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壯闊的千水河。

帶著沿途兩岸諸國的歷史自古到今。

也帶著陸羽逆流而上，回到了歷史的顯德十八年。

陸羽曾問過老和尚，千水河道靈為何會將顯德十八年作為它的具象。

迦葉的回答是他也不知道。

似乎是千水河會主動截取發生在它兩岸的，人道意念最強烈的那段歷史作為定格。

陸羽此時就存在于這樣的歷史中。

周身是淙淙流淌的河水。

腳底踩著細密綿軟的河床、水草。

眼前有一只藍背白肚皮的胖頭魚正在欺負其它小魚。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寧靜、美好、祥和。

似乎完全不符合迦葉和尚所說的“人道意念最強烈”這個條件。

但陸羽知道，她眼中所看到的，很可能只是這段歷史的一角。

在千河歷史上的六百多年前。

在顯德十八年的這個尋常秋日。

在這片波瀾平靜的河水之外，一定發生著某種驚天動地的大事。

而且，多半與陳一簡口中的“混元邪佛”有關。

不然，也不會在六百多年后。

在顯德這個年號都已煙云流散今天。

還能讓陳一簡在看到那尊佛像后，露出如此凝重的神情。

陸羽真的很想出去瞧一瞧。

但她出不去。

她可以在這片河流中自由行走。

但無論她朝著東西南北，不管哪一個方向走，都無法改變她與那只胖頭魚之間的距離。

【咫尺天涯。】

莫過如是。

她也不能修行。

這里沒有先天靈氣。

縱然漂浮先天海穹頂之上的【道德經】幫她架起了溝通外界天地的天地之橋。

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沒有先天靈氣，她又該如何將其轉化為雪原，轉化為冰層，轉化為元精具象的海水。

哦對了，她的先天海現在空空如也。

也不知需要多少年月，才可以恢復到先前的光景。

好在大和尚說了，這片河流中充斥著無處不在的五色道靈。

可以幫助她蘊養經脈竅穴。

也總算是讓她找到了事情可做。

半個月前翠屏古道荊棘林中。

為了催化那兩百多株燈籠蔓的生長，陸羽強行調動海量元精沖擊竅穴。

雖說一口氣將太陰肺經貫通到了第九竅穴，但這般疾突猛沖造成的后果也是相當可怕的。

先天海干涸一空，可以在里邊跑馬且不說。

太陰肺經十一竅穴，除去還未打開的【太淵】、【少商】外。

其余【中府】、【云門】等八大竅穴盡皆一片狼藉。

堪比前世被龍卷風摧毀后的停車場。

此種情況若是在外界，那便是相當于留下了極難處理的后遺癥。

因為經脈的開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而眼下，她卻能用這些幾乎數之不盡的千河五彩道靈，來修補身體里受損的經脈。

閉上眼。

將如煙心念緩緩靠近這片河流，靜靜感受它的流動。

某一刻。

當心念的流動和水流的律動完全重合的那一剎。

陸羽倏然睜眼。

就是現在。

心念輕輕一引，一縷如霧如煙的五彩道靈從河水中剝離，然后順著心念的牽引，飄進了她的經脈內。

太陰肺經中。

【中府】是陸羽開辟的第一個竅穴。

也是她貫通、蘊養得最好的竅穴。

但當這縷五彩道靈飄進來的一剎那，【中府】就像是貓見到小魚一般，兩眼發光、迫不及待沖了上來。

還沒等陸羽有啥感覺呢，這縷五彩道靈就被瓜分殆盡。

不是，我還沒感覺到呢，你就結束了？

這樣想著，陸羽看向【中府】竅穴四周，發現與之前相比，竅穴四周的壁障隱隱泛起極淡極淡的青色光芒。

與此同時，竅穴反饋給陸羽的質感，也比先前略微柔韌了許多。

沒錯，不是更加堅硬，而是柔韌。

【上善若水】。

過剛易折。

只有足夠柔韌的經脈與竅穴，才能容納更加龐大的元氣洪流。

正所謂【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陸羽仔細感應被這縷五彩道靈洗煉過后的【中府】竅穴。

大概估算出，與之前相比，現在的【中府】竅穴能夠多容納約百之一二的元氣。

好樣的，繼續努力！

陸羽信心滿滿投入了下一輪修行之中。

……

光陰如流水。

陸羽在顯德十八年的千河光陰中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分量。

三月時間匆匆而過。

她也在這段歷史河流中待了三個月。

每天除了按時發呆，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是在修行中度過。

偶爾也會和每天似乎都很忙碌，又很悠閑的大和尚聊聊天。

在聊天的過程中。

陸羽也知道了大和尚忙碌的內容。

他想出去。

不是說出不去嗎？

陸羽這樣問他。

大和尚說，因為陸羽的闖入，使得顯德十八年的這段光陰流水中，同時出現了兩個不屬于這里的擾動。

借由這種擾動，讓他發現了每隔九九八十一天，這段光陰流水就會出現一個真實存在的，與現世相交織的節點。

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只要找到這個連接現世的節點，他們就可以離開這里，然后回到現世。

陸羽看到，在說到“回”這個字的時候，縱然是以大和尚這般活了六百多年的佛家心境，也難免露出些許激動神色。

“我也可以出去嗎？”陸羽期待問道。

“當然可以。”大和尚雙手合十，神情溫和看著陸羽。

……

時光真的如流水。

在陸羽的期待中，時間又過去了六個月。

這六個月中，大和尚每次都做足了準備，但奈何運氣似乎總是差那么一些。

三次，足足三次。

他們都與那個節點擦肩而過。

似乎，是這段歷史回絕了他們的期待。

陸羽稍微有些沮喪，大和尚卻依舊很樂觀。

他告訴陸羽，他已經大致摸清了節點出現的位置規律。

下次，下次一定可以。

終于，在陸羽來到顯德十八年，這段光陰流水的第十二個月后。

他們再次等來了一次機會。

而這一次，大和尚也確實找到了這個節點。

河水靜靜流淌，仿佛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都不會再漾起微波的千水河中。

忽然出現了一朵浪花。

它出現的如此突兀，如此神奇，卻又讓陸羽如此開心。

終于可以出去了。

“南無阿彌陀佛，貧僧受困于此六百三十七載，今日終得解脫。”

大和尚雙手合十，佛唱一聲，隨即溫和看向陸羽：“小施主，咱們這便出去吧。”

陸羽輕輕點頭，兩人就此踏入浪花中。

仿佛天旋地轉，時空倒流。

陸羽忍住了這股不適。

在回家的期待面前，這些都是可以被忽略的。

下一刻，當眼前的暈眩感消失。

陸羽睜開眼。

發現他們還是在這片歲月靜止的河流中。

陸羽懷著疑惑轉頭看向大和尚，卻發現那個始終云淡風輕，始終掛著慈悲笑意的長眉和尚臉上，難得露出了失魂落魄的神情。

“回不去了。”大和尚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