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見全家人籌款如此困難,想了想,狠了狠心,把自己頸上的項鏈,耳上的耳環,腕上的手鐲和指上的戒指一起取下來對大生說:“眼下給兒子治病要緊,這幾件首飾,雖然是結婚時你買給我的紀念品,意義重大,但是,與兒子治病救命相比,都算不了什么;我看,還是拿到金店賣了吧,多少換些錢,對玉郎治病有些幫助。”大生無奈,只得點點頭;但心里難過不忍,不覺流出眼淚來。小梅勸他說:“別難過,等玉郎病好了,咱們攢錢再買;如今到處都有金店,玉店,首飾式樣不斷翻新,更加時尚精致,以后再買更好的。”大生理解妻子的心意:眼下給兒子治病最重要,高于一切,壓倒一切。于是他擺擺手道:“別說了,我能理解,都拿去賣了吧。家里那么多東西都賣了,哪一件不是爸爸媽媽辛苦勞動掙錢買來的?哪一件不珍貴?不需要不重要?為了玉郎治病都賣了,也不在乎這幾件首飾,一切都是為了兒子治病救命。”
對于一對真誠相愛的青年夫妻,結婚紀念品自然十分珍貴,大生小梅心里都有些舍不得,但如今要救兒子的性命,他們也只好忍痛割愛,拿去賣掉換錢,一門心思只為籌集玉郎的手術費,救兒子性命。
小梅把首飾拿到金店去賣,老板說:“你拿來的雖然是打成的首飾,我們也只好按黃金價格收購,這是規矩,各個金店都是如此。”這規矩小梅也聽說過,如今沒辦法,也只好賣了。老板稱了稱首飾重量,計算了一下,四件首飾才賣了五千多元。
小梅拿著賣首飾的錢往回走,一路上既心疼結婚的首飾這么便宜就賣了,又憂愁今后再怎么籌錢:五十萬,可不是個小數字!就這么三千兩千的湊,什么時候才能籌齊?更何況以后三千兩千也無處籌集了。最后,她想到的就是賣房子了,這是目前全家唯一余下的最值錢的東西了。可是住房賣了,全家人到哪里去住?真的要一家老小露宿村頭?大增大婷今后要談對象結婚,連個住房都沒有怎么行?這不是毀了他們一輩子的幸福嗎?公公婆婆都是年逾花甲的老人,沒有住房,這不是要了他們的老命嗎?即使玉郎手術病愈了,沒有房子住也不行啊!再去租房住,哪有這么合適的、可以住一家七口、祖孫三代人?就只好全家分開,各自去找住處,那還成一家人嗎?她覺得賣房子是絕不可行的,她和大生不能因為救兒子,就讓全家人受苦、受罪、離散。可是手術費還差這么多,以后怎么籌集?她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籌款陷入了絕境,一籌莫展。一滴滴悲傷絕望的眼淚不知不覺從眼眶里溢出來流下來,淅淅瀝瀝,斷斷續續,滴濕了衣襟。
小梅想到玉郎的病情日益嚴重,想到省醫院胡醫師那個不知什么時候突然而至的骨髓移植手術的電話,心如刀割,又心急如焚。五十萬,關系著兒子的生命!籌齊了,兒子就得救了;籌不齊,一個鮮活可愛的小生命就此完結了!想著她和大生從戀愛到結婚的漫漫長途,想著十月懷胎的艱辛,想著夫妻二人手捧著玉郎長大的經過,想著兒子聰明可愛的各種形象,想著疾病給予兒子的摧殘和折磨,讓她悲痛欲絕,又萬般無奈。她在心里反復想著全家人這么愛玉郎,不惜賣掉所有正在使用的家具、電器,如果玉郎不能治愈,他們又怎么接受得了?特別是兩位白發老人,他們把玉郎看成王家延續香火、光宗耀祖的唯一莫大的希望,這么多年,兩位老人每天陪著、看著玉郎長到今天,費盡辛苦,又享受著莫大的歡樂,如有不測,他們怎么忍受得了?種種凄慘景象,在她腦海里輾轉反側,縈回纏繞,揮之不去,使她無法接受,忍受,痛不欲生。
小梅一個人沉浸在無限痛苦之中,無精打采地在大街上走著。她邊走邊想,既感絕望,又不忍心,不甘心,打算回到醫院再和大生慢慢商討籌款的辦法。她告訴自己,天無絕人之路,再大的困難也要想辦法克服,決不能眼看著兒子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死去,那還不得讓她和大生,讓全家人心疼死!想到這里,她不覺加快了返回醫院的腳步,以便盡快想出籌錢救兒子的辦法來。
“鄭小梅!那不是鄭小梅嗎?”
小梅正自思自嘆獨自在街上走著,突然聽見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聲音好熟悉!她覺得奇怪:害怕借錢,熟人見著都躲著她,這時候怎么還有人主動叫她?她連忙站住腳步,擦干臉上的淚痕。回頭看時,竟是高中的同班同學金玉英,只見她一邊揮著手,一邊喊著她的名字走過來。她連忙迎上前去,握手問好。仔細看時又讓她十分驚訝:玉英一身高級時裝,錦繡華麗,濃妝艷抹,金飾玉佩,長發披肩,神采飛揚,一副南方大城市新潮女郎打扮,和學生時代的素雅清秀相比,簡直像換了一個人,叫她有些不敢相認了。
“哎呀,你這是從哪里來,天堂還是月宮?看你這身打扮,一定是發大財了!”小梅看著昔日的同班同學,有些驚奇不解地問道。
“不是天堂,也不是月宮,我昨天剛從廣州回來,在那邊做點小生意,賺了點小錢而已。”
“不說你出去打工嗎,怎么又做生意了?”
“一開始是去打工,可是咱這身體太不爭氣,吃不得那個苦,受不了那份罪,所以就改做生意了。——畢竟做生意輕快些,不用那么吃苦、受累。”
“原來如此。廣州的生意好做嗎?”
“怎么說呢?說好做也好做,說不好做也不好做,就看你頭腦靈不靈活,手段高不高明,生意會不會做了。”玉英是是而非、含混不清地回答,讓小梅有些摸不著頭腦:她是故意賣弄,還是事實如此?
“別故弄玄虛,你在廣州到底做什么生意?”小梅繼續追問。
“什么生意都做。咱又不是大老板,又沒有固定產業,注冊商標,什么生意好做就做什么生意,什么生意賺錢快就做什么生意。這叫看風使舵,看價賣貨。這樣給你說吧,能賺錢的生意,我都做;虧本的生意,我從來不做。——不為別的,就咱這么點本錢,賺得起、賠不起呀!”玉英說完,咯咯咯地笑起來,神采飛揚。
“看樣子你的生意做得不錯,一定賺了不少錢吧?”
“咱本錢小,也賺不了大錢,每年幾十萬,弄巧了,也能上百萬,也就是夠自己生活的,不比一般人差罷了。”玉英想在老同學面前夸富,又覺得不妥,就這么含而不露地回答。
“每年幾十萬、上百萬,僅夠你自己生活的?這么多的錢,你難道都吃光、花光,當月光族?”
“也不是,略有盈余;其實,也剩不了多少。南方生活水平高,花費大。你看,我這一套衣服就值好幾萬!也不能就一套衣服,一年四季,單的棉的,絲綢的毛皮的,都要有才不會被人笑話。另外,也要些高檔首飾和衣服相搭配才行。就是結余一些,做生意還要做本錢。”
小梅本來想張口向玉英借些錢給玉郎做手術費,見她如此說,也不便開口了。她長長嘆了口氣,垂下頭去。
玉英見小梅服裝隨便,發型散亂,形容消瘦,疲憊無神,頸上手上,一件首飾也沒有,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問道:“我的大美人,半年不見,你怎么憔悴成這般模樣?怎么,生活不舒心?”不待小梅回答,她又責怪大生說:“這個王大生,沒結婚時,他拼命地追你,要天都能許你半邊;如今追到手卻不知珍惜了,看把你折磨成什么樣子了!他也不知心疼,不知體貼安慰;無論如何,也該買幾件首飾給你裝飾裝飾,買點營養品給你好好補養補養啊!我看見他,一定狠狠罵他一頓,替你出出氣。”
“不,你錯怪他了,他對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好。是兒子玉郎出事了,他得了白血病……”小梅含著眼淚介紹了玉郎的病情和治療籌款的困難情況。
玉英聽完吃驚道:“好好的孩子,怎么會得這種病?做骨髓移植,可要一筆大費用!靠在村里向親戚鄰居借,怕是難以籌齊。”她連連搖頭,從皮包里拿出兩千元說:“我身上也沒帶多少錢,這點錢你先用著,以后我再打一些給你。”
小梅接過錢再三感謝說:“關鍵時候還得求老同學幫忙。救人性命,就是活菩薩!這時候,你肯借錢給我們救玉郎的命,就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請你放心,我們只是救急,暫時借用,以后一定會還你的。”玉英說:“咱們是老同學,好同學,你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這點錢你只管用,千萬別說還不還的,顯得生分外氣。”小梅說:“橋歸橋,路歸路,借的就是借的,有借就一定有還。”
玉英聽小梅這么說也沉默了。她低頭想了一會,嘆息道:“唉!五十萬,不是個小數字,我就是借個萬而八千給你也無濟大事。按你剛才說的困難情況,在家鄉再向親戚朋友借錢,只怕也難了。我也是從農村出去的,家里人也都是農民,了解農村的情況:現在雖說農民生活好了,也只是解決了生活吃飯問題,沒有多少余錢;何況他們還要防備自家出事,哪里肯把錢全部借給你?”說完,直直地看著小梅,上下打量著她,許久說:“聽你這么說,借錢這么困難,我倒想起個解決問題的快捷辦法,包你一次就能賺齊玉郎的手術費,就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干。”
“愿意。只要能救玉郎的命,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你說吧,什么辦法,一次能賺五十萬?”
“五十萬,只怕還不止這個數,說不定能賺上百萬!只是,你要離開家庭較長一段時間,不能和大生玉郎見面。”
“行。咱也不求更多,只要能賺夠玉郎的五十萬元手術費,一旦骨髓配型成功,就能立即做手術、不會耽誤就行。能救兒子的命,就是一年,兩年,上新疆,下南洋,我也愿意干。待在家里籌不到錢,干看著孩子的病情一天天嚴重,白白傷心難過,有什么用?萬一骨髓配型成功,拿不出手術費來,還不是干著急?”
“只是——這工作有些不好,就怕你不愿意干。”
“再苦再累,拼死拼活,一天十二小時,十四小時,我也愿意干。我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的,高工資,必然要高付出。你就說吧,什么工作?”
玉英躊躇許久說:“是這樣的:我在廣州做生意,認識一位姓張的大老板,廣州張氏集團的董事長。這位張老板年近花甲,資產數億,可惜夫人不能生育,膝下無子,后繼無人。張董常為此事憂慮。他曾對我說過,愿意出巨資覓一位心儀的俏麗佳人,借腹生子,繼承事業……”
“你說的原來是這種事,不行不行,就是給再多錢也不能干。你想,做這種事,我怎么對得起大生?這事要傳出去,我在村里還怎么做人?還能活嗎?”
“你和大生感情那么好,我也知道你不會同意。可是,除了這辦法,短時間里,你到哪里籌齊五十萬的手術費?沒有手術費,即使骨髓配型成功,玉郎也做不了手術啊!生死關頭,情況緊急,救兒子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你再好好想想,這位張老板要是找了別人,時機一旦錯過,再也找不回來,后悔莫及啊!”
“不行不行,你不用再說了,這事絕對不行!即使我同意,大生也絕不會同意。”小梅只是搖頭,拒不答應。
玉英見狀,一時也不便再勸。她在心里想,你鄭小梅也不要死要面子活受罪,等省醫院找到配型合適的骨髓,催玉郎要做手術了,你卻拿不出錢來,那時候,看你要面子,還是要兒子?不怕你不來找我。她把電話號碼留給小梅說:“我還有事,今天不能去看玉郎了。有什么事,就打電話給我。”
金玉英轉身告辭,一路花枝招展、香風飄灑地走了。小梅一時呆住了。她想想玉英說的那種事,再看著玉英漸漸遠去的身影,她那漂亮的時裝,閃光的金飾,飄逸的秀發,還有她那關切的話語,一切都黯然失色。她憤憤地想:那種事,也只有她這號人才愿意干,才能干得出來。說在廣州做生意,一分錢本錢沒有,能做什么生意?還不知道她在廣州干什么事情呢!一個打工妹,一年能賺幾十萬,上百萬,不干那種事,憑什么?
小梅回到醫院,把賣首飾的錢和玉英借給的兩千元,悉數交給了大生。說首飾賣給一對要結婚的新人了,比賣給金店稍貴一些,只字未提遇到金玉英和她借錢的事。大生也不多問,他點點頭,想起當初幾次和小梅一起選購那些首飾的情景,如在昨天,不想今天一次都賣了,一時心如刀割,不覺溢出眼淚來。小梅依偎在他身邊,不斷安慰他。夫妻倆不免又嘆息一回。
見玉郎吊完鹽水,小梅抱他下床解了一回小便,給他洗了手臉,又勸著吃了些面包,喝了一袋牛奶,然后扶他上床躺下休息。看著玉郎蒼白失血的臉蛋,日漸虛弱的身體,兩人心痛難忍,一陣嘆息后,不免又商討起籌措手術費的事來。思來想去,千方百計,皆無好的辦法。水盡山窮之時,小梅又想起玉英勸她干的那件事,她自知不妥,有背愛情,有違人倫道德,大生絕不會答應,在心里把自己罵了一回,始終未敢啟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