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哪來的野道士,敢管爺爺們的閑事?”為首的刀疤臉啐了口唾沫,“張見仁?聽著倒像個修仙的,怎么不在山里煉丹,跑到這兒送死?”
話音未落,七八柄長刀已如餓狼般撲向道士。張見仁卻只是微微側身,背后的劍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劍光起時如流水繞石,落時似清風拂柳,明明是慢悠悠的招式,卻總在刀鋒及體前毫厘處輕巧避開。
馬東只覺眼前白影翻飛,耳邊盡是兵器相撞的脆響與士兵的痛呼。不過三五個呼吸的功夫,剛才還兇神惡煞的兵卒已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個個捂著手腕或膝蓋哼哼,竟沒一人能再站起。
他抬手抹了把臉上的血污,心臟還在胸腔里擂鼓。驚恐稍退,一股熱流卻從心底涌上來——那劍招里藏著的從容與力量,像磁石般吸著他的目光,讓他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滿地哀嚎的兵卒間,張見仁收劍入鞘的動作利落得像斬斷最后一縷風,青灰色道袍上沾著幾點血星,反倒襯得他眉眼愈發清亮。
周圍的死寂里,他忽然歪了歪頭,聲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意:“方才那套‘流風劍法’,不覺得帥么?”
眾人還僵在原地,馬東張大了嘴,連臉上的鮮血都忘了擦干。道士卻又往前踏了半步,手里轉著空鞘,語氣里添了幾分促狹:“打了這么精彩一架,咋連個拍手叫好的都沒有?是我劍花挽得不夠圓,還是落腳不夠瀟灑?”
地上有個兵卒疼得齜牙咧嘴,想罵又不敢,只能梗著脖子瞪他。張見仁反倒沖那人揚了揚下巴:“哎,說你呢,剛才最先笑的是不是你?這會兒咋不吭聲了?”
張見仁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個士兵身上,那人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眼底卻還殘留著往日作威作福的兇光。他剛要移開視線,就見馬村的打更人跌跌撞撞跑來,手里的梆子早掉在了地上。打更人望著眼前的景象——燒塌的屋舍、散落的雜物、地上橫七豎八的身影,還有四處傳來的哭嚎與呻吟,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魄,突然怪叫一聲,便瘋了似的原地打轉,嘴里胡亂喊著“天塌了”“跑啊”,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不遠處,大哥馬迎山臉色鐵青,攥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他沖身邊幾個后生一點頭,幾人立刻抄起家伙,跟著他往村頭奔去。剛跑出幾十步,最前頭的后生突然僵住,聲音發顫地指向遠處:“哥……你看!”
馬迎山抬眼望去,只見地平線上揚起大片煙塵,煙塵中,密密麻麻的甲胄反射出冷硬的光,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朝馬村壓來。那規模,少說也有幾千人。
馬迎英只覺后背一陣劇痛,那支箭羽深深扎進肉里,帶著刺骨的寒意。可她顧不上疼,打更人瘋癲的哭喊、遠處甲胄的寒光,還有滿地鄉親的慘狀,像冰錐一樣扎進她眼里。她猛地回過神,踉蹌著扶住身旁的斷墻,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卻帶著一股狠勁:“走!都快走!往村后的林子鉆!”
殘余的村民愣在原地,哭的哭、傻的傻,她又拔高了聲音,血沫子從嘴角溢出來:“別愣著!再不走……都得死!”
不遠處的馬東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他和姐姐二更不到才踏進村口,明明半個時辰前,村口的老槐樹還在月下搖著影子,怎么轉瞬間就成了這樣?姐姐后背的箭羽晃得他眼暈,地上的血漬漫到腳邊,那些熟悉的嬸子、叔伯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張了張嘴,喉嚨像被堵住,只能呆呆地站著,眼里滿是茫然,仿佛眼前這煉獄般的景象,只是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張見仁看得心頭一緊,也顧不上地上瀕死的士兵了,雙手飛快掐起訣,嘴里念念有詞,晦澀的音節隨著急促的呼吸滾出來。他手里那柄鐵劍像是被驚動,“嗡”地一聲開始劇烈顫抖,劍身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竟真的一點點漲大起來,轉眼間就變得足有門板寬。
“御劍!”他猛地一聲大喝,腳尖在地上一蹬,學著傳聞里的模樣想踏劍升空。誰知那巨劍像是生了根,他一腳踩上去,劍身突然晃了晃,竟帶著他往前一個趔趄——“噗通”一聲,結結實實摔在地上,門牙都差點磕掉,原本肅殺的氣氛被這一下攪得稀碎,倒像是演了出蹩腳的戲法。
馬迎英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后背的血順著箭桿往下淌,浸濕了大半個衣襟,連帶著力氣也一點點被抽走。她臉色白得像紙,卻死死盯著馬東,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東子……跑……”
話音未落,她身子一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姐!”馬東猛地回神,瘋了似的撲過去抱住她,姐姐后背的箭羽硌得他手心發顫,溫熱的血蹭在他胳膊上,燙得他心尖發疼。他抬頭看見不遠處摔在地上的張見仁,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沖過去,“噗通”跪在地上,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掉:“張先生!求求您!救救我姐!您帶她走,我有錢!我以后給您很多很多錢!”
他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此刻卻拼命挺著肩膀,想做出沉穩的樣子,可顫抖的聲音、泛紅的眼眶,還有那副強撐著懂事的模樣,看在眼里,只讓人覺得又酸又澀,心里堵得發慌。
張見仁趴在地上,聽著馬東帶著哭腔的哀求,心里急得冒火。他哪是不想救?只是方才那一下摔得他心里發虛——天地靈氣才剛冒頭,稀薄得像層霧,而遠處甲胄叢里隱隱透出的幾縷陰寒氣息,分明是修真者的手筆。
“呵!”他猛地一咬牙,也顧不上體面了,運起全身那點微薄靈力,上身的粗布衣裳“嗤啦”一聲被震得粉碎,露出精瘦卻繃得緊緊的脊背。雙手掐訣的速度快得幾乎出了殘影,口訣念得像爆豆子,最后化作一聲歇斯底里的嘶吼:“御劍——!”
那柄門板寬的巨劍像是被這股狠勁驚動,突然發出一聲震耳的嗡鳴,不等張見仁站穩,竟主動傾斜劍身,“呼”地卷起一陣風,硬生生把馬東、還有他懷里抱著的馬迎英,連帶著死死拽著劍柄的張見仁一起拖了起來!
三人歪歪扭扭地懸在半空,腳下的地面飛速后退。馬東死死扒著劍刃,望著越來越遠的村莊,突然對著下方大喊:“大哥!等我把姐姐安頓好,一定回來找你!”
喊聲在空曠的夜空中蕩開,混著巨劍“嗡嗡”的震顫,竟透出幾分少年人的執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