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一夜的奔波勞碌以后,高度緊張的亞森也終于放松了下來。
劇烈運動過后的肌肉酸痛讓他在床上翻來覆去,遲遲無法入眠。
作為生活在貧民窟內的流浪兒,他的眼界比起那些生下來就沒人養的孤兒要寬闊許多。
但也因為如此,當他過早構筑起來的世界觀徹底崩塌的瞬間,他所受到的震撼也遠比普通的流浪兒要更強烈得多。
今夜發生的古怪事情實在太多了,多得讓他精神衰弱。
列車行駛中的搖曳晃動更是令他感到心煩意亂,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
‘既然我學會了使用魔法,那這是否意味著我已經不是普通人了?'
槍套里面塞著的沉甸金屬物件正在不斷提醒他,接下來將要踏入的世界究竟會有多么危險。
老實說,直到亞森冷靜下來的這段時間里面,他一直在反復思考。
答應成為槍手的這個決定究竟是否正確,他又是否已經做好面對未知與恐怖的準備?
但無論他思考多少次,得到的答案依舊是否定的。
雖然已經擁有了超越常人的力量,但亞森依舊認為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有點小聰明的乞兒。
一個手腳不干凈的小毛賊根本就沒有對付怪物的決心與意志。
‘這可不是什么小偷小摸了,而是手持武器去真正地獵殺怪物,亦或者反過來被獵殺,我能做到嗎?'
對于未來的前景,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先睡吧,今后的狀況總不可能比現在還要更糟了。'
或許是想不明白,又或許是想要逃避,亞森決定暫且先將問題擱置在一邊。
畢竟,善于適應環境的他總能找到最合適的出路。
肉體上的疲勞終究讓他抵御不住襲來的睡意,很快便昏昏沉沉地進入了深度睡眠之中。
在意識的恍惚之中,他似乎嗅聞到了來自熏香的氣味,耳邊依稀傳來了鈴鐺的清脆聲音。
當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卻是意想不到的場景。
他來到了一間具有濃厚東方風格的狹小店鋪。
這間店鋪以茶色為基調,木質結構的精美家具隨處可見,房梁上掛著一串風鈴,剛才亞森聽到的鈴鐺聲來自于此。
墻上懸掛著各種精美的繪畫,畫面上有東方傳統的山水畫,上面展現出了流水淙淙的山澗以及青翠欲滴的竹林。
還有一些類似于神話傳說的繪畫,上面描繪著被綁在十字架上的神明,以及環繞于神座之下的諸位朝圣者。
身處夢境中的亞森并沒有對這一切感到絲毫意外,他帶著莫名的懷舊感開始環顧店內四周:
店里的各個角落都布置了棕色的木制櫥窗,里面整齊地擺放著諸如陶器,瓷器和青銅器皿等收藏品,這些手工藝品大多都裹著灰塵。
也有經過精心組織過的各種文學和歷史書籍,它們被擺放在整齊的欄桿架上。
此外,還有一些傳統的槍械以及放置在展示架上的各種未知道具。
正當他想要用手去觸摸其中一件道具的時候,從前臺傳來了一聲略顯滑稽的倫敦腔調。
“嘿!你還沒有付錢呢,別隨便亂碰我的珍藏!”
這句突然的話語讓還在夢游的亞森徹底驚醒。
恢復意識的他很快便意識到這里是夢境,原本完全放下的警惕心又提了起來。
“誰在叫我?”
“別那么緊張,放輕松!嘿,看這邊!”
亞森回過神,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一只貓?”
亞森驚愕道。
準確來說,那是一只擬人化坐立著的三色貓。
它的身材短而胖,身上掛著許多華麗的裝飾以及掛墜,此刻它正在一手抓著煙桿,一邊用銳利明亮的目光注視著亞森。
它愜意地吸了一口煙桿,兩顆圓滾的眼睛舒服得瞇成了一條線,然后才緩緩吐出了一口煙霧。
但是亞森卻并沒有聞到一絲一毫的煙味,反而嗅到了類似熏香般的奇特香味,這股香氣令他緊張不安的情緒得到了些許舒緩。
還未等亞森詢問,這頭慵懶的貓主動向他打起了招呼:“歡迎來到招財貓的小店,招招手,財源滾滾來!”
“你是誰?這里又是哪里?”
“我是招財貓,一頭又老又懶的大肥貓,你可以將我理解成你的上司之一。”
“這是信物,它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招財貓不緊不慢地從桌底下掏出了一枚鑲著金邊的銀制十字架。
它故意在亞森的面前多晃悠了幾下,直到他完全看清楚為止。
“這是犧牲與救贖之神的圣徽,當你受困于現實扭曲或者幻境的時候,想辦法找到它。”
“這種十字架的印記可以起到類似于現實穩定錨的作用,同時也是槍手最重要的身份標志。”
“我想你應該已經意識到這里并非現實,而是建立在夢境的特殊空間。”
“換句話來說,我通過某種方式借用了你的夢境來構筑一個安全屋,并將你現實當中的身體也一并帶了進來。”
招財貓的話語讓亞森有些驚悚,他試探性地用力捏了一下臉頰,臉頰傳來的痛楚感令他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
“也就是說這間店鋪其實是我做的夢,而我現實中的軀體已經消失不見了?”
“事出突然,我只能這樣做。”
招財貓毛茸茸的貓臉上浮現出凝重的表情:“很抱歉,孩子。”
“我這里有個非常,非常糟糕的壞消息要告訴你:由于某個不能言說的原因,強大且邪惡的新神已經開始注視你的身影”
“我尚且不太清楚那些潛藏在現實中,并在暗地里崇拜邪惡神祗的邪教徒是否察覺到了你的存在,但我敢肯定你已經進入了眾神的視野之中。”
“從今天開始祂們將會視你為眼中釘,一個不得不鏟除的對象。”
招財貓的話語擊碎了亞森最后的一絲僥幸心理,一陣頭暈目眩的崩潰感襲擊了他的大腦,令他差點當場暈眩過去。
亞森還沒有從小巷的襲擊中完全緩過神來,轉眼間便被告知有更大的麻煩找上了他。
饒是像他這么善于調節心態的人,在經歷了接連不斷的厄運以后,此刻也出現了精神崩潰的征兆。
“我不明白。”
亞森的聲音顫抖了起來,絕望的他向招財貓質問道:“難道我真的就這么特殊嗎?這一切難道都是被早已安排好的?”
“孩子,你確實生而不凡,天生就要肩負非凡的使命,這也是眾神會敵視你的主要原因之一。”
招財貓察覺到了亞森的情緒失控,它用舒緩的語氣示意這名可憐的少年盡快冷靜下來。
“但是,現實之主絕不會坐視邪神肆意妄為,只要現實的帷幕還沒有崩塌,那么徘徊在世界之外的新神就無法對你直接下手。”
“然而侍奉祂們的崇拜者會想方設法殺死你,為了避免你提前夭折,我決定對你進行一次簡單的投資。”
“等一下,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亞森強行壓抑住內心的恐懼,他盡可能用冷靜的語氣對招財貓問道。
“既然你將我的身體帶進了夢境之中,那么這是否意味著,我身處的現實當中出現了意外?”
招財貓的胡須低垂了下來。
“……這輛本該搭載著你前往肯特郡的列車在半路遭遇了超自然襲擊,在某座小鎮的郊外附近脫了軌。”
“盡管這看起來像是一次偶然的襲擊事件,但出于謹慎的考慮,我不得不提前啟用緊急預案,將你拉進到這個夢境安全屋里面進行避難。”
“那么外面的其他乘客呢?還有莫里斯先生,他現在怎么樣了?”
“我建議你還是別考慮其他的乘客了,至于那名槍手,他還在戰斗,但是他獨木難支,注定只會邁向犧牲的末路。”
招財貓敲了一下煙桿,煙桿敲在桌上的香爐蓋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聽著,由于某種限制,我無法將你從夢境轉移到安全的區域,這意味著你將會在入夢前的位置再次醒來。”
“這是一個相當棘手的狀況,因為我不能過多插手你的成長軌跡,能夠給予你的幫助也相當有限,所以你必須要在孤身一人的情況下逃出生天。”
眼見亞森的臉色逐漸轉向蒼白,招財貓又再次說道:“我會在祂允許的范圍內盡可能為你提供幫助,如果你還想要活下去,那就趁現在趕緊做好準備。”
“我想上廁所——開玩笑的。對不起,我好像緊張過頭了。”
亞森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他擦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對招財貓問道:“那么襲擊這輛列車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人?我需要了解他們的身份,還有接下來可能會遭遇的危機。”
“根據襲擊者的攻擊方式來推測,我認為應該是拜肉教的教徒向你發起的襲擊。”
招財貓說道:“拜肉教是一個極度崇尚肉體主義的教派,其信奉者堅信人類的肉體本身擁有抵達神靈的潛力。”
“他們試圖通過肉體的享樂、褻瀆、甚至獻祭等方式,不斷鉆研肉體的本質,最終以‘完全的生命’的形式來完成登神的壯舉。”
“拜肉教是教廷的重點打擊對象之一,其歷史可以追溯到數百年前的蒙昧時代,而拜肉教的教主‘血肉變革者’更是個相當危險的人物。”
“雖然他并非是神,但在這數百年以來它陸續給教廷帶來了不少麻煩。”
說著,招財貓突然皺起了眉頭,它用力吸了一口煙桿,然后接著說道。
“回到剛才的話題吧,拜肉教內部存在著許多不同的思潮。”
“其中最主流的兩股分別是傳統的‘血肉崇拜’,以及新興的‘骨骼崇拜’一脈。”
“根據我的猜測,襲擊者應該屬于血肉崇拜的拜肉教徒,他們對于血肉的褻瀆,還有對于人體有機部分有著超乎尋常的偏執與追求。”
“他們最常見的手段通常是利用邪惡力量來扭曲、改造人類的肢體,亦或者讓人類畸變,異化成為喪失理智的可怖怪物。”
招財貓將桌上早已準備好的其中一枚護符推給了亞森。
“你尚未經過偉大的祝福儀式完成超凡脫俗的擢升,凡人的肉體對于血肉的腐化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所以我將贈予你這件解咒護身符,它擁有抵御詛咒的威能,能夠幫助你免疫輕微程度的血肉腐化。”
然后,招財貓將桌上的另一枚護符推給了亞森:“而這枚護符叫作‘沙拉曼達’,它取材自同名的超自然生物的一枚鱗片。”
“效果是受傷時自動硬化皮膚來抵擋傷害,同時也能夠抵御骨折以及挫傷,這可以幫助你應付來自骨骼崇拜的威脅。”
“然而,這兩件護符全部都是消耗品,它們會消耗自身的神秘力量來發揮功效。”
“一旦消耗殆盡它們就會自動碎裂,所以你必須要小心謹慎,盡量避免不必要的傷害。”
亞森鄭重地收下了護符,并將它們放在衣服內側的貼身夾層當中,以防止丟失。
“感謝您慷慨的饋贈,那么……桌上那把銀光閃爍的鑰匙又有什么作用呢?”
“這把銀質的鑰匙,它——”
招財貓剛想為亞森介紹,下一瞬間,它的話語卡在了喉嚨里,透過那張毛茸茸的貓臉,亞森居然看到了類似于驚愕般的表情。
“它不是我的收藏!”
招財貓的話音剛落,狹小的店鋪轟然崩塌,亞森周圍的所有事物全都破碎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碎片。
失重的拖拽感籠罩了亞森的全身,令他的身體向著無盡的黑暗虛空不斷往下墜。
“又發生什么事了!?”
驚慌失措的亞森大聲呼喊道。
早已消失在破碎場景之中的招財貓留下了最后的話語:“時刻謹記,我們需要一名可靠的戰士,而不是軟弱無能的懦夫!”
“證明你的價值!竭盡所能,然后掙扎著活下去!不要讓我做虧本的投資!”
墮入黑暗之中的亞森在下墜的過程中,接住了被拋來的某個物件。
——那是莫里斯之前贈予他的手槍,槍身被銘刻上象征著犧牲與救贖之神的十字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