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小帆船上。
話問出口,青衣女子遲遲沒有回應。
見此情景,徐老漢不禁有些后悔。
這馬上都快天黑,對方又是姑娘家,身邊也無人陪同,他貿然招呼人家上船確實欠妥。
解開繩索,船槳在岸邊輕輕一抵,水波蕩漾間,烏篷船緩緩離開岸邊。
“走呢!”
徐老漢劃船的手一頓,又將船劃回岸邊。
“不好意思啊船家,剛剛在想永定府在哪。”
陸羽站上船頭,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不妨事,不妨事,老漢還以為姑娘不走呢!”
烏篷船再度啟程,蕩開悠悠江水朝著上游駛去。
老船家在船尾搖槳,那個約莫十幾歲左右,似乎是船家兒子的黑瘦年輕人則拿著一把豬毛刷在刷洗船板。
陸羽沒有去船艙,而是就在船頭尋了處干凈位置席地而坐開始看書。
書名【溪山志異】。
是繡平府境內流傳很廣的一部志怪小說,專講書生舉子、江湖俠客碰到女鬼或者狐妖的故事。
故事寫得很生動,情節跌宕起伏、險象環生,也不知道那位【溪山先生】是不是真的經歷過這些。
陸羽今天看的篇章叫【靈龜問壽】。
是說這千水河中有只活了一千多年的烏龜,偶爾會攔住看起來比較有學識的路人詢問自己還能活多久。
如果路人的答案可以讓它滿意,它就會贈送路人一顆價值連城的寶珠。
而要是路人的答案不合它心意,烏龜就會掀翻船只,將一船人卷入水底淹死。
至于什么樣的答案才能讓烏龜滿意,書中雖然寫著有位算命先生說出了令烏龜滿意的答案,但卻未提及這答案究竟是什么,這也是很多人只將它當作志怪故事的原因之一。
看著看著,陸羽忽然心有所感看向右側。
那個船家的小兒子正直勾勾盯著她,準確來說,是盯著她手中這本【溪山志異】。
“你想要這本書?”
聽到陸羽清雅的聲音,男孩猛然回過神,一抹赤紅爬上他黝黑的臉頰,看著黑紅黑紅的。
男孩有些害羞地搖了搖頭。
陸羽稍一思索很快明白過來原因:“你不識字?”
這一次,男孩點了點頭。
“你想聽故事嗎?”陸羽輕輕問道。
男孩睜大眼睛,猛地點頭,一雙黑亮眼珠仿佛在發光。
只是很快,男孩又搖搖頭。
陸羽猜到了男孩這么做的原因:“放心吧,我不收你錢,也不用你免我的船費。”
男孩感激地看了陸羽一眼,坐在離陸羽大概三尺遠的船頭。
陸羽給他講了一遍【靈龜問壽】。
正要再講第二篇時,忽然聽到老船家在船尾喊:“二伢子,別打擾客人,過來幫我搖會兒!”
男孩麻溜起身,朝著陸羽微微鞠躬,然后飛快跑向船尾。
船頭只剩下陸羽一個人。
又坐了半個時辰,陸羽起身走進船艙。
艙內空間很大,左右兩邊各有一條能坐七八人的寬板,船艙中間則是放著兩張小幾。
艙內連陸羽算在內一共六人。
一名穿著貴氣的商人,帶著兩個渾身煞氣的隨從坐在小幾前。
另外兩名似乎是小情侶模樣的年輕人坐在角落寬板上。
兩撥人互相離得遠遠地,涇渭分明。
陸羽進去的時候,兩撥人幾乎是下意識都看向她,這讓陸羽恍然想起前世坐車遇到乘客上車時的場景。
富商看了眼陸羽戴著的冪籬,很快收回視線。
他的兩個隨從先是看了眼陸羽腰間竹刀,再將目光落向陸羽白凈的雙手,也很快收回視線。
倒是那對年輕男女盯著陸羽看了很長時間。
隔著冪籬,陸羽也略帶意外地看了小情侶中的那個男青年一眼,想不到居然還能在這里碰上。
對那個青年,陸羽還有些印象,似乎是金刀門門主馬長遠的弟子之一。
好像是叫林坪什么來著。
另外那個女的,陸羽則沒啥印象。
互相打量一番后,陸羽也沒有主動和誰打招呼的想法,而是在靠近船頭的角落找了一處地方開始閉目養神。
四月二十四離開青云宗。
四月二十六早上處理完大柳樹村的事情后,陸羽也終于等到了遲來的接應之人。
將小白虎和徐陵等人交托給對方帶回宗門后,陸羽便獨自一人由南向北穿越繡平府,并于今日中午到達這處位于千水河畔的潯陽府。
一路走走停停,這里瞅瞅,那里瞧瞧,竟是花了整整六天才走到潯陽府。
當然,她之所以能夠這么散漫隨意,自然是因為時間很寬裕,齋醮法事定在五月二十三,今天才是五月初二。
二十多天時間,就算爬也能爬到濟州府了。
因此,陸羽在逛完繡平府后,并沒有選擇直接御風去往濟州府,而是買了頂冪籬,做了把竹刀,一路晃晃悠悠走到了這潯陽府。
再之后,就機緣巧合上了這條烏篷船。
等乘坐這艘船到達永定府之后,可以先在永定府晃悠幾天,嘗嘗當地的特色美食,看看永定坊的園子戲。
逛完永定府,就可以沿著千水河北上,去荊門府棲霞山看桃花,聽說那里氣候寒冷,所以桃花開得很晚。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前世不曾見過的風景,這一輩子自然都要看一看。
再往后,如果時間還寬裕,她也可以在宜州府或者瑞安府逛一逛,總之趕在齋醮法事的前一天到達濟州府就行。
陸羽閉目養神規劃旅游路線的時候。
坐在她對面角落里的那對年輕男女正在吵架。
“林坪山,眼睛都長別人身上去了,你是當我瞎?還是當我不存在?”女子捏著身旁男子腰間軟肉。
迎著身旁女子雙目噴火,氣勢洶洶的樣子,男子強忍著疼痛道:“小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你聽我解釋。”
女子捏在林坪山腰間的手沒有松開:“行,讓我聽聽你怎么狡辯!”
“小錦,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覺得那姑娘有些眼熟?”
“眼熟?你咋不干脆說她是你娘呢?這東南地界你連個親戚都沒有,你跟我說你眼熟?你怎么不說那三個男人眼熟?長得好看的女人你都眼熟是吧?啊?”
“嘶……岳小錦你松手啊,小心我回去告訴你爹說你欺負我!”
“有種你就去告,怕你不成?你林坪山只要敢去告,我岳小錦第二天就去找別的男人!”
“……”
酉時末。
河中吹起了東南風。
順風之下老船家也不再搖槳,而是將船帆升起,任由風帶著烏篷船一路前行。
老船家則是從船尾放置雜物的地方拽出來一條網兜,招呼黑瘦少年一起撒網。
“唰!”
漁網被拋向空中,化作一個大圓緩緩沉入河面。
片刻之后。
“嘩啦嘩啦……”
隨著漁網收緊拽出河面,魚尾拍打水面的聲音也越發響亮。
半個時辰后。
老船家和黑瘦年輕人端著一盆魚湯和幾尾蒸魚走進船艙。
陸羽看向自己面前的那條魚,是剛才老船家撈上來的最大的一條。
陸羽望向船頭,隔著冪籬的紗簾朝那個黑瘦男孩輕輕點頭。
男孩咧嘴笑笑,然后飛快跑開。
半夜時分。
烏篷船行至一處轉彎地界,老船家擔心方向失控,便起身去船尾掌舵。
還沒等他走到船尾。
只聽“砰”地一聲,船底似乎撞到了什么東西。
然后,整條船就這樣靜止在了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