又在蒲津西岸臨河筑城,控制了黃河渡口,勢逼華州。宇文泰率領西魏軍隊主力屯于長安附近,因為蒲津方向的威脅太大,故派遣老將王羆任大都督,鎮守華州,并補修城池,以抵御東魏來犯之敵。《太平寰宇記》卷28《關西道四》曰:“按《郡國記》云,同州所理城,即后魏永平三年刺史安定王元燮所筑。其東城,正光五年,刺史穆弼筑,西與大城通。其外城,大統元年,刺史王羆筑。”
河東歸屬東魏時,高歡數次調遣兵將由蒲津西渡,攻打華州,企圖奪取這一要地,打開進軍長安的門戶。但是由于王羆的奮力防衛,均未能得逞。《北史》卷62《王羆傳》曰:“嘗修州城未畢,梯在城外。神武遣韓軌、司馬子如從河東宵濟襲羆,羆不覺。比曉,軌眾已乘梯入城。羆尚臥未起,聞閤外洶洶有聲,便袒身露髻徒跣,持一白棒,大呼而出,謂曰:‘老羆當道臥,貉子那得過。’敵見,驚退。逐至東門,左右稍集,合戰破之。軌遂投城遁走。文帝聞而壯之。”又載“沙苑之役,神武士馬甚盛。文帝以華州沖要,遣使勞羆,令加守備。及神武至城下,謂羆曰:‘何不早降?’羆乃大呼曰:‘此城是王羆家,生死在此,欲死者來!’神武遂不敢攻。”《周書》卷2《文帝紀下》:“(大統三年九月)齊神武遂度河,逼華州。刺史王羆嚴守。知不可攻,乃涉洛,軍于許原西。”
沙苑戰后,高歡敗歸晉陽,西魏乘勢攻占了河東。為了鞏固當地的防務,在敵人大兵壓境時能夠迅速地給予支援,宇文泰調整了兵力部署,留魏帝于京師長安,而以華州為別都、霸府,親自率領諸將及軍隊主力移居該地[128];并設立丞相府,處理軍國政務。有急便領兵出征,事訖即還屯華州。《周書》卷2《文帝紀下》載大統三年十月沙苑戰后:“太祖進軍蒲坂,略定汾絳。……四年春三月,太祖率諸將入朝。禮畢,還華州。”次年河橋之戰失利后,宇文泰敗歸關中,鎮壓了趙青雀、于優德、慕容思慶等人的叛亂,“關中于是乃定。魏主還長安,太祖復屯華州。”大統九年邙山戰敗后,“于是廣募關隴豪右,以增軍旅”。冬十月,“大閱于櫟陽,還屯華州。”大統十四年夏五月,“太祖奉魏太子巡撫西境,……至蒲川,聞帝不豫,遂還。既至,帝疾已愈,于是還華州。”如胡三省所言:“宇文泰輔政多居同(華)州,以其地扼關、河之要,齊人或來侵軼,便于應接也。”[129]
西魏恭帝三年(556)九月乙亥,宇文泰在云陽病逝,世子宇文覺繼位后,亦當即奔赴同州,掌管權力[130]。后來宇文護執掌朝政,都督中外諸軍事,亦在同州晉國公第置府來發號施令,還設立了皇帝的別廟,并建有同州宮和長春宮兩座宮殿。見《周書》卷11《晉蕩公護傳》:“自太祖為丞相,立左右十二軍,總屬相府。太祖崩后,皆受護處分,凡所征發,非護書不行。護第屯兵禁衛,盛于宮闕。事無巨細,皆先斷后聞。保定元年,以護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令五府總于天官。……于是詔于同州晉國第,立德皇帝別廟,使護祭焉。”
王仲犖先生對此評論道:“按宇文護執周政,亦以同州地扼關河之要,多居同州。北周諸帝又時巡幸,故同州置同州宮也。”[131]
而周武帝除掉宇文護后,也立即派遣齊國公宇文憲赴同州,“往護第,收兵符及諸簿書等”[132]。
西魏、北周的統治者還在同州附近開辦屯田、興修水利,大力發展農業,以壯大當地的經濟力量。例如,《周書》卷35《薛善傳》載宇文泰克河東后,“時欲廣置屯田以供軍費,乃除司農少卿,領同州夏陽縣(今韓城、黃龍東南部)二十屯監。又于夏陽諸山置鐵冶,復令善為冶監,每月役八千人,營造軍器”。周武帝保定二年(562)正月,又于同州“開龍首渠,以廣灌溉”[133]。使這里的生產事業得以發展。
在軍事上,華州(同州)自此成為西魏、北周軍隊前往河東的出發基地。例如,高歡在大統八年(542)領兵攻打河東的前方要塞玉壁,宇文泰即是從此出兵增援,“冬十月,齊神武侵汾、絳,圍玉壁。太祖出軍蒲坂,將擊之。軍至皂莢,齊神武退”[134]。
保定三年(563),北周派遣楊忠、達奚武自塞北、河東兩路夾攻晉陽,也是周武帝親臨同州后由此發兵出行的。《周書》卷5《武帝紀上》曰:“(保定三年九月)丙戌,幸同州。戊子,詔柱國楊忠率騎一萬與突厥伐齊。……十有二月辛卯,至自同州。遣太保、鄭國公達奚武率騎三萬出平陽以應楊忠。”
天和五年(570),斛律光、段榮等進占汾北,執政宇文護亦率兵將由同州北上,至龍門渡河后實行反攻。參見《周書》卷12《齊煬王憲傳》:
是歲,(斛律)明月又率大眾于汾北筑城,西至龍門。晉公護謂憲曰:“寇賊充斥,戎馬交馳,遂使疆埸之間,生民委弊。豈得坐觀屠滅,而不思救之。汝謂計將安出?”曰:“如憲所見,兄宜暫出同州,以為威勢,憲請以精兵居前,隨機攻取。非惟邊境清寧,亦當別有克獲。”護然之。
六年,乃遣憲率眾二萬,出自龍門。
周武帝親政后,亦頻頻巡幸同州、蒲州等,并在河東舉行軍事演習,為大舉伐齊作準備,直至最后出兵北攻晉陽,滅亡北齊,統一了北方。參見《周書》卷5、6《武帝紀》:“(建德三年)九月庚申,幸同州。……(十月)甲寅,行幸蒲州。乙卯,曲赦蒲州見囚大辟以下。丙辰,行幸同州。……(四年三月)丙寅,至自同州。……(十月)甲午,行幸同州。……(十二月)庚午,至自同州。……五年春正月癸未,行幸同州。辛卯,行幸河東涑川,集關中、河東諸軍校獵。甲午,還同州。……(三月)壬寅,至自同州。……夏四月乙卯,行幸同州。……五月壬辰,至自同州。……”十月東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