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思想照亮旅程:得到名家大課(共2冊)
- 劉蘇里主編
- 2573字
- 2024-01-29 15:06:27
導語│對話,是達成一切明智之舉不可或缺的前提
劉蘇里
如果有人問為什么要讀這本書,那我談什么理由都是多余的。因為古往今來,《理想國》代代相因,就算不是被解讀得最多的一本書,也肯定能排進前三。書中提出的問題,比如城邦(國家)的正義如何實現,對個人而言什么是最好的生活,等等,兩千多年來引發的各種討論,不僅說明這些問題恒久的價值,還說明它們幾乎不可能有明確、標準的答案。在這個意義上,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柏拉圖式的問題。
我們還可以這樣看待這個問題,就是通過《理想國》,柏拉圖把自己變成了一口水井,讓后來的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也讓這本書成了一個標靶,接受后來人對他的攻擊。
它是西方政治哲學第一書,它的體系極為嚴密,論證環環相扣。很多地方柏拉圖想表達的想法,囿于種種考慮多有曲折和隱蔽,哪些是輕哪些是重,我一外行怎么分得清,所以我就避重就輕,只談幾處柏拉圖成長和思考的背景材料。
柏拉圖生于公元前427年。這是一個什么年份呢?還記得伯羅奔尼撒戰爭爆發的時間吧,公元前431年。戰爭打到公元前404年才結束,那時柏拉圖已經23歲了。也就是說,他整個青少年的成長過程,伴隨著戰爭的硝煙、毀滅,以及人心的敗壞和絕望。要說古希臘大陸這場內部戰爭對柏拉圖以及他的思考沒有影響,根本不可想象。
柏拉圖一生思考過許多問題,但最核心的,還是人之為人的幸福生活到底應該怎樣過,以及什么樣的條件才能達成這一目標。而那個時代,還沒有現代意義的個人概念,個人是城邦的組成部分,城邦的好壞對人的生活構成決定性的影響。《理想國》研究城邦,研究城邦的政制,也就在情理之中。說到這兒,我要說幾句古希臘的城邦和政制。無論對于了解古希臘,還是理解柏拉圖的學說,這兩個概念都非常重要。
古希臘的城邦,遠高于基于血緣的氏族組織,接近但不是現代意義上的國家,卻是那個時代共同體最完善的形式。城邦往往以一個城市為中心,治理范圍輻射周圍地區。比如雅典就是阿提卡的中心,斯巴達就是伯羅奔尼撒的中心。城邦有完備的公共—政治生活空間,以及宗教、社會和文化生活設施,比如神廟、議政廣場或議事廳、體育場和劇場等。城邦施行等級制,不同階層的人分擔著不同社會角色,比如有公民,有奴隸,公民是少數人。
“政制”的古希臘詞,是politeia,它更多的含義是“公民權”,也就是成為公民的條件,不完全對應今天的政治制度概念。在柏拉圖的學說中,政制表達的意思是,怎樣圍繞法律和法律實踐,建立公民的生活,而到了亞里士多德時期,政制則被看作是城邦的生活方式。兩位大哲人對政制的定義,都非常重要。在我看來,很大程度上,兩個定義都對后來的西方人理解、表述以及構建國家制度、政治體制,產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說到底,政制也好,政治制度也好,都跟生活在其中的人們的生活方式有密切關系。
回到柏拉圖的成長背景上來,我想說的第二個時間點,也就是公元前399年,雅典法庭對柏拉圖的老師蘇格拉底進行審判。這一年,柏拉圖28歲。這是西方歷史上,一次被反復提起并討論的審判。審判以褻瀆神靈和毒害雅典青年為由,判處蘇格拉底死刑。蘇格拉底進行了自我辯護,他有機會改變判決甚至脫逃,但這些都沒發生。他愛雅典城邦,決心為之一死。蘇格拉底坦然面對死亡,對柏拉圖的一生產生了揮之不去的影響。
柏拉圖師從蘇格拉底八年,從20歲到28歲,這也是他思想形成期的關鍵八年。恩師對柏拉圖造成的影響,我們從后來柏拉圖幾乎所有重要的著作,都在轉述蘇格拉底的思想和學說,可見一斑。
對蘇格拉底的審判,其中有兩個跟柏拉圖有關的重要的細節。一是給蘇格拉底安的罪名之一,是毒害青年。雖然沒有點名,但至少有三個人跟此罪名有關,其中兩個人竟然是柏拉圖的表舅克里底亞和卡爾米底斯。說到柏拉圖的兩個表舅,就不能不說古希臘歷史上非常有名的“三十僭主統治”。
公元前404年雅典戰敗后,斯巴達在雅典扶持了一個由30人組成的傀儡政權。執政不到一年,就被雅典民主派擊敗。斯巴達跟民主派達成妥協,拋棄了三十僭主,民主派卷土重來。三十僭主,柏拉圖的表舅們占據兩席,其中一個還是僭主統治的主要領導。而主導審判蘇格拉底的,是民主派法庭。
兩千多年來,尤其到近現代,很多研究者、思想家都認為柏拉圖是反對民主的思想鼻祖,《理想國》的若干章節,也的確證明了這個指控。但我更同意另一些研究者的說法,就是反民主的作品在雅典大行其道,本身就證明了雅典民主制的價值,而柏拉圖就生活其中,對此能沒有感知?種種跡象表明,與其說柏拉圖反民主,不如說他反對民主制中給城邦帶來負面影響的因素。他理想中的,或者他夢中的理想國,可能不是民主制帶來的,但參考了民主制,則是肯定的。我特別提出這一點,是因為這是理解《理想國》的一把鑰匙。
對古希臘民主制的批評可以有兩種視角,內部的和外部的,而柏拉圖怕是兩種視角都有,并以這種方式捍衛雅典的公民共同體。換句話說,如果我們認同柏拉圖是反民主的思想家,那我們必須同時承認柏拉圖所處的環境,允許他這樣做,而不用擔心遭受迫害。問題的關鍵點是,為什么雅典人沒能捍衛住自己選擇的政制?這說明這種政制有某種(先天的)缺陷,而這種缺陷被后人,比如美國制憲者們注意到了,設計出既避免這種缺陷又能發揮其所長的制度。所以,將柏拉圖貼上反民主哲人的標簽,恐怕失之簡單。
柏拉圖后來建立學園,從事教育和寫作。柏拉圖跟與他同時代的孔子有一點相似,就是發現政治這條路道阻且長,很危險,就去建學堂,辦教育,他強調教育在公民德行養成方面的作用,還給后人留下大量的著作。
柏拉圖雖然考慮過很多問題,但他論及最多的還是城邦能為個人提供怎樣的實現幸福生活的條件。在這個意義上,我以為,理解柏拉圖的三個關鍵詞,是城邦、政制和幸福生活。
最后要提的是柏拉圖的寫作方式,他的作品絕大部分是以對話體完成的。按照修昔底德的說法,“對話”“是達成一切明智之舉不可或缺的前提”。周濂老師講讀的《理想國》,風格也很有點對話的意味。
周濂,1974年12月生于浙江。現在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擔任教授。他的主要研究領域,包括政治哲學、道德哲學和語言哲學。周濂老師是中國人民大學人文杰出學者、哈佛燕京訪問學者、英國牛津大學哲學系訪問學者。他的代表作有《現代政治的正當性基礎》《正義的可能》,以及哲思集《正義與幸福》。他主編的《西方政治哲學史》第三卷,是我常用的參考書。他更為有名的作品,是發表于2012年的《你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