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黃昏,理發店里黑漆漆一片。
通往后院的后門不知何時開了,放進店里一地冷風。
“正因為你是個女的,才能活到現在。”
“誰在那里?”
余初夏摸黑撲到墻根處一張理發工具桌前,抓了把剃刀壯膽,轉目盯住后門方向。
此時有一道人影走進后門,隨后聽見啪嗒一聲,店里亮起的燈光晃了一下余初夏的眼,過了幾秒鐘才讓她看清頭戴鴨舌帽身穿黑色男士大衣的逢春。
“你是誰?你怎么進來的?這是我哥跟我嫂子的理發店!陌生人不許隨便進來!”
“你哥跟你嫂子已經死了。”
“什么?”
余初夏如遭雷擊,剃刀啪的一聲脫手摔落在地上……
同一時間的司里街別墅,常震吊著一根胳膊敲開了書房的門。
“老板,您的座駕已經讓人拖去修理了,車胎不難補,不會耽誤您明早用車的。”
“阿震?你怎么下床了?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
常震撓頭:“我本來就沒大事,躺著難受,又聽弟兄們說了今天的事,替老板捏了一把汗!那個小痹妮子太他媽賊了,早上沒能攔下您,居然又想了這么一個用三棱釘逼您停車的法子!萬一旁邊再藏一個刺客,后果不堪設想!”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我這不是沒什么事嗎?”
廖文克招呼他隨便坐,自己點上一支香煙吸了一口之后,心里不禁悄然一跳。
余初夏腦子靈活夠機靈,倒是個做交通員的好苗子。
而且她是余向陽的妹妹,理論上還是顧子萱未來的小姑子,因為余向陽跟顧子萱的“死”,對他廖文克滿腔仇恨,想來對小鬼子也不可能有好感,完全靠得住。
只是可惜了,沒記錯的話余初夏今年只有十八歲,太年輕了,還有大好人生等著她。
算了,何必把她一個小女孩扯進這個刀尖上跳舞的世界……
廖文克并不知道,這天晚上的余初夏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被黑暗完全吞噬,再沒有任何的光亮。
哪怕旭日理發店的燈光是柔和的暖色,聽逢春講完余向陽和顧子萱的事情后,她也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
“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二姨太聯手情夫刺殺老公這種勁爆的消息,其實很容易就會被傳開的,甚至還可能被各大報刊爭先報道。只是因為被刺殺的是廖文克,此事一旦登報,會害他臉上無光,所以才沒有報刊敢于刊登。”
“……”
咬緊牙關的女孩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親人了,所以她咬緊牙關攥緊拳頭,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垂下腦袋,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垂落。
她仰起頭,在眼窩里藏不住的淚水猶如溪流一般沿著臉頰流淌而下。
逢春冷漠的看了她一陣,忽然開口:“想不想報仇?”
“想!”
“但是報仇的話,會非常危險。”
“只要能殺了廖文克,我死都不怕!”
余初夏咬牙切齒:“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又是一個姑奶奶!”
逢春眼底劃過一絲暖意:“據我觀察,廖文克對你很有興趣。得虧你今天穿得土不拉幾的,但凡你稍稍打扮打扮,我很懷疑你現在已經跟你嫂子當年一樣,被他霸占了。”
“他敢!我咬死他!”
“我喜歡你這種勁頭。”
“?”
逢春淺淺的吸了一口氣:“明天還敢不敢再去攔廖文克的車?”
“敢!”
余初夏不解:“攔他車干什么?”
“我不但需要你攔他的車,還需要你把他帶出特務們的保護圈。”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逢春把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槍掏出來放在桌上:“你覺得呢?”
余初夏警惕起來:“你到底是什么人?”
“跟你一樣,和廖文克有血海深仇的人!”
“他欠我……412條人命!”
“……”
廖文克的安保工作非常完備,極難從其中找到漏洞。
所以正月初五的刺殺失敗到現在,逢春率領的小團隊只有前天是開心的。
因為他們前天誤以為抓住了一個刺殺廖文克的新契機,那就是司里街東首太平街上的老田家大米干飯把子肉。
但結果呢,國民政府軍情處濟南站最后四個特工也因為這次刺殺殉國!
逢春恨啊,恨廖文克身邊的安保工作怎么就那么完備,想找一個漏洞怎么就那么難?
既然打進去的漏洞不好找,把廖文克誘騙出保護圈再打,就成了最佳選擇。
因此今日傍晚在司里街留意到,廖文克被余初夏吐一臉口水都沒下殺手的時候,逢春心動了。
她判定廖文克眼里的余初夏是特殊的,所以如果余初夏愿意配合的話,應該可以把廖文克帶出特務們構建的層層保護,然后她就有了一個全新的刺殺廖文克的機會。
如今的逢春,身邊已經沒有人了,這也就意味著沒有策應沒有援兵甚至沒有撤退掩護,一旦她扣動了殺死廖文克的那一槍,很可能也會死在那里。
但她不在乎。
包括余初夏,九成九以上會被當做兇手同謀當場槍殺,她也不在乎。
為了殺死廖文克,這是必要的犧牲!
如能殺死廖文克,犧牲多少人犧牲什么人都無所謂!
“愿意跟我一起刺殺廖文克嗎?”
“愿意!”
“你是個好女孩!”
這天晚上,逢春留在余初夏身邊沒走,還帶她上街去逛了逛商店,買了一身新衣裳回去,給余初夏好好打扮了一下。
因為再次讓余初夏穿著土不拉幾的棉襖棉褲去攔廖文克的車,或許依舊能順利攔得下,但如果想把廖文克騙出特務們的保護圈,必須要給余初夏好好捯飭一下,制造一種三姨太已經準備好出嫁的假象。
次日上午,逢春帶著余初夏來到司里街和水胡同的交叉十字路口東北角停下。
初春的陽光已經有了溫度,照在人身上會有種暖洋洋的錯覺。
兩人借著路口處電話亭上的玻璃窗,可以清晰看到廖文克的座駕自東而來,撕裂陽光駛向這個路口的影子。
她們對視一眼之后,余初夏邁著堅定的步子走到路口中間位置,走到廖文克的座駕前方。
與此同時,逢春握緊手槍,打開了保險。
或許余初夏只是憑一腔孤勇邁出了那幾步,但逢春知道,這或許是她最后一次刺殺廖文克的機會!
然后不管成功與否,她都可能會死。
但她已經做好了一命換一命的心理準備。
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