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端莊整肅的道觀，李青自覺是遇到了真正的隱士高修。心下激動之余，又有葉公好龍的憂慮恐懼之感，好似生怕眼前的道觀長了翅膀或是地基騰起祥云，一下飛得沒影了。

此外他又恐自身儀容禮數不周，惹得真人不喜，以至于整個人都變得拘謹起來。

有心找妙真妙無借個銅鏡木梳，卻又忽然被自個兒的念頭蠢到，那兩個頭比褲兜還干凈的出家人，又怎會備著這些物什……

取出水袋，沾濕汗巾抹了把臉，用手掌指縫捋順束發，撣了撣身上莫須有的灰塵。做完這些，李青又拿出早在寺院就準備好的文房四寶，還有一盒從世引那兒賒欠來的春茶。

便是去上門提親，也不過如此吧……

放下糾結，李青清了清嗓子，正欲抬手叩門拜訪時，卻不料那朱漆闕門忽地咧開一扇，從里面冒出了個女童的腦袋出來。

女童約莫七八歲，頭綰髽髻，露出半邊穿著素白寬袍的身子，板著張略肥的小臉，在幾人身上來回掃了幾圈。

“你們不在山下道觀呆著，憑何來此處打擾姑奶奶清修？”

“……”“……”

李青收回正要叩門的手，看向明顯氣不順的女童，一時想好的措辭也全沒了蹤影。

“唔…在下李青，經由慈照寺愚目法師舉薦，特來拜訪三緣真人。”

三緣便是愚目和尚口中松鶴道觀的觀主。

女童聽完李青說辭，目光狐疑道：“那瞎和尚自己來便罷了，找你們作甚？莫不是死球了，尋你們吊喪來了？”

“……”李青汗顏道：“沒有的事，就是在下想見一見三緣道長，另外還有這兩位僧侶也想要代愚目大師向三緣道長問好。”

妙真被女童的話嗆的正著，好在他心性甚好，也沒打算跟這童言無忌的小孩計較，于是便開口應和道：“阿彌陀佛，小僧確實有奉師長之命，前來問候。”

恰逢此時，觀內有聲音遞出：“符錦，不得無禮！且帶他們進來。”

聽到觀內傳出的話，名為符錦的道童露出不屑一顧的眼神，嘴角也隨之撇動，模仿著觀內聲音做出了個頗為叛逆的顏藝。

李青見狀絲毫不覺厭惡，反而心里一松。仔細想想卻是因為他很久都沒有見過如此有生活氣息的人了。

自打從白壽村出來，他見過的人多是背負許多塵囂的人，便是慈照寺那些和尚，也不見得心里有多輕松。

倒是眼前的道童，所有的情緒喜惡都表現在臉上。

似這種，除了少數天生豁達外，更多的則是心里沒有什么負擔的人。

跟著道童，幾人穿過門闕，在正殿前有一尊半人高的銅鑄香爐坐落。

繞過正殿，穿過二門，道童將他們引入了觀主打坐修行的靜室內。

李青抬眼望去，卻是一位衣袍寬大，身骨瘦削的老道盤坐在蒲團上。

老道面貌沒有他想象中的清矍出塵，反倒像是風中殘燭，快要行將朽木的老人，唯獨讓人感覺不凡的，便是那副連老舊軀殼都遮掩不住的氣度了！

那是一種智者才有的氣場。

在他偷摸打量的時候，觀主三緣同樣睜開眼睛，詢問道：“你從哪里來，如何尋到此地？到貧道這里又是為的什么事？”

“回道長，弟子本是從章陵而來，一路躲避災害，同時探訪真玄。路過慈照寺時，經高僧指點，特來道長這里志心訪道，懇求拜入門墻，以全弟子向道之心。”

“聽你說來，倒也辛苦。但貧道若是不打算收徒呢？”三緣眼瞼微闔，開始閉目養神。

李青臉色僵了一瞬，隨后坦然一笑道：“不瞞道長，弟子自打出門以來，遇見的第一處肯接待我的地方便是在廟里，第二處便是觀主這里，若非觀主指引，又開了山門，弟子也尋不到此處。”

整了整精神，他有些自嘲似的笑道：“道長，弟子出了廟門便進觀門，想來多少是有些修行的緣分在，若是道長嫌棄，那弟子也只能自個兒半路出家，剃光了頭，下山去當個沒來由的游方道士去了……”

三緣沉默不語，那邊妙真和尚見了，忙上前見禮問候，不過卻沒像李青似的，送上實打實的拜禮，只是口頭說過后，便把一只玉盒拿了出來。

這玉盒不是拜禮，而是愚目和尚借與李青的人情債。

三緣觀主打開玉盒，便有一股沁人心脾的異香充溢而出。

三緣眼皮微顫，心中詫異莫名。

竟然是延壽保命的福壽丹，這些和尚富有他是知道的，但又何時變得這么慷慨了？

一旁，妙無適時遞上一封貼了封符的信件，里面正好解答了他所有的疑問。

包括為何舉薦李青拜入他的門下。

等看罷信件，那記錄著許多隱秘信息的紙張無風自燃，片刻就化為了灰燼。

三緣嘆了口氣，收好玉盒，隨后看向默默站立在一旁的李青。

“你俗家叫什么名？”

李青一愣，回道：“本姓木子李，單名一個青山的青字。”

“青主木，木為生發之機，想來你本性也是堅韌活泛之人。這名不賴，不過即是要出家，還是要取個道號為好。”

三緣目光落在門楣處，隨后又看向李青，說道：“青為暗色，多有沉淪蒙昧，難得舒展之意。我觀天上七星可指引方位，又可分辨四季更迭，而在七星當中又屬玉衡星最為明亮，貧道便為你取道號為玉衡，你看如何？”

聞聽此言，李青難掩心中激動，當即便參以師禮叩道：“弟子玉衡，拜見師父！”

“蛤？”名叫符錦的道童看著這一幕，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不是說好不收徒了么？這又是鬧哪樣？

另一旁，妙真妙無對視一眼，同時松了口氣，他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

等新師新徒寒暄完畢，兩個和尚與三緣觀主再次說了番場面話，就欲請辭回去。

此時李青身為松鶴觀弟子，便接下了送客下山的活計。

來到山門前，他拱手道：“多謝兩位大師不辭辛勞為我引路，也多謝兩位看望家師，請。”

妙真看著毅然成為此地主家的李青，默默伸出了蒲扇大的手。

“大師不必多禮，請。”

李青見狀同樣伸手，遙指向青光隱隱的山門，那里破舊的道院依稀可見。

妙真終于忍無可忍，憋不住道：“道友承諾的事莫不是忘了？”

說話間，妙真的目光落在他腰間系著的鈴鐺處。

李青作恍然狀，哈哈笑道：“瞧我這記性，差點給忘了。”

將來時世引索要的‘人事’送出，兩個和尚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