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卿之奏,朕悉卿意,然事有輕重,今江、浙駐蹕,賊馬近在淮西,勢所當先。”
“朕得卿如此,大事何患不濟?中興基業,在此一舉!聞卿見苦寒嗽,乃能勉為朕行,國爾忘身,誰如卿者!”
二月十五,池州城外二十里。
從臨安來的信使先是跑到了鄂州,結果得知了岳少保早就出兵了的消息,慌忙不迭的又從鄂州兜了個圈子,總算是在池州城外趕上了岳飛。
還有他所帶領的八千背嵬軍。
這天陰得厲害!
參謀薛弼,將半月前皇帝發來的旨意念了,送信的宦官小心翼翼地看著這位鎮國重器,可惜下著小雨,叫他的視線不甚清晰,瞧不清岳少保的臉色。
那戴著鳳翼盔,穿著一身黑漆順水山紋甲的漢子,便是岳家軍的主帥,年三十八歲的岳飛了。
行軍打仗不是提線木偶,并非是臨安那邊說一句動一下,那樣帶兵的人,是做不了什么大事的。
早在那邊有消息之前,金人南下的信兒便傳到了襄陽,自他上書過后,立馬便已動身,不然的話,不可能這么快就能到這池州。
為什么沒有按照給趙官家上書的那般,從蘄、黃發兵包圍?
只因為和州失陷的消息,來得比他想象中的更快了一些。之前說過了,和州,就在長江的邊上,過了江,臨安再無天塹屏障。
他的動作已經很快了,足夠快了!
但還不夠。
池州在長江以南,尚未被戰火所波及,其北便是舒城廬州,剛好是金人此番南侵的方向。
他已經入了淮西,已經到了戰事的外圍了。
也只能到這里了。
八千騎兵所帶極限,不過是十日之糧;此番行軍又快……若不是這背嵬軍軍紀嚴明,將糧食省著吃,方才將糧用上了半月。
眼下,軍中已經是一點吃的都沒有了。
兩淮之地能征的糧都被張太尉給征了去,就算是進了池州,短期之內,也難以籌措到足夠進軍的糧食。
除非,張太尉遣人來送糧。
他也應該叫人來送糧。
但是他不會。
因為臨安高人的傳信,比這送信宦官來得要早了幾日。
‘若是淮西戰事不利,那張太尉的糧自當會送上,畢竟試問天下間,還有誰人能比岳少保更會與金人作戰呢?’
‘可要是淮西之難,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解呢?’
‘依著張太尉那護短搶功的脾氣,別說他岳少保,恐怕連劉錡劉信叔,也得被他給趕回去了。’
‘如此,送糧,送什么糧?送糧給你岳飛搶功嗎?!’
‘但你沒糧,你便進軍不得;你進軍不得,你便是在延誤戰機……這個罪名,可是什么時候用都有效的。’
三年以來,大事小情這位高人從未說錯,哪怕是岳飛不信什么命數,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解決之道,不是沒有,幾日前糧草還夠之時退回鄂州,照著與官家的說辭那般,重新整齊大軍,然后發兵東去。
只是那樣一來的話,駐兵不前的罪名是沒了,這戰機也就真正的被耽誤了。
二月初四,張太尉遣夜叉王德為先鋒,奪取和州,金兵退至昭關。
二月初五,楊沂中率軍抵達歷陽。
二月初七,王德于含山縣擊敗金國萬戶、完顏兀術的心腹大將,鎮國大王韓常。
這幾日來的軍情,確實如高人所言,此番淮西之難,似乎并不危險。
至少,兩淮除了岳、韓二軍之外,照樣有人能夠正面擊敗女真精銳了。
而張太尉的脾氣……數日來請糧的信去了一封又一封,但那邊卻是連個回話的人都沒有。
一切的一切,都在照著人家所言的方向去發展。
那么,似乎這罪名,自己真的要擔下來了。
國而忘身,誰如卿者?
國而忘身,誰如卿者!
趙官家的話不斷地在他耳邊重復響著,良久,他的心總算是有了答案了。
送信的宦官只見這岳少保嘴角上揚,卻又不知他為何發笑,正想開口相問,便見他忽地抬起了頭來。
是慈,
也是悲。
唯獨沒有別的元帥將軍那般的……威武殺氣。
他當差不久,以前大都只是來往于兩淮,從未有和岳家軍打交道的時候。
這次,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一直只活在傳說里頭的岳元帥。
只一眼,這宦官便將這位的模樣,給深深地印在了腦子里。
怪不得瓦肆里的人說那金國四太子是赤須惡龍降世,說岳元帥是專門治這惡龍的佛頂大鵬托生,如今看起來,怕是當真有幾分道理。
“沿路辛苦,飛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少保這是哪里話!”
這宦官受寵若驚,還在馬上就朝著岳飛作起了揖來:
“少保折煞小人了!不知道可有什么話、什么信,是要送給官家的?還請一并說來,小人自當為您帶到。”
“嗯……”岳飛思忖著,“臣謝陛下體恤。”
“臣已率兵至池州,前出蘄、黃之策,因敵破和州休矣……”
“聞淮西軍報,方知我大宋勝氣已索然。”
“本當驅軍入廬州,然糧食將盡……此危道也。”
他從來不是個多話的人,年輕的時候話會多一些,從朱仙鎮退兵之后,話就變得更少了。
將當下的情況說了一遍,那宦官一一記下了,又重復了幾次,確定所記無誤之后,便策馬退去了。
等這人走得遠了些,薛弼這才上前搭話:
“元帥……是否再遣些人,去向張太尉請糧?”
“不用了。”
岳飛當年曾做過張太尉的手下,這位老上司是個什么脾氣,他清楚得很。
“之前叫人去臨安尋岳云,此時人應該到了吧。”
接到臨安的來信之后,他便立馬叫人去往臨安,正是想問問,岳云是否已經尋到了那位。
若是尋到了,那么眼下此局,那位有沒有什么破解的法子。
薛弼掐著指頭想了想:“應是到了。”
“那好。”
岳飛做了打算:“傳令下去,咱們不進池州。”
“不……”薛弼被嚇著了,“軍中已經無糧,元帥這是何意?”
“叫大伙兒稍微撐一撐罷,等到了舒州(今潛山),就有飯吃了。”
舒州距此還有二百里,這意味著,最快也得一日半的功夫,大家要餓肚子了。
“是。”
薛弼看著他,猶豫著,還是將這并不讓人高興的消息,給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