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府。
永平巷最里側的一間小院內。
“大夫,我家老大情況可好?”白發婦人看著正在給床上年輕人施針的老大夫,神情擔憂的問道。
老大夫沒有立即回答。
而是在施完最后一根針后,取出手帕擦掉額頭細汗,才緩慢說道:“只是劇痛導致的昏厥,老朽已施針為令郎止痛靜神,片刻即可醒轉。”
“謝謝張大夫,只是不知我兒這腿……”婦人連忙遞過去一杯水,面帶希冀問道。
只是大夫的下一句話,便將婦人的希冀擊了個粉碎。
“腿骨斷裂較多,非藥石可醫。”老大夫搖搖頭,見老婦人神情萎靡,又安慰道:“悉心調養的話,休養個三年五載,勉強可以下地行走,只是想要干活……”
老大夫沒有說下去,但夫婦倆都明白大夫的未盡之語。
休養個三年五載……
勉強下地行走……
對于農家來說,這般結果與廢人有何區別?
他們老兩口眼瞅著沒多少年月可活,等他們一去,兒子一個人又該如何活下去?
“大夫,您想想辦法,救救我兒,他不能沒有這雙腿啊!”婦人抱著老大夫的胳膊哀求道。
還沒等老大夫回答,婦人一把從自己男人手里拽過錢袋。
顫抖著手從袋中抖落幾顆銀疙瘩,全部塞到老大夫手中,婦人神情激動道:“大夫,這些錢都給您,只要您能治好我兒的腿,多少銀子都行。”
“不夠的我們再去湊,只求您救救我兒的腿,我們就這么一個兒子,他的腿不能有事啊,求您了,大夫!”
老大夫費勁躲開婦人塞過來的銀子,神情疲憊又無奈:“非是老朽不愿盡力,實在是令郎雙腿所受傷勢太過嚴重。”
“此等傷勢,除非仙丹靈藥,否則是斷然醫不好的。”老大夫一句話徹底斷了夫婦倆的僥幸念頭。
婦人一聲悲呼,摔坐在地上,捶地嗚嗚大哭起來。
白發老人站在一旁,想要安慰婦人。
卻又瞅見老大夫尷尬立在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老人略微愣神,隨即會意,從妻子手中拿走一枚銀疙瘩塞進大夫手中。
老大夫接過銀子,又翻找藥箱取出數十枚銅錢。
“老朽先回去抓藥,半個時辰后差人送來,陸老丈不必遠送。”老大夫說完,略一拱手,隨即匆匆離去。
等到屋中再無外人。
婦人一改先前哭哭啼啼,沖到白發老人身上對他又抓又罵。
“都是你個老不死的,非要攥著你那幾兩爛錢不放,害得大郎只能去借折子錢。”
“這下好了,大郎腿也斷了,沒人給你養老送終,你就留著那些錢去買棺材吧!”
白發老人一邊躲避妻子抓撓,一邊耐心解釋:“你知道他拿錢去干什么嗎?他拿去捐香油錢!”
“這也罷了,那是個正經寺廟嗎?”
“天下和尚都是一個樣,怎么就不是正經寺廟了?”婦人狠狠踹了男人一腳,不依不饒。
“要是正經寺廟,咱們當初怎么會被老夫人給趕出來?”男人也有些生氣。
婦人大嚎一聲:“說來說去,你個老不死還不是怪我當年丟掉二丫?不丟掉她,咱們仨都沒命活,這么多年了你還惦記著她,我看你就是想讓俺們娘倆去死給她賠命!”
“你……”男人一口氣堵在喉嚨。
“娘,爹。”兩人正吵著,床上忽然響起一個虛弱的聲音。
婦人眼睛瞬間瞪大,撒開丈夫就往床邊撲去:“大郎,大郎,我的兒,你可算是醒了!”
男人也是快步走到床前,一臉擔憂看著兒子。
“娘,你不要怪爹,還有爹,了塵大師是真正懂仙法的慈悲高人,救苦救難不求回報,捐錢給佛祖修金身,我心甘情愿。”
年輕人咳嗽一聲,虛弱著答道:“了塵大師已答應收我入門,等孩兒學成真正仙法,欠的那些折子錢自然不在話下。”
“慈悲?仙法?”男人冷哼一聲:“那個勞什子了塵要真是高人,怎么不見他來救你?”
婦人聽到男人的話,眼睛一亮,想起剛才那位大夫說仙法可以醫治的話。
她頓時驚喜道:“對啊,大郎,你那個了塵師父要是真會仙法,何不將他請來幫你治好這腿?”
“了塵大師沒來,想必是有要事耽擱了,咳……咳,爹娘不用擔心,大師說過,錢財、肉體皆是凡俗之物,易生業障,待修行有成之后必然是要舍去的,孩兒……孩兒這也算是提前舍身。”年輕人邊咳嗽邊說道。
白發老人長嘆一聲,面帶愁容:“大郎啊,那就是個騙子,你何時才能清醒啊!”
“爹!”年輕人生氣喊道:“了塵大師是真正的大德高僧,我不允許你這么說他。”
男人還要說些什么,忽然聽到大門口傳來一聲騷動。
還沒等他去看,他們三人所在的這間屋外就響起一個溫和洪亮的聲音:
“陸大施主在家否?”外面的人敲敲門:“貧僧了塵,聞聽陸大施主受傷,特來救治。”
“大師?”男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床邊正抱著兒子哭泣的婦人瞬間沖向門口。
“啪!”
婦人一把拉開屋門,露出門外穿著一襲灰色僧衣的瘦削和尚。
“大師?您真能治好我兒的腿?”婦人驚喜中帶著懷疑道。
“南無混元寶光佛。”僧人雙手合十,佛唱一聲:“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此行正是為救治陸小施主而來。”
說話的功夫,男人也走到門前,一臉懷疑地看著眼前的和尚。
瘦削和尚對著男人再次行禮,語氣溫和道:“凡有所相,皆是虛妄,我佛無相,以眾生為相。方才這位女施主說的對,世間僧侶,皆是我佛顯化于眾生,施主莫要著相了。”
男人幾時見過真正的和尚,一時間被什么“相啊”、“佛啊”的弄得啞口無言。
“大師,還請快快進屋為我兒治傷,若能治好,老婦必有重謝。”婦人輕輕拉住和尚僧衣小聲乞求道。
“女施主莫急。”僧人溫和一笑,跟著婦人跨過門檻。
屋內。
原本躺在床上的年輕人聽到門口的聲音,努力翻著身坐起,語氣驚喜道:“了塵大師!”
僧人快步走到床前,看了年輕人腿部傷勢,佛唱一聲悲憫道:“南無混元寶光佛,陸施主一心向佛,卻遭此大厄。”
“我佛慈悲,雖說皮囊乃身外之物,卻不忍見信徒受此病苦折磨,特遣貧僧來搭救施主。”
床上年輕人聞言激動異常,他雙手合十誠心道:“南無混元寶光佛,弟子誠心禮佛,并未奢求任何回報。”
“如今大師親自趕來搭救弟子,弟子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年輕人一臉感動道。
了塵和尚將年輕人輕輕按回床上,溫聲道:“陸施主心思純凈,不求回報,我佛卻不能失去任何一個信徒,且先躺好,貧僧為陸施主療傷。”
年輕人躺回床上。
僧人倒退兩步,左手持佛珠,右手結禪定印,口中輕輕念誦道:“南無混元寶光佛,大慈大悲渡世人,忍見眾生……”
隨著一聲聲莊嚴誦經聲響起,這間簡陋小屋中頓時被佛光籠罩。
時間緩緩流逝。
半晌。
“我的腿有感覺了。”
年輕人一聲驚呼,引得夫婦倆齊齊奔向床邊。
僧人沒有理會床邊動靜,而是繼續誦經不停。
佛光越來越濃郁,直至沖破小屋,投射到外面院子里。
“那是什么?”
“佛光!是佛光!”
“老陸家里來了活佛!”
不知是誰一聲驚叫,窄窄一條永平巷瞬間沸騰。
……
夜幕沉沉。
濟州府永平巷。
等圍觀眾人都散去,灰衣僧人視線看向自己右手。
原本那里放著的幾十本佛經,此時已經全然消失。
灰衣僧人露出一抹笑容,緩緩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