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雨聲不斷在耳邊回蕩，克拉迪婭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很安全地被護在龍的懷里。龍團著身子，展開了羽翼，以至于她的身上甚至沒有一點污泥……

“賽爾雷斯……”

她開口。

龍低下頭，輕輕蹭了蹭她。

她伸手，環上龍的頸項，莫名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果然，明明是冷血的龍族，卻總能讓她覺得安心和溫暖呢。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松開手，環顧了一下四周。泥石流沖毀了山道，到處都是碎裂的巖石。

“大家呢？”

“我們在這里。”

回答的聲音來自不遠處。

歐米娜絲和可路貝斯悠閑地浮在空中。

“你們在這里！”

克拉迪婭有些嚇到。

“一直都在啊~公主殿下~”

歐米娜絲抱怨道，

“不過不能靠近你，不然會被攻擊……”

她指指龍，嘆口氣。

“哎？”

克拉迪婭不自覺地紅了紅臉，

“其，其他人呢？”

可路貝斯平靜地伸手指指山道下面。

她上前。山道下，是一個很大的泥坑，很多人正努力地從泥石中往外爬。

弗雷克一邊拍掉身上的污泥，一邊嘆氣，

“魔獸沒良心就算了，連龍族都這樣……這世道……”

克拉迪婭愣了愣，轉頭看著龍。

“你不會……”

克拉迪婭伸手指著龍，無可奈何又氣急敗壞地喊道，

“除了我誰都沒救吧！！！”

龍側側頭，不做應答。

“你——”

克拉迪婭瞪大了眼睛，憤怒。

弗雷克看著坑洞上面克拉迪婭手叉腰，大聲教育龍的樣子，不由覺得有些好笑。他努力斂著笑意，嚴肅地大聲道：“大家都沒事吧？”

“隊長，他……”

一名士兵跑了過來，眼神猶疑，“他受傷了。”

弗雷克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樹坐在一邊的地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弗雷克不多想什么，疾步走了過去。

“還好嗎？”

弗雷克詢問道。

樹點了點頭，搖晃著站起了身子。

弗雷克這才看見樹左腿上的鮮血。

“先包扎傷口。”

弗雷克拉住他，轉頭對士兵道，“會治愈魔法的人過來……”

“不用。”

樹拿開他的手，開口。腦海中，還殘留著妖獸說過的話，他只是用來存放力量的容器……如果真的是這樣，還有治愈這個“容器”的必要嗎？

弗雷克毫不猶豫地一個巴掌打了過去。

“上次陛下吩咐的時候，我沒有照辦，現在補一下。”

他的語氣里隱著怒火，

“你還要自暴自棄到什么時候？公主殿下的話，你一句都沒聽到嗎？你是人類，而她會保護你！所以你給我好好的！”

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無辜地笑笑，

“……我只是，想用疼痛來保持清醒罷了，沒有自暴自棄啦，隊長。”

四周立刻一片靜默……

“啊？”

弗雷克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打錯了？

樹將手撫上胸口，冰魄，好好地放在那里，像是護身符一般。克拉迪婭的“備用的記憶”。此時此刻，所有能感覺到的東西都顯得難能可貴起來，就連腳上傷勢帶來的刺痛感也能提醒著他，他還擁有著這個身體，還沒有失去一切……

“咳……”

弗雷克尷尬地咳嗽了幾聲，

“那就好——大家打起精神，我們要快點離開這里。”

他快步離開，吩咐眾人。

樹放下了手，舉步跟上。

“知道了沒有！”

克拉迪婭發表完自己的長篇評論，氣呼呼地對龍道。

龍仰起了頭，不看她。

克拉迪婭無語，

“作為龍族，你的性格超差！！！”

好不容易，她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

突然，她停下了自己精心準備的另一段教育。她向天空伸出了左手，右手作了一個拉弦的姿勢。

“光之箭！”

話音一落，無數光輝如箭一般射向了天空。一只白色的飛鳥身形頓顯，在光的箭雨中穿越。

克拉迪婭握起了左手，喝道：“鎖！”

光箭立刻變成了鎖鏈密織的網，將飛鳥困住了。

“我終于，抓到你了。”

克拉迪婭看著天空，苦笑道，

“吉吉……”

那是一只像鷹一般大小的奇異飛鳥，屬于亞神族的信使。

『克蒂……』

信使被光之鎖牽扯落地，它看著克拉迪婭，有些艱難地開口。

“好久……不見了……”克拉迪婭依然笑著。

信使突然覺得，那種笑容不知為何讓它覺得陌生，它退了幾步，沒有回答。

“看來，關系是無法修復了啊……”

那個時候，克拉迪婭想到了很多東西，第一次被代戰使襲擊，吉基克布的戰斗，還有，那個成為了她永恒夢魘的夜晚……

“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吉吉？”

信使顫著身子，不開口。

克拉迪婭嘆了口氣，

“既然你來了，那么代戰使也很快就會來吧？”

『我沒有想要傷害你！』

信使辯解。

“我知道……”

克拉迪婭走上了幾步，她知道，在第一次被代戰使襲擊的時候，信使出現要她離開。它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從頭到尾，所有人做的所有的事，都只是為了消除毀滅的因素，拯救這個世界……

“吉吉，你走吧……”

克拉迪婭笑著開口。

信使愣了一下。

好不容易泥坑下爬上來的弗雷克當即阻止，

“公主殿下，不能放它走！”

“我始終，還是太天真了呢……”

克拉迪婭的笑容，有些疲憊。

“到了現在，我還是愿意相信，我們是伙伴。”

信使沉默了，而在這沉默中，出現了無奈地嘆息。

克拉迪婭抬眸，幾個商人打扮的人，出現在山道的另一頭，為首的，是博恩。

“是你……”

克拉迪婭毫不驚訝地開口。

博恩看著她，眼神復雜而深邃，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樹的身上。

“不愧是以專制為名的亞爾格蘭王族呢……”

他淺笑著開口，

“無論如何都要一意孤行么？就連毀滅世界也一樣……”

克拉迪婭瞥了一眼那些商人。從佩戴的兵器就可以確定，他們絕不是普通的行商者。亞里士杰多商團，作為亞爾格蘭帝國內最大的商業組織，游走于大陸各處，尤其在王國之亂期間，和各路軍隊合作，勢力相當之大。克拉迪婭雖僅在第二小隊中待過一些時間，但是，光是一個小隊內傭兵和魔法師的數量，就已經相當可觀了。

“所以，亞里士杰多與教廷合作，發動政變？”

克拉迪婭的臉色平靜，

“以亞里士杰多的財力和教會的號召力，撼動大陸也不難吧。”

博恩搖了搖頭，

“我只是個小人物，誰做皇帝，我不感興趣。”

他走上了幾步，

“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斃。剛好，想要保護毀滅之因的人，是你……”

“樹不會毀滅世界。”

克拉迪婭道。

“哦？”

克拉迪婭認真地道，

“最后的契約，掌握在亞爾格蘭王族的手中，只要我們不破壞，一切就不會發生。”

“人類的靈魂不滅？”

博恩搖頭，

“誰跟你說的？”

“我的父王。”

克拉迪婭如實回答。

博恩立刻笑了，

“我們一直認為所有契約是指第一創始說的五大契約，可是，那也僅僅是猜想吧……而且，據我所知，路斯法瑞斯?里爾?亞爾格蘭陛下，是信奉第二創世說的泛圣教的吧，在泛圣教的教義中，根本沒有所謂的任何契約。那不過是他給你的善意的安慰罷了。”

克拉迪婭的心揪緊了。她不是沒想過這些，也曾經疑惑過。但是，有的時候，人所需要的，只是一個保證，一份承諾。有了信仰，就得到了救贖……她的堅信，成為了她行動的力量……

“呵呵……”

博恩看著她的猶豫，繼續道，

“即使他說的是事實，人心是世界上最脆弱的東西，根本不能依靠啊。消除毀滅之因，才是最徹底的方法。”

克拉迪婭的眼神里滿是堅定，

“不。你不是想要消除毀滅之因……”

她輕輕笑了，

“你只是想要消除心里的恐懼……和所有人一樣。”

博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知道我為什么離開捷加嗎？”她抬頭，看著天空落下的雨水，緩緩地說道，

“我已經不想再逃避了……我的身上，始終有因克德爾神官施下的反追蹤魔法，這個世界上，能找到我的，只有與我締過約的信使和撒伊爾的魔獸。”

“因此，捷加境內有人密切地監視亞里士杰多商團，而且還布有獵捕信使的光之網。”

博恩會意地點頭。

“我知道我一走出捷加，吉吉就能找到我。不過，三皇子根本就不會派大軍來殺我吧。他的目的和以前一樣，是想要用我威脅父王。所以，我有足夠的信心，只要抓到吉吉，無論在大陸的哪個地方，我都是安全的。”

克拉迪婭將手背到身后，拔出了自己的腰刀，

“父王為了保護我，讓我以普通女孩的身份，避開這場戰爭。但是，我是亞爾格蘭的公主，我會回到他的身邊，和他并肩戰斗！”

博恩愣了一下，隨后，笑了，

“克蒂，你變了。”

克拉迪婭也笑了，

“我們都變了……”

博恩，在她遭遇追殺，奄奄一息的時候救了她；在她無家可歸，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了她；當她想要尋找弟弟的時候，借給了她通關證件和信使；甚至，在她憎恨著龍族的時候，開導過她……只是，現在，一切都變了，為了一個不知所謂的天啟……

“謝謝你，博恩。”

博恩嘆口氣，也笑了，

“不客氣，克蒂……”

那時那刻，天空突然布滿了淡淡的光輝，無數的代戰使浮在空中，阻隔了陰霾也遮擋住了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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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弗羅蘭戰場上的血腥隨著雨水漸漸升騰，彌散在了空氣里。

路斯法瑞斯看著面前一臉恐懼的亞伯索夫，眉緊皺著。

“你，你怎么會到這里來，你應該在皇城！”

亞伯索夫驚惶道。

路斯法瑞斯不以為然地笑笑，

“你永遠都只有這么幾招啊，賽菲……你當我是傻瓜啊，我們軍力相當，你唯一的優勢就是飛龍兵。以你的性格，皇城的軍力不過是誘餌，格林芬塔才是你的目標吧。所以我就隨便留了點人，拖住你皇城里的烏合之眾，直接奔過來找你啊。”

路斯法瑞斯的輕描淡寫，讓一眾下屬紛紛笑了起來。

“你……”

亞伯索夫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畢竟，我是你皇兄啊，這點了解總是有的……”

路斯法瑞斯說的時候，語氣里滿是哀傷。身為王族，他的兄弟，甚至比不上外人親近。

“不要自稱是我皇兄！”

亞伯索夫喊道，

“父王決定由你繼承王位的時候，就注定我們是敵人了！”

路斯法瑞斯沉默著。許久，翻身下馬。

“下馬吧！”

他看著亞伯索夫，朗聲道。

亞伯索夫一臉不解。

“這是我給你的，唯一一次公平決斗的機會。”

路斯法瑞斯開口。

“你休想騙我！”

亞伯索夫看了看路斯法瑞斯那完全壓倒性的兵力，喊道。

“陛下，三思。”

士兵中也有不少人紛紛勸阻路斯法瑞斯。

“其實我啊，是很天真的一個人呢……”

路斯法瑞斯笑著，看著森冷的刀戟。害怕被背叛和傷害，所以才在傷害別人的過程中獲得安全感，所以，才渴望得到龍族的忠誠……他的皇弟，依舊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啊。

“賽菲，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你的皇兄，是哥哥……”

亞伯索夫猶豫了一下，下了馬。

“不愧是庇護毀滅的瘋子！”

他拔出佩劍，攻了過來，

“不要后悔啊，‘哥哥’！”

路斯法瑞斯擋著他的攻擊。想起了剛才攻占愛奧塔要塞時，在地牢中遇到的那個白發男子的話：

“我很敬佩您，陛下。”

那個白發蒼蒼的男子，擁有著年輕的臉龐，

“在毀滅的天啟之下，您是少數可以保持理智的人呢。”

他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誰說我理智了，我也害怕啊！”

“您害怕什么？”

“為什么會有這段天啟……”

路斯法瑞斯回答。的確，他為了安慰自己的女兒，說出了世界不會毀滅的話。但事實上，他根本就不能保證什么。所有契約，真的是指第一創世說的契約嗎？

“您知道為什么三皇子殿下要把我囚禁在愛奧塔嗎？”

男子微笑著，

“我，能解釋那段天啟。”

路斯法瑞斯有些驚訝。

“所有契約，值得是世界的兩個循環。神族創造，魔族毀滅，精靈修復，龍族守護，這是第一個循環。而人類靈魂的不滅，是第二個循環。因為循環，世界才安穩地運轉……當循環停止的時候，也就是世界毀滅的時候。而在那之前，偉大意志將會賜予眾生‘安寧’……”

“那么，我們亞爾格蘭王族是否掌握的輪回契約呢？”

路斯法瑞斯問道。

“與偉大意志締約的，的確是亞爾格蘭王族。”

男子回答，

“王族的心靈堅定，天啟就不會實現。”

路斯法瑞斯當即笑了，沒想到，他隨便說的安慰，竟然是正確的。

“陛下，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您……”

男子繼續道，

“吾之圣決，假汝之手而行’中的‘吾’，指的的確是偉大意志，但是，‘汝’并不特指那個名叫樹?埃克塞爾的人類……”

路斯法瑞斯有些驚訝，

“你的意思是，他并不是毀滅之因？”

“是的，陛下。‘汝’真正指的是……”

……

刀的殺氣，讓路斯法瑞斯從回憶里驟然轉醒。

亞伯索夫的攻擊凌亂而無章法，但是力氣卻很大。這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兩個人玩摔跤的情形。那時，他們都沒有想過這般兵戎相向的景象……

路斯法瑞斯被逼退了幾步，腳下的血水，讓他的身形搖晃了一下。

亞伯索夫毫不猶豫地向那個破綻攻去。

然而，路斯法瑞斯卻輕松的回刀，刺進了他的右肩。

“賽菲……我提醒過你很多次了，不要貪便宜……”

路斯法瑞斯的聲音里，盡是無奈和悲涼。

亞伯索夫倒了下去，劇烈地喘息。

“不……不可能……”

他捂著傷口，喊道。

路斯法瑞斯站穩了身子，收刀回鞘。

“……”

他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轉身走開。

然而，瞬間，亞伯索夫執刀沖了過去。

路斯法瑞斯躲閃未及，刀鋒就這樣貫穿了他的身體。

“我……也該提醒你，哥哥，敵人，就一定要殺死……”

亞伯索夫的笑里，有了異樣的愉悅。

路斯法瑞斯無奈地笑了，

“……我……始終還是……太天真了……”

倒下的瞬間，各種聲音如洪水般洶涌。他看見的最后景象，是無數士兵瘋狂地互相砍殺。

漸漸地，他只聽見一個聲音，蒼老而平靜：“……‘汝’真正指的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