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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河東區域的地理特點

在我國古代,河東地區歷史悠久,人文薈萃。早在新石器時代,當地就成為我國境內原始農牧業最為發達的區域之一。仰韶文化與龍山文化類型遺存分布的中心區域(與關中、豫西北平原并稱),在晉西南平原發現了400多處[3]。

進入文明時代以來,該地區仍然具有重要的地位和影響。傳說中堯都平陽,舜都蒲坂,禹都安邑,皆在河東區域。《漢書》卷28下《地理志下》曰:“河東土地平易,有鹽鐵之饒,本唐堯所居,《詩·風》唐、魏之國也。”晉南的“唐”(今山西翼城),就是傳說中的陶唐氏和夏族初期活動的中心,即后代所說的“夏墟”。夏文化遺址有東下馮遺址,今臨汾、翼城、襄汾、絳縣、新絳、曲沃、侯馬、夏縣、河津、聞喜、運城、永濟等地均發現有夏文化遺址[4]。夏族勢力壯大后,渡河進入豫西,占據伊洛和嵩岳地區,才開始建立了夏王朝的統治[5]。河東由于位置居中,自然環境優越,交通方便,在夏商周三代一直是我國政治中心與經濟、文化最為發達的地區。《史記》卷129《貨殖列傳》曰:“昔唐人都河東,殷人都河內,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國各數百千歲,土地小狹,民人眾,都國諸侯所聚會。”

戰國乃至魏晉時期,當地也是中原著名的大郡,物產豐富,地扼關中、山東交通之要途,控制并經營河東者,會為其軍事斗爭帶來有利的條件。如李悝為魏相,推行“盡地力之教”,發展精耕細作,提高土地的利用率和單位面積產量,遂使國家富強。給魏國早期的對外征伐提供了充足的兵員勞力和糧草財賦,奠定了其霸業興盛的經濟基礎。

魏國遷都大梁之后,秦國經過多年的蠶食侵略,占領了河東,從而使三晉處于極為被動的局面。如《戰國策·趙策四》所言:“秦得安邑之饒,魏為上交,韓必入朝。”

三國時期,軍閥割據混戰,曹操即把控制河東視為最為迫切的任務之一。《三國志》卷16《魏書·杜畿傳》載:“太祖謂荀彧曰:‘關西諸將,恃險與馬,征必為亂。張晟寇殽、澠間,南通劉表,(衛)固等因之,吾恐其為害深。河東被山帶河,四鄰多變,當今天下之要地也。君為我舉蕭何、寇恂以鎮之。’彧曰:‘杜畿其人也。’于是追拜畿為河東太守。”杜畿到任后,鞏固了曹魏政權對當地的統治,并恢復發展了農業經濟,以至在后來曹操平定關西之亂時,河東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韓遂、馬超之叛也,弘農、馮翊多舉縣邑以應之。河東雖與賊接,民無異心。太祖西征至蒲阪,與賊夾渭為軍,軍食一仰河東。及賊破,余畜二十余萬斛。太祖下令曰:“河東太守杜畿,孔子所謂‘禹,吾無間然矣’。增秩中二千石。”[6]

河東在歷史上之所以發揮過重要的影響,和它得天獨厚的自然、人文地理條件是分不開的。

一、物華天寶的經濟環境

(一)氣候與土壤適宜耕種

山西高原的地形相當復雜,丘陵和山地的面積占據多數,較為平坦的耕地只有土地面積的30%左右,而且分布得極不平均,主要是在中部大斷陷帶內汾河河谷的忻定、太原、臨汾、運城等幾大盆地,這些盆地地勢平坦,土層深厚,河流匯集,人口稠密,自古以來就是農業墾殖的重心地帶。

其中,河東即晉西南地區的運城、臨汾盆地,屬于涑水河和汾河下游流域,是山西高原地勢最低、無霜期最長和耕地最為密集的區域,具有較好的農業發展條件。區內大部分是河谷平原和盆地,地勢平坦,氣候溫暖,熱量充足,無霜期長達180—200天;甚至可以推行一年兩熟、兩年三熟的復種制,是主要產糧區。因此,在山西高原乃至華北地區,河東是最早的農業開發地之一,傳說中播殖百谷的農官后稷,即活動在河東稷山等地。汾陰還筑有紀念這位農神的后土祠,漢魏北朝的皇帝們屢次到那里祭祀,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此外,運城盆地四周環山,每到雨季,洪水帶來的泥土淤積也有利于提高土壤的沃度。如程師孟所言:“河東多土山高下,旁有川谷,每春夏大雨,眾水合流,濁如黃河礬山水,俗謂之天河水,可以淤田。”[7]

(二)水利資源豐富

河東地區的農業發展,還有賴于當地具有豐富的水利灌溉資源。

1.涑水河、汾河及其支流

河東地區之內,可以利用灌溉的耕地面積較多。像發源于絳縣橫嶺關的涑水河,橫貫運城盆地,西流經五姓湖匯入黃河,全長約193公里,其流域兩岸皆可承受灌溉之利。如《讀史方輿紀要》卷41《山西三·平陽府·聞喜縣》條記載:“涑水,在縣南,《志》云:源出絳縣橫嶺山乾洞,伏流盤束地中而復出,西流經縣東合甘泉,引為四渠,曰東外、喬寺、觀底、蔡薛,溉田百有二十八頃。西流經夏縣界,下流入于黃河。”

運城盆地以南的中條山脈水文狀況相當良好,地下水和地表水都相當豐富,山麓的諸多泉溪匯入涑水,也能溉注沿途的田地。《讀史方輿紀要》卷41《山西三·平陽府·安邑縣》載:“中條山,縣南三十里。有石槽,泉出其中,曰青石泉,流經縣東引以溉田,下流注于涑水。”其支峰鹽道山,“翠柏蔭峰,清泉灌頂,郭景純云:世所謂鴦漿也,發于上而潛于下矣”[8]。據史書所載,五姓湖以上的永豐渠就是引中條山北的平坑水、咸巫河、橫洛渠、李綽渠等小川流的水匯合而成的,至鹽池北其水量即可行舟。[9]

此外,還可以開發渠道,利用汾水與河水發展灌溉事業。如西漢武帝時,河東太守番系便向朝廷提出了引水溉田的建議,“穿渠引汾溉皮氏、汾陰下,引河溉汾陰、蒲坂下,度可得五千頃。五千頃故盡河壖棄地,民茭牧其中耳,今溉田之,度可得谷二百萬石以上”[10]。結果,“天子以為然。發卒數萬人作渠田。……久之,河東渠田廢,予越人,令少府以為稍入”[11]。

由于這些有利條件,河東地區之內的耕地利用率和農作物產量均較高。

2.湖泊陂澤

河東地區古代天然湖沼甚多,河流與山區泉溪的溉注,致使在這一地區之內出現了為數眾多的陂澤。見于史籍的有“□澤”,又名“濁澤”。見《史記》卷43《趙世家》:“(成侯)六年,中山筑長城。伐魏,敗湪澤,圍魏惠王。”《史記正義》:“湪音濁。徐廣云長杜有濁澤,非也。《括地志》云:‘濁水源出蒲州解縣東北平地。’爾時魏都安邑,韓、趙伐魏,豈河南至長杜也?解縣濁水近于魏都,當是也。”同事又見《史記》卷44《魏世家》載魏惠王元年,“(韓)懿侯說,乃與趙成侯合軍并兵以伐魏,戰于濁澤,魏氏大敗,魏君圍”。地點在今運城解州鎮西。

董澤,在聞喜縣東北;晉興澤、張澤,在今永濟市西、中條山北麓,見《水經注》卷6《涑水》:

涑水西逕董澤,陂南即古池,東西四里,南北三里。《春秋》文公六年,蒐于董,即斯澤也。……

涑水又西南屬于陂,陂分為二,城南面兩陂,左右澤渚。東陂世謂之晉興澤,東西二十五里,南北八里。……西陂,即張澤也,西北去蒲坂十五里,東西二十里,南北四五里,冬夏積水,亦時有盈耗也。

又見《讀史方輿紀要》卷41《山西三·平陽府·聞喜縣》“董澤”條:

縣東北三十五里,……杜預曰:“河東聞喜東北有董澤陂。”陂中產楊柳,可以為箭也。一名董氏陂,又名豢龍池,即舜封董氏豢龍之所。其地出泉名董泉,民引以溉田,流入涑水。

《讀史方輿紀要》卷41《山西三·平陽府·臨晉縣》“五姓湖”條:

縣南三十五里,亦曰五姓灘,灘旁為五姓村,湖因以名,即涑水、姚暹渠經流所鐘之地也。《水經注》:“涑水逕張楊城東,又西南屬于二陂,東陂世謂之晉興陂,東西二十五里,南北八里;西陂一名張澤,或謂之張楊池,東西二十里,南北四五里,西北去蒲坂十五里。”五姓湖當即兩陂之余流矣。

這些湖沼也有利于河東地區的水利事業,后來由于河流改道,水源斷絕而干涸,或因被圍墾田而先后消失。

(三)水草茂盛,利于畜牧

中條山區是歷史上山西生物資源最為繁多的地區,植被以暖溫帶落葉闊葉雜木林為主。在當時,植被良好,林木繁茂。其支峰鹽道山,“翠柏蔭峰,清泉灌頂”[12]。鼓鐘山翠柏青松,相間并茂[13]。首陽山“嘉木松柏,渾然成林”[14]。除森林外,還分布有大量的草地與陂澤,為牲畜的繁殖提供優越的條件,促使其得到了一定的發展。戰國秦漢魏晉時期,河東是以出產馬牛而聞名天下的。

如《左傳·昭公四年》載晉平公曰:“晉有三不殆,其何敵之有?國險而多馬,齊、楚多難,有是三者,何向而不濟?”《水經注》卷6《涑水》亦載:“涑水又西逕猗氏縣故城北,……縣南對澤,即猗頓之故居也。《孔叢》曰:‘猗頓,魯之窮士也,耕則常饑,桑則常寒。聞朱公富,往而問術焉。朱公告曰:子欲速富,當畜五牸。于是乃適西河,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十年之間,其息不可計,貲擬王公,馳名天下,以興富于猗氏,故曰猗頓也’”《漢書》卷90《酷吏傳》曰:“咸宣,楊人也,以佐史給事河東守。衛將軍青使買馬河東,見宣無害,言上,征為廄丞。”顏師古注:“將軍衛青充使而于河東買馬也。”《三國志》卷16《魏書·杜畿傳》曰:“于是追拜畿為河東太守。……是時天下郡縣皆殘破,河東最先定,少耗減。……漸課民畜牸牛、草馬,下逮雞豚犬豕,皆有章程。百姓勤農,家家豐實。”

《魏書》卷110《食貨志》亦載北魏神龜初年高陽王元雍等上奏時,提到當時的鼓吹主簿王后興等請求朝廷每年向河東征供百官食鹽二萬斛之外,還要“歲求輸馬千匹、牛五百頭”,由此可見當地畜牧業的發達。

(四)礦產豐饒

河東還蘊藏著豐富的鹽、鐵、銅、銀等礦產資源。

1.鹽礦

《漢書》卷28下《地理志下》稱“河東土地平易,有鹽鐵之饒”。運城盆地面積約為3000平方公里,海拔330—360米。盆地的大部曾經是一個湖泊,有很厚的食鹽和石膏沉積,隨著湖水干涸,逐漸萎縮殘留于南部中條山前的凹陷帶,構成了今天盛產鹽硝的解池、硝池等鹽湖。著名的解池在安邑(今屬鹽湖區)之南,年產食鹽100余萬擔,號稱“潞鹽”;其面積約為100平方公里,是一個鹽量很高的咸水湖,魚蝦等生物無法在湖中生長,隆冬也不會冰凍。《水經注》卷6《涑水》對其有詳細的記述:

其水又經安邑故城南,又西流注于鹽池。《地理志》曰:鹽池在安邑西南,許慎謂之盬,長五十一里,廣七里,周百一十六里,從鹽省古聲。呂忱曰:夙沙初作煮海鹽,河東鹽池謂之盬。今池水東西七十里,南北十七里,紫色澄渟,潭而不流,水出石鹽,自然印成,朝取夕復,終無減損。惟山水暴至,雨澍潢潦奔泆,則鹽池用耗,故公私共堨水徑,防其淫濫,謂之鹽水,亦謂之為堨水,《山海經》謂之鹽販之澤也。……池西又有一池,謂之女鹽澤,東西二十五里,南北二十里,在猗氏故城南。……土俗裂水沃麻,分灌川野,畦水耗竭,土自成鹽,即所謂咸鹺也,而味苦,號曰鹽田,鹽盬之名,始資是矣。

河東鹽池儲量巨大,加工程序簡單方便,是當時內陸最大的產鹽地,有著廣闊的銷售市場。《史記》卷129《貨殖列傳》稱“山東食海鹽,山西食鹽鹵。”后者主要指的是河東鹽池所產的硝鹽,它給歷代政府帶來的利潤是非常可觀的,是國家財賦收入的重要來源之一。例如公元528年,北魏朝廷下詔取消河東鹽稅,大臣長孫稚便上表反對,言稱:“鹽池天產之貨,密邇京畿,唯應寶而守之,均贍以理。今四方多虞,府藏罄竭,冀、定擾攘,常調之絹不復可收,仰唯府庫,有出無入。略論鹽稅,一年之中,準絹而言,不下三十萬匹。乃是移冀、定二州置于畿甸;今若廢之,事同再失。……昔高祖升平之年,無所乏少,猶創置鹽官而加典護,非與物而競利,恐由利而亂俗也。況今國用不足,租征六年之粟,調折來歲之資,此皆奪人私財,事不獲已。臣輒符同監將、尉,還帥所部,依常收稅,更聽后敕。”甚至提出“一失鹽池,三軍乏食”[15]。

正是因為鹽池的出產給國家帶來豐厚的利潤,政府經常派遣官員、兵馬在此監護,并和敵對勢力展開激烈的斗爭,力保該地不失。如北魏之鹽池,“本司鹽都尉治,領兵千余人守之”[16]。西魏初年,高歡兩次攻入涑水河流域,企圖占領鹽池,都被守將辛慶之力戰擊退。見《周書》卷39《辛慶之傳》:“時初復河東,以本官兼鹽池都將。(大統)四年,東魏攻正平郡,陷之,遂欲經略鹽池,慶之守御有備,乃引軍退。河橋之役,大軍不利,河北守令棄城走,慶之獨因鹽池,抗拒強敵。時論稱其仁勇。”

北魏政府為了防止客水浸入鹽池,解決運鹽車輛翻越中條山的艱難,提高運輸效率,于正始二年(505)在鹽池與西面的黃河之間開鑿了永豐渠(后稱姚暹渠)。這是我國北方唯一的一條專事鹽運的運河,由都水校尉元清主持,動用當地大批人力完成。它基本上是沿戰國初年猗頓運河的故跡而開鑿的,“渠出自夏縣,經巫咸谷北合洪洛渠,東合李綽渠,經苦池而迤邐西向,自安邑歷解州抵臨晉入五姓湖”。出湖后,順涑水河道西行,至今永濟市西南,“由孟盟(明)橋而注黃河”[17]。全渠長60公里左右,呈東北—西南走向,大體上成一直線。五姓湖以下渠段,是利用了涑水的下游河道。這一方面為這段運渠提供了水源,保證了運河航道所需的水量;另一方面,它也是涑水航道的較早記載。如《宋史》卷95《河渠志五》仁宗天圣四年閏五月,陜西轉運使王博文奏言:“準敕相度開治解州安邑縣至白家場永豐渠,行舟運鹽,經久不至勞民。按此渠自后魏正始二年,都水校尉元清引平坑水西入黃河以運鹽,故號永豐渠。周、齊之間,渠遂廢絕。隋大業中,都水監姚暹決堰浚渠,自陜郊西入解縣,民賴其利。”

2.銅、鐵、銀礦

古代河東的金屬礦產資源亦很著名。中條山區的礦產以銅為主,此外還有鐵、金、煤等多種礦物資源,為山西高原重要的礦區。先秦時期,就有“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荊山下”[18]的記載。據成書于戰國時期的《山海經》記載,天下產銅之山共有29處。經郝懿行《山海經箋疏》和吳任臣《山海經廣注》研究,在河東者有兩處,即今山西平陸縣境的陽山和垣曲縣的鼓鐙之山[19]。另外,1958年,考古工作者在山西運城的洞溝還發現了一座古代銅礦遺跡。據分析,其開采的歷史可從先秦延續到東漢[20]。河東又“有鹽鐵之饒”,南部的中條山脈是我國北方冶鐵的發源地之一[21];而北部絳邑之得名,亦歸于紫金山的鐵礦。較為豐富的鐵礦儲量,使當地得以開采冶煉,促進其經濟的發展。魏都安邑所在的故地——山西夏縣曾發現過大批戰國時期冶銅的陶范,以及不少戰國前期的鐵制工具,表明當地金屬鑄造業的發達。后來西漢政府在安邑、絳、皮氏等地設置鐵官,就是對前代魏、秦鐵官的繼承經營。

《魏書》卷110《食貨志》北魏熙平二年(517),尚書崔亮奏請各地開銅礦鑄錢之處,即有王屋山礦(時屬河內郡),“計一斗得銅八兩”。

銀礦的記載可見于《讀史方輿紀要》卷41《山西三·平陽府·安邑縣》:“中條山,縣南三十里。……又有銀谷,在山中,《隋志》:縣有銀冶。唐大歷中亦嘗置冶于此。”

正是由于自然條件的優越,古代河東是北方農業、畜牧、采礦冶鑄業相當發達的地區,豐饒的出產使它成為中原歷代封建政權的重要物質基礎。

二、利于防御的地形、水文條件

河東之所以在古代戰爭中發揮過重要的作用,除了物產豐富之外,還和它周圍利于防守的自然地理環境有著密切的聯系。運城盆地四周多有山水環繞,成為與相鄰地區隔劃的天然分界線,使其在地理形勢上自成一個單元。河東地區的西、南兩邊以黃河為襟帶,隔河與關中平原、豫西山地相望;南及東面又有中條、王屋等山脈為屏障,可以居高臨下,雄視來犯之敵。北邊則有峨嵋臺地和汾水、澮水阻扼對手的進兵。因此自古被視為易守難攻的完固之地。如顧祖禹所稱:“府東連上黨,西略黃河,南通汴、洛,北阻晉陽。宰孔所云:‘景霍以為城,汾、河、涑、澮以為淵’,而子犯所謂‘表里山河’者也。”[22]

(一)河流

1.黃河

河東地區西境及南境黃河流經的情況,可以參見《讀史方輿紀要》卷39《山西一》“黃河”條:

黃河自陜西榆林衛東北折而南,經廢東勝州西,又南流歷大同府朔州西界,又南入太原府河曲縣界,經縣西,又南歷保德州、岢嵐州及興縣之西,又南入汾州府界,經臨縣及永寧縣、寧鄉縣西,又南歷石樓縣西而入平陽府界,經隰州之永和縣、大寧縣西,又南經吉州及鄉寧縣西,又南經河津縣、榮河縣西而汾水注焉,又南經臨晉縣界,至蒲州城西南而涑水入焉,又南過雷首山,折而東,經芮城縣、平陸縣南,又東過底柱至垣曲縣東南而入河南懷慶府濟源縣界。

黃河過內蒙古托克托之后急轉南下,涌入晉陜峽谷,自內蒙古河口鎮到禹門口的410公里間,水面由海拔984米下降至415米。在黃河中游,以此段河床下降的坡度為最大。沿途支流眾多,使其流量增加很快,水流湍急。吉縣壺口一帶,兩岸石壁峭立,河床突然下跌15—20米,流水急瀉,形成著名的壺口瀑布。以下70公里處又有龍門峽(禹門口),河水受到龍門山與梁山的逼迫,寬度僅有50余米,形成萬馬奔騰的洶涌之勢。

黃河出龍門峽谷后,河床展寬到10倍以上,水勢平穩。向南流至潼關、風陵渡附近,又受到華山的阻礙,折向東流,這一節特稱為“河曲”,河寬約800米,這是九曲黃河的最后一曲。在北岸中條山和南岸崤山的夾持下,黃河進入它的最后一段峽谷——豫西峽谷,到平陸以東又穿過三門砥柱之險,經垣曲縣入河南省境。自此以下,流量一般是向下游逐漸減少。河水成為河東、關中、河洛三地的分界線。

沿河東地區西境及東南部邊緣流過的黃河,成為天然的軍事屏障;其原因主要是這段河道的通航性很差。晉陜之間的黃河只有半數的里程能順水通行木船,由內蒙古包頭下行的船只,通常只能到今山西的河曲縣,以下只有行程很短的航道,而且灘磧成群,常常會發生翻船事故。河曲下至磧口,一年之內的通航期約有8個月;磧口至龍門河段水勢太急,航行尤艱,只能順水單向行駛;且中間壺口一帶不能航行。龍門以下,來往航行的船只僅限于禹門口至平陸一段,潼關以東河床坡度較大,行船不便。

河東地區西、南兩面的黃河航道的幾處絕險,對于防御作戰尤為有利,西面河道的北端有壺口、龍門,急流澎湃,無法航行。南面河道的東端有三門、砥柱,只能順水從人門通過。如建德四年(575)周武帝東征洛陽,遣水師自渭入河,經三門順流而下,攻破河陰大城。但撤兵時船只卻無法逆水返回,只得燒舟而退。壺口與三門之險使得上游、下游兩地敵人的船隊不能直接駛入,減少了河東遭受攻擊的威脅。

另一方面,黃河出禹門口后,由于匯集了發源于呂梁山南坡的三川河、昕水河等十余條支流,又陸續注入汾河、澮河、涑水河、渭河,致使流量劇增,又使河床極不穩定,在當地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說法。龍門以下至蒲津數百里內,是黃河中游最易改道的地段,兩岸多有淤沙、淺灘、洲渚,船只難以靠岸停泊,故只有龍門(夏陽)、蒲津兩處理想的碼頭。潼關東至三門的河段,因為兩岸地形的限制,亦僅有風陵渡、竇津、茅津(大陽津)等少數渡口。在這種情況下,河東守軍只需集中扼守幾處要樞,來抵抗對岸敵人的強渡,不必在黃河沿岸分散兵力進行防御,這對守衛者來說又是一項有利的因素。

正因如此,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卷39中,一再強調河水對河東地區防御的重要作用,稱黃河在“春秋時為秦、晉爭逐之交,戰國屬魏。《史記》:‘魏武侯浮西河而下,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后入于秦,而三晉遂無以自固”。

2.汾河

汾河是山西高原內部的主要河流,全長約716公里,是僅次于渭河的黃河第二支流,其流域面積約為3.9萬平方公里,占今山西全省面積的24.2%。汾河的干流發源于晉北寧武西南的管涔山[23],自北而南流,經過靜樂盆地與若干峽谷之后,在婁煩折而向東,至蘭村進入太原盆地,又南下流淌。縱貫南北的晉中斷裂谷,把山西高原分為東部以太行、太岳山地為主體的山地,和西部以呂梁山為主體的山地。汾河循著斷裂谷地南流,過介休、義棠以后,河道漸寬;再經兩渡、靈石等地穿過靈霍峽谷,兩岸山嶺才逐漸開展。自洪洞以南至臨汾,多有支流匯入,故其流量增大,夏秋季節可以向下游通航。光緒《山西通志》卷49《關梁考六·河東道》曰:

汾河自府城以南可通舟楫,其津渡在襄陵縣者四處,在太平縣者十三處,在絳州者十二處,在稷山縣七處,在河津縣有五處。

汾河流至新絳后,又匯入澮河,但是受到峨嵋臺地的阻擋,因此折而向西,切過呂梁山的南端,經稷山、龍門(今河津)流入黃河。數十萬年以前,汾河在新絳以東本來是直向南流的,經禮元(今聞喜縣北)取道涑水匯入黃河。后來由于地質構造的變動,形成了峨嵋臺地的隆起,致使該處河道斷流,只得沿著臺地的北麓向西流去[24]。這樣,汾河的下游河段(曲沃—新絳—稷山—河津),便構成了河東地區的北部屏障。戰爭期間,河東的保衛者往往憑借峨嵋臺地與汾河的阻隔,與北方的敵人夾水相持,往來交鋒。例如:《周書》卷31《韋孝寬傳》載北周派遣役徒于汾北齊地筑城,為了迷惑敵人,“其夜,又令汾水以南,傍介山、稷山諸村,所在縱火。齊人謂是軍營,遂收兵自固”。《周書》卷34《楊□傳》曰:“時東魏以正平(今新絳)為東雍州,遣薛榮祖鎮之。□將謀取之,乃先遣奇兵,急攻汾橋。榮祖果盡出城中戰士,于汾橋拒守。”《北齊書》卷17《斛律金附子光傳》載:“(武平)二年,率眾筑平隴、衛壁、統戎等鎮戍十有三所。周柱國枹罕公普屯威、柱國韋孝寬等,步騎萬余,來逼平隴,與光戰于汾水之北,光大破之,俘斬千計。”

另一方面,北方之敵南征河東,往往選擇深秋和冬季,乘汾水流量不大、便于涉渡的時候,前來進攻。如高歡四次自晉陽出兵河東,兩至蒲津,兩圍玉壁,分別是在天平三年(536)十二月、四年(537)十月、興和四年(542)十月、武定四年(546)九月[25],表明其充分考慮了汾水的障礙作用。

(二)山脈

1.中條山

《山西通志》卷31《山川考一》曰:“中條山,《禹貢》之雷首也。西起永濟之獨頭坡,東訖垣曲之橫嶺關。芮城、平陸居其陽,虞鄉、解州、安邑、夏縣、聞喜居其陰,山形修阻,首枕大河,尾接王屋,綿亙二百余里,所在異稱,有首山、首陽山、歷山、陑山、薄山、襄山、吳山、甘棗、渠潴諸名。而虞坂、白徑為南出道,尤奇險,皆正干也。南支限于河,近與底柱相連。北支旁衍其盤回于汾涑之間者,為鳴條岡,為絳山,為稷山,為介山。”

這條山脈分布于河東地區的東南邊界,在黃河與涑水河、沁河之間。它西起永濟市西南的首陽山,東至垣曲縣東北部的舜王坪(歷山),北與太岳山相接,南抵黃河北岸,略呈東北—西南走向,綿延約170公里,寬10—30公里,一般海拔1100—1900米,相對高差800—1000米,橫臥于運城盆地與黃河谷地之間。

中條山脈又以平陸的張店鎮的山口為界,分為東西兩段,東段面積廣而高峻,群山匯集,雄偉陡峭,最高峰舜王坪,海拔2322米,是聯結太行、太岳、中條的山結。西段山勢挺拔,面積狹長,因此得名“中條”。見《讀史方輿紀要》卷41《山西三·平陽府·蒲州》:“中條山,州東南十五里,其山中狹而延袤甚遠,因名。”其北坡多斷崖峭壁,南坡較為平緩,山脊諸峰以永濟市東南的雪花山為最高(海拔1994米),相對高差達到1500米,故顯得雄偉高峻。

《讀史方輿紀要》卷39亦引《名山記》曰:“中條以中狹不絕而名,上有分云嶺、天柱嶺及桃花、玄女諸洞,谷口、蒼龍等泉。其瀑布水自天柱峰懸流百尺而下,出臨晉縣之王官谷入于大河。而解州東南之白徑嶺通陜州之大陽津渡,尤為奇險。”

同書同卷又稱:“雷首山,一名中條山,在平陽府蒲州東南十五里,首起蒲州,尾接太行,南跨芮城、平陸,北連解州安邑及臨晉、夏縣、聞喜之境,《禹貢》:‘壺口、雷首’,即是山也。……《括地志》:‘雷首山延長數百里,隨州郡而異名,一名中條山,一名首陽山,又有蒲山、歷山、薄山、襄山、甘棗山、渠潴山、獨頭山、陑山、吳山之名。’”

因為中條山在軍事上具有重要的阻礙作用,故被稱為“嶺(領)阨”。《史記》卷68《商君列傳》載商鞅謂秦孝公曰:“魏居領阨之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索隱》注“領阨”曰:“蓋即安邑之東,山領險阨之地,即今蒲州之中條已東,連汾晉之崄嶝也。”

外敵若從南邊渡河來攻,只能穿越山脈中間幾條峽谷通道,如虞坂、白徑等道;因為地勢險峻,守方占有極大的優勢,而進攻者很難由此進入盆地。《資治通鑒》卷151梁武帝大通元年(527)十月,“正平民薛鳳賢反,宗人薛修義亦聚眾河東,分據鹽池,攻圍蒲坂,東西連結以應(蕭)寶寅。詔都督宗正珍孫討之”。結果,“守虞坂不得進”。胡三省注:“虞坂,即《左傳》所謂顛軨,在傅巖東北十余里,東西絕澗,于中筑以成道,指南北之路,謂之軨橋。橋之東北有虞原,上道東有虞城,其城北對長坂二十余里,謂之虞坂。《戰國策》曰:‘昔騏驥駕鹽車上虞坂,遷延不能進’,正此處也。”

2.王屋山

《山西通志》卷31《山川考一》曰:“王屋山,在垣曲縣東北六十里,《禹貢》所謂‘底柱、析城,至于王屋’也。山西接中條,南通濟瀆,東北與析城連麓,周百三十里,沇水之所潛源,即濟水也,在河南濟源縣。或亦以垣曲之教水為沇水矣。”這條山脈東連太行,西接中條,是晉南豫北的一大名山,屬于中條山的分支,位于今河南省濟源縣西北,今山西省垣曲、陽城二縣之間,是濟水的發源地。其得名據傳是因為“山有三重,其狀如屋”[26]。王屋山與中條山在垣曲縣交接,有路自河內(今河南濟源市)沿黃河北岸西經軹關至垣曲(今山西垣曲縣古城鎮),再北逾王屋山麓,經皋落鎮至聞喜縣含口鎮(今絳縣冷口),到達涑水上游,從而進入運城盆地。

王屋山區及其東至軹關的道路崗巒重疊,林木繁茂,崎嶇難行,便于守兵的阻擊,而對進攻一方尤為不利。如武定四年(546)高歡圍攻玉壁,命令河南守將侯景經齊子嶺進攻邵郡(治今山西垣曲古城鎮)。西魏名將楊□領兵抵御,“景聞□至,斫木斷路者六十余里,猶驚而不安,遂退還河陽”[27]。

3.晉原(峨嵋原)

河東地區的北部,汾河、澮河以南,是中條山的分支——峨嵋臺地,又稱峨嵋原、峨嵋坡、峨嵋山、晉原、清原。它地勢高昂,面積寬闊,東起曲沃、絳縣之交的紫金山(古稱絳山),向西延伸,歷侯馬、聞喜、新絳、稷山、萬榮、河津,至黃河畔后南下,抵達臨猗和永濟、運城兩市的北界[28],綿延百余公里,地跨十一縣市,是著名的黃土大原。峨嵋臺地及其北麓的澮河與汾河下游河段構成了天然防御屏障,北方之敵如沿汾河河谷南下,至河曲(今侯馬市及曲沃、新絳縣境)即受到峨嵋原的阻隔,只能穿過狹窄的聞喜隘口(今聞喜縣禮元鎮附近)進入運城盆地的北端,容易受到守兵的截擊。

聞喜隘口以西的臺地,分布有稷山(或稱稷王山、稷神山,海拔1279米)、介山(今孤峰山,海拔1411米),其間亦有峽谷通道可達盆地北部。敵軍由此入侵,通常要在新絳西南的玉壁渡過汾水,然后南行。守軍若在此地筑城戍備,也能夠依托險要的地勢阻擋來犯之敵。如西魏王思政、韋孝寬先后鎮守玉壁,以孤城及數千人馬兩次擊退了高歡的二十萬大軍。

而河東的軍隊如果占據了峨嵋原,對汾河以北之敵就有居高臨下的優勢。如《山西通志》卷31《山川考一》引《聞喜縣志》曰:“峨嵋嶺在縣北三里,由鳳凰原而北,迤邐漸高,行二十余里,四圍皆為平原,即晉原也,晉城在焉。又北數里,下瞰絳州,其廣五十余里。”

歷史上,河東軍隊若屯兵原上,即便于向汾北之敵發動進攻。例如《左傳》宣公十五年載,“晉侯治兵于稷,以略狄土,立黎侯而還”。這里所說的“稷”,就是峨嵋臺地的稷山,見《讀史方輿紀要》卷41《山西三·平陽府·絳州》:“稷神山,縣南五十里,隋因以名縣。《水經注》:‘山下有稷亭,《春秋》宣十五年,晉侯治兵于稷,以略狄土’者也。”

三、道路四達的交通樞紐

司馬遷曰:“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河東的地理位置處于東亞大陸的核心,水道旱路四通八達,便于和相鄰地域的往來。其境內的汾河、涑水河古時均可航行舟船,入河溯渭,溝通秦晉兩地。運城盆地處在幾條道路交匯的中心,北過絳州、平陽、晉陽,即可直達代北。東走垣曲道,逾王屋山,穿過軹道及太行山南麓,便進入華北平原。南由茅津(今山西平陸)或封陵(今山西風陵渡)渡河,經豫西走廊東出崤函,就是號稱“九朝古都”的洛陽;西越桃林、華下,又能進入關中平原。還可以從西境的龍門(今山西河津)、蒲坂(今山西永濟)等地渡河入秦。交通條件的便利,不僅使河東商旅薈萃,貿易發達,而且便于軍隊調遣,有助于向各個方向的兵力運動。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山西方輿紀要序》中談到山西形勢特點時,曾強調河東作為交通樞紐區域的重要作用。“于南則首陽、底柱、析城、王屋諸山,濱河而錯峙;又南則孟津、潼關,皆吾門戶也。汾、澮縈流于右,漳、沁包絡于左,則原隰可以灌注,漕粟可以轉輸矣。且夫越臨晉、溯龍門,則涇、渭之間,可折箠而下也。出天井,下壺關,邯鄲、井陘而東,不可以惟吾所向乎?”

北朝后期,政治軍事斗爭的地域表現主要有二,首先是東西對抗的形勢重現,形成了關西宇文氏與關東(山東)高氏軍事集團的對峙。其次是晉陽—并州的戰略地位日益重要。東魏的實際統治者高歡雖將國都由洛陽遷至鄴城,但又在晉陽屯駐重兵,設置大丞相府處理政務,以該地為霸府別都,以至于在北方中原形成了鄴城、晉陽和長安三個政治中心鼎足而立的局面。河東適在三地之中,占據了許多關塞津渡,既控制和威脅著東西方陸路交通的兩條干線——晉南豫北通道和豫西通道[29],又扼守著黃河、汾河水路與聞喜隘口,阻擋了晉陽之師南下關中平原的幾處途徑,故在軍事上處在極為有利的位置。

由于豫西、晉南豫北通道兩條干線的幾處關鍵路段被河東所控制,在東西對峙交戰當中,占領它的一方在軍事地位上極為有利,既能從多條路線出兵來攻擊對手,又可以給敵人的兵力運動帶來很大困難,使它們無法將軍隊順利投送到對手的心腹要地——政治、經濟重心所在的關中或河洛、冀南平原。

下面對河東地區的交通情況分別敘述。

(一)東去河洛

由運城盆地出發,可以通過黃河北岸的道路抵達河洛平原,主要路線是王屋道或稱東道、垣曲道、軹關道。是從盆地北部涑水河上游的含口(今絳縣冷口鎮)東南行,過橫嶺關,經過皋落(今山西垣曲縣皋落鄉),穿越王屋山區而抵達邵郡治所垣曲縣陽胡城(今垣曲縣東南古城鎮);再東經齊子嶺、軹關(今河南濟源西北),而進入河內郡界。河內郡屬懷州(治今河南沁陽),由該地南渡孟津,可以直抵洛陽,是其在黃河北岸的門戶。或由河內北上天井關,進入上黨地區;或東過臨清關(今河南獲嘉)而趨鄴城,進入河北平原。

嚴耕望在《唐代交通圖考》第一卷第171頁考證王屋道曰:

唐代志書,絳州“東南至東都,取垣縣王屋路四百八十里”。蓋即上考之軹關道。絳州至垣縣之行程尚可稍詳考之。蓋略循洮水河谷而上,經含口,又循清水河谷而下,至皋落故城(今有皋落鎮),又四十里至垣縣故城,又二十里至垣縣(今垣曲)。

第172頁:

今日汽車道自絳縣東經橫嶺關、皋落鎮,至垣曲縣,又東行經王屋鎮,濟源縣,至沁陽,蓋即略循此古道而建者。

這條道路出現甚早,春秋前期晉獻公向外擴張,就派太子申生進攻皋落,力圖控制該道。《左傳》閔公二年:“晉侯使大子申生伐東山皋落氏。”楊伯峻注曰:“東山皋落氏,赤狄別種,今山西省垣曲縣東南有皋落鎮,當即故皋落氏地。”晉文公勵精圖治,為了出兵中原,與楚國爭霸,亦利用了這條道路。《史記》卷39《晉世家》載文公二年,“三月甲辰,晉乃發兵至陽樊,圍溫,入襄王于周。……周襄王賜晉河內、陽樊之地”。晉國由此占領太行山南麓、黃河北岸的戰略要地——(修武)南陽。文公此行,就是經過皋落到陽樊(今河南濟源縣南)而進入中原的。據《國語·晉語四》記載,文公為了開發東道,曾經“行賂于草中之戎與麗土之狄”。公元前633年,晉軍再經此道伐曹、衛以解宋圍,遂與楚師決戰于城濮,獲勝后成為諸侯霸主。東道出兵便利,此后近百年間,晉軍多次由此出師至中原,與楚、齊等國爭奪霸權。

嚴耕望先生曾云:“軹關在河陽西北,為太行八陘之南起第一陘,自戰國時代已為秦國出兵山東之要道。……是軹關陘為太行八陘之最南者。此陘在歷史上極有名,《史記·蘇秦傳》說趙曰:‘秦下軹道,則南陽危。’又蘇代稱秦正告魏之詞曰:‘我下軹,道南陽,封冀,包兩周。’此南陽指太行之南、黃河以北,即漢之河內而言,非漢之南陽郡也;此軹道乃漢河內郡軹道,非長安東郊之軹道也。”[30]他在《唐代交通圖考》中列舉了多條魏晉南北朝時期軹關通行往來的史料,來證明該地系軍道要沖,且為河內趨河東之首途。“是由河陽西北經軹關、齊子嶺,為入周境之要道。大略仍戰國以來之故道也。”[31]

北魏后期戰亂頻仍,故在陽胡城建立邵郡,借以加強對這條道路的控制。參見《魏書》卷69《裴延俊附慶孫傳》載正光末年,汾州吐京群胡聚黨作逆,“(慶孫)從軹關入討,……乃深入二百余里,至陽胡城。朝廷以此地被山帶河,衿要之所,肅宗末,遂立邵郡,因以慶孫為太守。”

宇文氏與高氏交戰時,也屢次派遣偏師經王屋道進攻河內。

《周書》卷34《楊□傳》:及齊神武圍玉壁,別令侯景趣齊子嶺。□恐入寇邵郡,率騎御之。景聞□至,斫木斷路者六十余里,猶驚而不安,遂退還河陽。

《周書》卷34《楊□傳》:保定四年,遷少師。其年,大軍圍洛陽,詔□率義兵萬余人出軹關……

《周書》卷29《劉雄傳》:(建德)四年,從柱國李穆出軹關,攻邵州等城,拔之。以功獲賞。

《北史》卷59《李賢附穆傳》:(建德)四年,武帝東征,令穆別攻軹關及河北諸縣,并破之。后以帝疾班師,棄而不守。

此外,由蒲津南下繞過風陵堆,可以沿黃河北岸、中條山脈的南麓向東而行,經芮城、平陸而至垣曲古城,與王屋道匯合后再東出齊子嶺。

(二)西通關中

河東通往關中平原的道路主要有兩條:

1.涑水道(蒲津道)

沿運城盆地內部的涑水河道而下,或乘舟,或在沿岸陸行,到達河曲的蒲津(今永濟市西南蒲州鎮)后,渡河自對岸臨晉(今陜西大荔縣朝邑鎮東)登陸,即可進入渭北平原,經陸路前往長安。這條道路在先秦時期即成為聯系東西方交通的紐帶,而且很早就在渡口架設浮橋。《左傳》昭公元年(前541)記載,春秋時秦公子鍼出奔于晉,從車千乘,曾經“造舟于河,十里舍車,自雍及絳”。楊伯峻對此注曰:

《爾雅·釋水》郭璞注:造舟,“比船為橋。”邢昺疏:“比船于水,加版于上,即今之浮橋。”《元和郡縣志》:“同州朝邑縣橋,本秦后子奔晉造舟于河,通秦、晉之道。”唐之朝邑縣即今陜西大荔縣東之朝邑廢縣治。……雍,秦國都,今陜西鳳翔縣。絳,晉國都,今侯馬市。[32]

《史記》卷5《秦本紀》亦載昭王五十年(前257)“初作河橋”。《史記正義》注曰:“此橋在同州臨晉縣東,渡河至蒲州,今蒲津橋也。”秦始皇統一天下后出巡關東,返回時,也曾由上黨經河東首府安邑至蒲津,渡河抵臨晉后而歸咸陽[33]。關中人眾若由此處東渡蒲津,可以溯涑水而上,經聞喜、正平北去晉州(今山西臨汾)、晉陽。或走王屋(垣曲)道遠赴河內。長安至臨晉、蒲津的道里行程,嚴耕望先生曾予以詳細考述:長安正東微北至同州二百五十里,其行程蓋有南北兩道。北道由長安北渡渭水七十里至涇陽縣(今縣),東北至三原、富平、奉先(即今蒲城縣),東至同州治所馮翊縣(今大荔)。南道由長安東行至東渭橋,過橋至高陵縣,又東,沿渭水北岸至櫟陽(古縣,今鎮),東至下邽縣(今下邽鎮)、潘縣(今鎮),又東渡洛水至馮翊(今大荔)。

同州南行三十二里有興德宮,置興德驛。又渡渭水興德津至華陰縣,接長安、洛陽大驛道。州東北行至龍門渡河,為通太原之另一道。同州當河中之沖途,為通太原之主線。

李晟曰:“河中抵京師三百里,同州制其沖。”是也。其行程,州東三十五里至朝邑縣(今縣),當置驛。縣東三十步有古大荔國故王城,縣西南二里有臨晉故城,皆為自古用兵會盟之重地。又東約三十里至大河,有蒲津,乃自古臨晉、蒲坂之地,為河東、河北陸道而入關中之第一鎖鑰。故建長橋,置上關,皆以蒲津名。河之兩岸分置河西(今平民縣?)、河東縣(今永濟),夾岸置關城,西關城在河西縣東二里,東關城在河東縣西二里,河之中渚置中潬城。河橋連鎖三城,如河陽橋之制。[34]

涑水道的黃河東岸渡口蒲津,又名蒲反、蒲坂、蒲坂津、蒲津關,在山西省永濟市西南蒲州鎮,傳說曾為舜都,春秋屬晉,戰國屬魏,秦建蒲坂縣,曹魏—北周時為河東郡治所。其地當河曲沖要,為交通陜、晉、豫三省之控扼樞紐,其得失對于關西、關東兩地爭雄的政治勢力影響甚巨,戰略形勢極為重要。東方之敵欲奪關中,往往先要力爭蒲津,借此來打開門戶。而關中集團進兵中原,也經常采取攻占蒲津,再由河東北上晉陽,或東出河北,或南下伊洛平原。故唐朝名相張說在《蒲津橋贊》中稱贊其為:“隔秦稱塞,臨晉名關,關西之要沖,河東之輻湊,必由是也。”[35]清人胡天游也在《蒲州府形勝論》中曾列舉歷代戰例,總結并高度評價了蒲津在古代戰爭史上的重要地位:

蒲為郡,被河山之固,介雍、豫之交。方春秋戰國時,詭諸得之以強其國,重耳得之以抗秦,魏斯得之而雄三晉者也。以山西論之,則為并、汾之外戶而障其南;以大勢論之,則為關中、陜洛之樞而扼其要。故蒲之所系重矣。以自北而西南者言之,劉淵陷蒲坂,則晉之洛陽危;金婁室破河中,宋關、陜不能守。以自秦、豫而北者言之,前則赫連屈孑攻蒲坂,拓跋為之震動;后則宇文泰取秦州,因得略定汾、絳,而高氏晉州始岌岌以就亡。蓋形者居要,所謂得之者雄。……天寶之亂,安祿山據兩京,郭子儀謂河東據二京間,得之則二京可復。金末完顏伯嘉上言曰:“中原之有河東,猶人之有肩背。河東保障關陜,此必爭之地,若使他人據之,則河津以南、太行以西皆不足恃。”

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卷39中,亦將蒲津列為山西首座重險,并陳述了春秋以來該地在軍事上的重要作用:

蒲津關在平陽府蒲州西門外黃河西岸,西至陜西朝邑縣三十五里。《左傳》文二年“秦伯伐晉,濟河焚舟”,即此處也。又昭元年“秦公子鍼奔晉,造舟于河”,通秦、晉之道也。戰國時魏置關于此,亦曰蒲坂津,亦曰夏陽津。《秦紀》:“昭襄王十五年初作河橋。”司馬貞曰:“為浮橋于臨晉關也。”漢王二年東出臨晉關,至河內擊虜殷王卬。三年,魏王豹反,韓信擊之,魏盛兵蒲坂,塞臨晉。信益為疑兵,陳船欲渡臨晉,而從間道襲安邑,虜豹,遂定魏地。景帝三年七國反,吳王濞反書曰:“齊諸王與趙王定河間、河內,或入臨晉關,咸與寡人會于洛陽。”武帝元封六年立蒲津關,蓋設關官以譏行旅。后漢建安十六年,曹操西擊馬超、韓遂,與超等夾潼關而軍,操潛遣徐晃、朱靈度蒲阪津,據河西為營。徐晃謂操:“公盛兵潼關,而賊不復別守蒲津,知其無謀也。”既而操從潼關北渡,遂自蒲坂度西河,循河為甬道而南,大破超軍。晉太元十一年慕容永等自長安而東,出臨晉至河東。又苻丕使其相王永傳檄四方,會兵臨晉討姚萇、慕容垂。后魏孝昌三年蕭寶寅據關中,圍馮翊未下,長孫稚等奉命討之。至恒農,楊侃謂稚曰:“潼關險要,守御已固,無所施其智勇。不如北取蒲坂,渡河而西,入其腹心,置兵死地,則華州之圍不戰自解,潼關之守必內顧而走。支節既解,長安可坐取也。”稚從之,寶寅由是敗散。……

與蒲津隔河相望的西岸渡口臨晉,本名大荔,為戎王所據;秦得之后曾“筑高壘以臨晉國”,故改為臨晉,位于今陜西大荔縣朝邑鎮東。戰國初年,魏國曾一度越河占有此地,商鞅強秦后又將其奪回。該渡口處于晉南豫北通道的西端,是關中平原的門戶,故《戰國策·齊策六》載即墨大夫謂齊王曰:“夫三晉大夫皆不便秦,……王收而與之百萬之眾,使收三晉之故地,即臨晉之關可以入矣。”

戰國秦漢之間,臨晉亦多次成為關中與山東勢力爭奪與會盟之所,錢穆《史記地名考》“臨晉”條六記云:“魏文十六,伐秦,筑臨晉元里。秦惠文王十二,與魏王會臨晉。魏哀十七,與秦會臨晉。秦武三,與韓惠王會臨晉。漢王從臨晉渡,下河內。漢王還定三秦,渡臨晉。……”由此也能證明臨晉、蒲津與涑水道對于古代交通的顯著影響。

2.汾水道

或稱“龍門道”。龍門即禹門口,是黃河東岸的另一處重要古渡口,在今山西省河津市西北和陜西省韓城市東北30公里處,傳說為大禹治水時所開鑿。《水經注》卷4《河水》引《魏土地記》:“梁山北有龍門山,大禹所鑿,通孟津河口,廣八十步,巖際鐫跡,遺功尚存。”黃河流至此地,兩岸峭壁對峙,形如闕門;驚濤激浪,巨流湍急。而出龍門口后,河道變寬,便一瀉千里。龍門以下數百里,兩岸數十里沙灘間,洲渚密布,淺灘及分流層出不窮,多有淤沙蛇陷之厄。“故黃河自龍門以下數百里之河道,均無一處理想適宜之渡口;而龍門口以東,又恰為汾水盆地交通之要沖,故龍門口遂成秦晉兩地古今馳名之渡口。”[36]

古代汾河下游可以通航,春秋時期,秦國都雍(今陜西鳳翔),在渭河中游;晉國都絳(今山西侯馬),在汾河支流澮河流域;船只順澮、汾而下,可以經龍門附近的汾河口駛入黃河,轉入渭河,進入關中平原。公元前647年,晉國遭受饑荒,求救于秦,“秦于是乎輸粟于晉,自雍及絳相繼”。史稱“泛舟之役”,就是利用了這一段水道,見《左傳》僖公十三年。北朝時期,汾河水運仍在進行。《魏書》卷110《食貨志》載三門都將薛欽上言:“汾州有租調之處,去汾不過百里,華州去河不滿六十,并令計程依舊酬價,車送船所。”

由正平(今山西新絳)沿汾河北岸的陸路西行,過高涼(今山西稷山),至龍門峽谷口渡河,登陸后南下即為夏陽(今陜西韓城市東南)。《通典》卷173《同州·馮翊郡》“韓城”條曰:“古韓國謂之少梁。漢為夏陽縣。有梁山,……有韓原,即《左傳》‘秦晉戰于韓原’是也。有龍門山,即禹導河至于龍門是也。魚集龍門,上即為龍,皆在此。龍門城在縣東北,極崄峻。又有龍門關,后周分為郃陽及今縣。”過夏陽后進入渭北平原,即可南下咸陽、長安。

關中之旅由夏陽東渡,對岸是汾陰故城,有著名的后土祠,岸邊津渡稱為汾陰渡或后土渡,可供舟楫來往。東漢建武初年,鄧禹領兵自汾陰渡河入夏陽,即由此處。西魏大統三年(537),高歡率師自晉陽南下,“將自后土濟”[37],也是企圖經此進入關中。由汾陰東北行,渡過汾水,即至龍門縣。《元和郡縣圖志》卷12《河東道一·絳州》曰:“龍門縣,古耿國,殷王祖乙所都,晉獻公滅之以賜趙夙。秦置為皮氏縣,漢屬河東郡。后魏太武帝改皮氏為龍門縣,因龍門山為名,屬北鄉郡。”由此沿汾水北岸東行,至稷山、正平,亦可北去晉州(今臨汾)、太原。由龍門縣南渡汾水,沿大河東岸南行,過汾陰后,即進入運城盆地。

龍門津渡自先秦以來多有征戰,公元前645年,晉惠公西向伐秦,與穆公之師戰于韓原。戰國前期,魏國又渡河占據少梁,以此作為據點擴張勢力,建立了西河郡。至秦惠王八年(前330),“魏納河西地。九年,渡河,取汾陰、皮氏”。[38]秦不僅收復了少梁,還由此地渡河攻占了對岸的兩處城市。楚漢戰爭期間,魏豹據河東以反漢,韓信在臨晉聚集船隊,虛張聲勢,將敵軍吸引在蒲坂,暗地調兵由夏陽乘木罌潛渡,襲擊安邑成功,一舉殲敵。《資治通鑒》卷108東晉太元二十一年,載后秦主姚興遣將攻西燕河東太守柳恭,恭臨河據守,不能下。姚興乃禮聘汾陰薛強為將,“引秦兵自龍門濟,遂入蒲坂”。北魏太和二十一年(497),孝文帝自代北返途經龍門時,曾遣使祭祀大禹,并置龍門鎮于此。

孝昌二年(526),孝明帝又以薛修義為守將,領精兵常駐龍門。永熙三年(534)東西魏分裂,高歡破潼關,屯華陰,龍門都督薛崇禮歸降。東魏先后派遣將軍薛循義、賀蘭懿等率眾渡河,占據西岸渡口的要塞楊氏壁。次年(535),守將賀蘭懿等見形勢不利,棄楊氏壁逃歸,龍門兩岸津渡即為西魏占領[39]。周武帝天和二年(570),斛律光犯汾北,圍定陽;北周齊國公宇文憲領兵二萬自龍門渡河,收復數座城池。

(三)南向崤函

這條道路在新安、宜陽以西的部分又稱“崤函道”,崤函道的西段(陜縣至潼關)與河東只有黃河一水之隔,河東之南,逾中條山、黃河而與豫西的崤函山區相對,那里是古代關中與華北平原交通聯絡的陸路主道——豫西通道的艱險地段,古稱崤函道。河東師旅如果在蒲津、龍門西渡受阻,或是王屋道東行不暢的情況下,還可以從南面的風陵渡、茅津(大陽津)或竇津等處渡河,經崤函道西行進入關中;或是東越崤山,進入洛陽盆地,再東去華北大平原。但是中條逶迤,黃河洶涌,其間可以逾涉之途徑主要有二:一是中條山脈南北通道;二是黃河北岸渡口。

1.中條山脈南北通道

由運城盆地南越中條山脈的通道有:

(1)虞坂(巔軨)道

《太平寰宇記》卷46《河東道七·解州安邑縣》曰:“中條山,在縣南二十里。其山西連華岳,東接太行山,有路名曰‘虞坂’。”這條道路在盆地中心城市安邑(今鹽湖區)之南,翻越山脈后即達河北郡治河北縣(今平陸),與陜州(今三門峽市)隔河相對,縣南之陜津(大陽津)可渡。通道的山北原上有古虞城,扼守長坂,相傳為虞舜所筑,以故得名。該地在《左傳》中稱為“顛(巔)軨”,是因為中途有山澗橫絕,被人用土筑成通道,名為軨橋的緣故。古代河東池鹽多用車載經此道運往中原,由于路途艱險,車重難以攀登,因此產生了“騏驥駕鹽車上虞坂,遷延不能進”的寓言故事。

《水經注》卷4《河水》:

河水又東經大陽縣故城南。……河水又東,沙澗水注之。水北出虞山,東南經傅巖,歷傅說隱室前,俗名之為圣人窟。孔安國《傳》:傅說隱于虞、虢之間,即此處也。傅巖東北十余里,即巔軨坂也。《春秋左傳》所謂入自巔軨者也。有東西絕澗,左右幽空窮深,地塹中則筑以成道,指南北之路,謂之軨橋也。……橋之東北有虞原,原上道東有虞城,堯妻舜以嬪于虞者也。……其城北對長坂二十許里,謂之虞坂。戴延之曰:自上及下,七山相重。《戰國策》曰:昔騏驥駕鹽車上于虞坂,遷延負轅而不能進,此蓋其困處也。橋之東北山溪中,有小水西南注沙澗,亂流經大陽城東,河北郡治也。沙澗水南流注于河。

《資治通鑒》卷152梁武帝中大通二年(528)正月載長孫稚曰:“然今薛修義圍河東,薛鳳賢據安邑,宗正珍孫守虞坂不得進,如何可往?”胡三省注:

《水經注》曰:“虞坂,即《左傳》所謂顛軨,在傅巖東北十余里,東西絕澗,于中筑以成道,指南北之路,謂之軨橋。橋之東北有虞原,上道東有虞城,其城北對長坂二十余里,謂之虞坂。《戰國策》曰:昔騏驥駕鹽車上虞坂,遷延不能進,正此處也。”

嚴耕望先生曾對這條路線的道里行程作過考證:“其道由陜州北渡大陽津,東北十七里至河北縣,天寶元年更名平陸(今縣東北十五里)。又東北蓋略循沙澗水谷而上,經傅巖四十五里至軨橋,即古巔軨坂,當沙澗水,東西絕澗幽空,窮深地塹,中間筑以成道,通南北之路,故有軨橋之名。又東北十余里至虞城,在虞原上,大道之東,虞仲所封,所謂北虞,即晉國假道于虞以伐虢者也。城北山道向上及下七山相重二十許里,謂之虞坂,地極險峻,故古人以騏驥駕鹽車上虞坂為困境之譬。下坂,西北行三十二里至安邑縣(今縣);下坂,東北行蓋四十二里至夏縣(今縣)。由安邑、夏縣北經絳州、晉州至太原府,此為南北交通之一重要孔道。”[40]

(2)白陘(徑)道

這條路線在虞坂道之西,以途經白陘嶺而得名,《大清一統志》解州卷山川目“白陘嶺”條載:“嶺在州東南十五里,跨安邑、平陸二縣界,中條之別嶺也。”這條路線自解縣(今運城市)東南越中條山脈之白陘嶺,由今平陸縣西北抵陜津,又稱“石門道”,是古代池鹽外運的另一條通道。《水經注》卷6《涑水》載“澤南面層山,天巖云秀,地谷淵深,左右壁立,間不容軌,謂之石門。路出其中,名之曰白徑,南通上陽,北暨鹽澤”。《元和郡縣圖志》卷12《河東道一·河中府》“解縣”條云:“通路自縣東南逾中條山,出白徑,趨陜州之道也。山嶺參天,左右壁立,間不容軌,謂之石門,路出其中,名之白徑嶺焉。”《讀史方輿紀要》卷41《山西三·平陽府·解州》曰:“白徑嶺,在州東南十五里,中條山之別嶺也,路通陜州大陽津渡。《志》云:由檀道山陡徑出白徑嶺趨陜州,即石門百梯之險也。唐至德二載郭子儀復河東,賊將崔乾祐走安邑,復自白徑嶺亡去。”

2.黃河北岸渡口

自運城盆地南越中條山脈后,即到達黃河北岸,舟楫往來的主要渡口從東向西排列有以下幾處:

(1)陜津

古稱茅津、茅城津、大(太)陽津,其北岸渡口在今山西平陸縣西南故茅城南,該地古時又有“大陽”之稱,以故得名。

《水經注》卷4《河水》曰:“河北對茅城,故茅亭,茅,戎邑也。《公羊》曰:‘晉敗之大陽者也。津亦取名焉。’《春秋》文公三年,‘秦伯伐晉,自茅津濟,封崤尸而還’是也。東則咸陽澗水注之,水出北虞山南,至陜津注河,河南即陜城也。昔周、召分伯,以此城為東、西之別,東城即虢邑之上陽也。……”《資治通鑒》卷94東晉咸和三年八月,“(劉)曜濟自大陽,攻石生于金墉”。胡三省注:“大陽屬河東郡。應劭曰:‘在大河之陽,故曰大陽。’《唐志》,陜州陜縣有大陽故關,春秋之茅津也。”

南岸渡口即在陜縣(今河南三門峽市)之北。

陜津是古代黃河最為重要的渡口之一。其原因有二:首先,陜縣為豫西通道西段的交通樞紐,是崤山南北二道的交匯之處,由此地可以西通函谷、潼關,直赴關中;或東去新安,或東南赴宜陽,越崤函山區而抵達伊洛平原;因此自古即為晉豫交通之重要碼頭。

其次,該處河床較窄,僅寬七十余丈,便于涉渡來往。《元和郡縣圖志》卷6《河南道二·陜州陜縣》曰:“太陽橋,長七十六丈,廣二丈,架黃河為之,在縣東北三里。貞觀十一年,太宗東巡,遣武侯將軍丘行恭營造。”

由于陜津溝通晉豫兩地,故很早即成為兵家覬覦之所。西周末年,犬戎攻破鎬京,殺幽王。虢國隨平王東遷,定居于陜,分眾據守黃河南北,史稱南虢、北虢。《漢書》卷28上《地理志上》曰:“北虢在大陽。”大陽也稱下陽,《春秋·僖公二年》載:“虞師、晉師滅下陽。”杜預注:“下陽,虢邑也。在河東大陽縣。”王先謙《漢書補注》曰:“陜(縣)與大陽夾河對岸,故有上陽、下陽之分,亦有南虢、北虢之稱,實一虢也。”公元前658年,晉獻公假道于虞(今平陸縣境),經巔軨道逾中條山脈而攻占虢之下陽;公元前655年晉軍又渡河克上陽,虢公丑奔京師洛邑,國亡。事見《左傳》僖公二年、五年。

公元前624年,秦穆公渡河伐晉,“晉人不出,遂自茅津渡,封殽尸而還”[41]。魏晉南北朝戰爭頻繁,茅津屢為黃河南北軍隊往來所涉渡,地位顯著,北周曾于此設大陽關,以守護津要。見《元和郡縣圖志》卷6《河南道二·陜州陜縣》:“太陽故關,在縣西北四里,后周大象元年置,即茅津也。”

(2)浢(竇)津

故址在今山西芮城縣南,對岸碼頭在今河南靈寶縣西北。“浢”或作“竇”“郖”,傳說漢武帝微服出行,遇辱于竇氏之肆,為其妻解困,后將津渡賜于竇婦,以故得名。但經酈道元考證,應是由于河北渡口在浢水流入黃河之處的緣故。《水經注》卷4《河水》:

門水又北經弘農縣故城東,城即故函谷關校尉舊治處也。……其水側城北流而注于河。河水于此有浢津之名。說者咸云漢武微行柏谷,遇辱竇門,又感其妻深識之饋,既返玉階,厚賞賚焉,賜以河津,令其鬻渡,今竇津是也。……余按河之南畔夾側水□有津,謂之浢津。河北縣有浢水,南入于河,河水故有浢津之名,不從門始。蓋事類名同,故作者疑之。竹書《穆天子傳》曰:“天子自寘軨,乃次于浢水之陽。丁亥,入于南鄭。”考其沿歷所踵,路直斯津,以是推之,知非因門矣。

又見《元和郡縣圖志》卷6《河南道二·陜州靈寶縣》:“浢津,在縣西北三里。隋義寧元年置關。貞觀元年廢關置津。”

《讀史方輿紀要》卷41《山西三·平陽府·芮城縣》“浢泉”條:“縣東北三十五里,出中條山,南入大河。一名浢澤,其入河處謂之浢津渡,達河南靈寶縣。《郡志》云:浢津一名竇津,亦名陌底渡,在芮城縣東南四十里王邨。”

嚴耕望亦考證云:“浢津道者,陜州西南靈寶縣(今縣,《民國地圖集》作故縣E110°50’N34°45’)之西北三里有浢津(今渡),亦為大河津渡之要,隋末曾置關。蓋由此北渡河至芮城,又北逾山至涑水流域也。”[42]

浢津的地位及作用不如陜津,但是在兩岸交兵時,人們多注重陜津的防守,進軍的一方往往會出其不意,從被人忽視的浢津渡過黃河。例如,東漢建安十年(205)河東豪強衛固割據該郡,曹操委派杜畿為太守赴任,“(衛)固等使兵數千人絕陜津,畿至不得渡”。而杜畿虛張聲勢,“遂詭道從郖津度”,[43]平定了這場叛亂。北魏正平二年(452)六月,劉宋派遣“龐萌、薛安都寇弘農,……八月,冠軍將軍封禮率騎二千從浢津南渡,赴弘農。”[44]

(3)風陵渡

在今芮城縣風陵渡鎮南,地當黃河彎曲處,其北有風陵堆山,渡口與天險潼關隔岸相對,北去蒲津約三十公里,為河東、關中之間要沖。《水經注》卷4《河水》曰:“(潼)關之直北,隔河有層阜,巍然獨秀,孤峙河陽,世謂之風陵,戴延之所謂風塠者也。南則河濱姚氏之營,與晉對岸。”嚴耕望曰:“兩軍對岸立營,正見為一津渡處。”又見《元和郡縣圖志》卷2《華州華陰縣》:“潼關……上躋高隅,俯視洪流,盤紆峻極,實謂天險。河之北岸則風陵津,北至蒲關六十余里。”《元和郡縣圖志》卷12《河東道一·河中府·河東縣》:“風陵堆山,在縣南五十五里。與潼關相對。……風陵故關,一名風陵津,在縣南五十里。”

春秋時此地即筑有羈馬城(陽晉),是秦晉交兵爭奪的要鎮[45]。風陵渡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南面的潼關形勢險要,山東之師若欲經崤函道西進關中,容易在此受阻。如果出敵不意,北渡風陵后再由蒲津轉涉黃河,即可擺脫敵人主力,順利進入渭北平原。例如,建安十六年(211)八月,曹操西征關中,馬超、韓遂等擁兵十萬,于潼關嚴陣以待。曹操見難以逾越,便接受了徐晃的建議,命令他與朱靈領兵北渡風陵,再西渡蒲坂,先據河西為營;然后親率大軍再次由此途徑進入渭北。《三國志》卷17《魏書·徐晃傳》曰:“韓遂、馬超等反關右,遣晃屯汾陰以撫河東,賜牛酒,令上先人墓。太祖至潼關,恐不得渡,召問晃。晃曰:‘公盛兵于此,而賊不復別守蒲坂,知其無謀也。今假臣精兵渡蒲坂津,為軍先置,以截其里,賊可擒也。’太祖曰:‘善。’使晃以步騎四千人渡津,作塹柵未成,賊梁興夜將步騎五千余人攻晃,晃擊走之,太祖軍得渡,遂破超等。”

曹操此戰勝利后,曾向諸將解釋了采取這項轉移行動的原因,事見《三國志》卷1《魏書·武帝紀》建安十六年九月:

關中平,諸將或問公曰:“初,賊守潼關,渭北道缺,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關,引日而后北渡,何也?”公曰:“賊守潼關,若吾入河東,賊必引守諸津,則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以向潼關;賊悉眾南守,西河之備虛,故二將得擅取西河;然后引軍北渡,賊不能與吾爭西河者,以有二將之軍也。連車樹柵,為甬道而南,既為不可勝,且以示弱。渡渭為堅壘,虜至不出,所以驕之也;故賊不為營壘而求割地。吾順言許之,所以從其意,使自安而不為備,因畜士卒之力,一旦擊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

(四)北通晉陽

關中師旅從臨晉、蒲津渡河后,由河東北上山西高原的核心區域——晉陽所在的太原盆地,主要有兩條道路。

1.桐鄉路

從蒲津沿涑水河谷東北而行,經過虞鄉、解縣、安邑,在聞喜縣境穿越峨嵋臺地,渡過汾河,到達正平(唐之絳州,今新絳縣);然后至汾曲(今侯馬、曲沃縣境)沿汾河河谷北上,穿過臨汾盆地、靈石峽谷,抵達晉陽。此路之名稱可見《元和郡縣圖志》卷12《河東道一》載河中府“東北至絳州,取桐鄉路二百六十里”。《太平寰宇記》卷46《河東道七》載蒲州“東北至絳州,取桐鄉路二百六十五里”。之所以稱為“桐鄉路”,是因為中途經過桐鄉古城,可見《元和郡縣圖志》卷12《河東道一·河中府絳州》“聞喜縣”條:“桐鄉故城,漢聞喜縣也,在縣西南八里。”北周武帝在建德五年(576)出兵河東,北上伐齊,攻占重鎮晉州(平陽,今臨汾)后,留梁士彥駐守,而將主力經此道南撤,命宇文憲率領,屯于涑水上游待命增援。參見《資治通鑒》卷172陳宣帝太建八年十一月:“周主使齊王憲將兵六萬屯涑川,遙為平陽聲援。”又見《周書》卷12《齊煬王憲傳》:

高祖又令憲率兵六萬,還援晉州。憲遂進軍,營于涑水。齊主攻圍晉州,晝夜不息。間諜還者,或云已陷。憲乃遣柱國越王盛、大將軍尉遲迥、開府宇文神舉等輕騎一萬夜至晉州。憲進軍據蒙坑,為其后援,知城未陷,乃歸涑川。

可見由涑水上游北接汾曲,是有一條能夠通行大軍的道路,將臨汾與運城兩座盆地聯系起來。后來周武帝在晉州大敗齊師,乘勝北上,攻占了晉陽。

桐鄉路的道里路程,嚴耕望先生曾作過詳細考證:

(桐鄉路)由河中府略循涑水南側東北行,約七十里至虞鄉縣(今縣),又三十里至解縣(今縣),又東北四十五里至安邑縣(今縣)。縣南東十八里有龍池宮,開元八年置。相近有蚩尤城。由縣東北經安邑故城,有青臺,上有禹廟,下有青臺驛。又北至桐鄉故城,去安邑約五十二里,即漢聞喜縣也。又北渡涑水八里至聞喜縣(今縣)。又北六十里至絳州治所正平縣(今新絳),去河中二百六十里。[46]

2.汾陰路

由蒲津沿黃河東岸北進,經北鄉郡(治汾陰,今萬榮縣榮河鎮)渡過汾水,到達龍門縣,再沿汾水北岸東行,至正平與桐鄉路匯合[47]。嚴耕望先生曾舉《資治通鑒》卷141的史事為例,說明這條道路在北魏時的使用情況。“齊建武四年‘三月己酉,魏主南至離石。……夏四月庚申,至龍門,遣使祀夏禹。癸亥,至蒲坂,祀虞舜。辛未,至長安。’是龍門至蒲坂才三日程,必直南行至蒲坂,不繞道也。”[48]

東魏天平二年(536)高歡領兵由晉陽南下,亦走汾陰路從龍門趨至蒲津,造浮橋渡河去攻打關中。《周書》卷2《文帝紀下》:“(大統)三年春正月,東魏寇龍門,屯軍蒲坂,造三道浮橋度河。又遣其將竇泰趣潼關,高敖曹圍洛州。”《資治通鑒》卷157梁武帝大同三年閏月,“東魏丞相歡將兵二十萬自壺口趣蒲津,使高敖曹將兵三萬出河南”。

隋煬帝大業十三年(617),李淵起兵太原,進攻長安,亦由絳州至龍門,分軍西渡黃河占領韓城,而自率大兵經汾陰至河東,又由蒲津渡河到朝邑,走的也是這條路線[49]。

日僧圓仁所著《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亦載開元五年(717)他從五臺山出發,沿山西南北主要驛路干線,經由今定襄、忻州、太原、清徐、文水、汾陽、孝義、靈石、霍縣、趙城、洪洞、臨汾、稷山、龍門、萬榮、永濟,過黃河蒲津關而入京畿道河西縣境,再經朝邑縣、同州抵達長安。

綜上所述,河東地區土厚水深,物產豐富;又有山河陵原環繞,易守難攻,水旱道路四通八達,因此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在北朝后期東西對抗的形勢下,河東的位置處于長安、太原、洛陽、鄴城等政治重心區域之間,在兼并戰爭當中,占領該地的一方會獲得明顯的優勢,或能御敵于國門之外,或能朝幾個方向出兵進攻,從而掌握了作戰的主動權;故而備受各方君主將帥之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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