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翰心下好奇，船家口中的“別人”究竟是誰。

是否就是安排自己逃獄的周懷恩。

林翰這幾日常在想，何以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周懷恩，會有如此大的能量。

不僅能夠實時掌握縣衙各個官吏的日常動向，還能安排自己逃獄。

林翰不是愣頭青，他是有著六世穿越經驗的人。

何種陰謀詭計，朝堂布局，上至波譎云詭的廟堂之爭，下至人性私欲的貪婪黑暗，這些他都見過，甚至親自參與其中。

所以，他明白，周懷恩背后，一定有一個藏身于歙縣，藏身于徽州府的勢力。

這個勢力在暗中注視著一切，其目的不明，但是他知道，當這個勢力露出獠牙的那一刻，被它盯上的獵物，將毫無還手之機會。

……

新安江兩岸在夜間不再繁華，沒有了喧囂的人聲，更沒有和煦微風的拂面，偶然在兩岸山間傳來一陣陣驚渡鳥鳴，伴隨著一陣搖曳的樹枝沙沙聲，顯得格外詭異和安靜。

好在月光皎皎，烏篷快舟行在江面之上快如蛟龍，并未受到夜色的襲擾。

林翰坐在前艙，就著船艙里的一盞油燈，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

按照他的的想法，離開歙縣之后，就一頭扎進德政鄉的山中，伺機調查黃金礦的真相。

他在獄中早就想過，為何自己剛剛要調查黃金礦時，就出了后面的許多事，先是張叔望一家被人殘殺，張叔望至今下落不明，隨后自己準備挖開坍塌的黃金礦洞時，被人誣陷是殺害張叔望妻兒的兇手。

這一環扣一環，關鍵的癥結就在于他在幾日前去找了張宗明。

好似一道黑夜里的閃電，林翰的腦子終于想通了一些事。

“可是這也不對，分明是張宗明告訴自己林鐵出事那一晚有張叔望喝酒作陪，如果是他安排殺害張叔望一家，他大可以不必告訴自己這件事，而自己也無從知曉，只得帶著滿腔疑惑離去。”林翰越想這件事越覺得蹊蹺，以至于一旁的李老喊他，都沒有聽見。

直到林翰被李老按住肩頭晃了一晃，這才回過神來。

“林小哥，你在想什么呢，三魂七魄就像見了黑白無常。”李老臉上掛著微笑。

他當然會心情不錯，林翰這樣想。

在牢獄中待了幾年，此時逃出樊籠，如猛虎歸山，正是得意之時。

林翰想起來二人在牢中的約定，登時來了興致，便往事重提，對李老說：“老爺子，咱們這也出了城，你當初對我說的，關于德政鄉的秘密，應該可以吐露了吧。”

林翰斜眼瞧了船艙外，李木之被船家點名去幫忙搖槳，美其名曰可以加快速度。

李木之上手很快，三兩下便摸到了門道，起初還不情愿的他，仿佛小孩子找到新鮮玩具一般，在那里和船家探討水上的趣事，此前二人的那一點不愉快，也就煙消云散了。

林翰之所以總是注目李木之，原因無他，還是耿耿于懷于他殺害一名獄卒的事情，覺得此人性格乖戾，日后恐難以駕馭。

李老似乎看出了林翰的眼神總是時不時盯著自己的孫子，嘆了一聲，說：“木之這個孩子，從小就沒了爹娘，大小也是在新安江水邊長大，喜歡水，不喜歡山，可他卻是生在山里，沒父母的孩子，要么被人欺負，要么欺負別人，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木之當然選擇了第二條路。”

林翰收回眼神，轉而看向李老，沒有說話，只是斜靠在船艙的木板壁上，那模樣，是做好了傾聽故事的準備。

李老繼續說道：“好在我們李家雖然算不上豪強大戶，但是在德政鄉里，也算是首屈一指，倒也沒有委屈這個孩子，為了他，老頭子我就算是交代了這一把老骨頭，也無怨無悔，想拼命積攢家財給他，我走了之后，他也好能繼續過上舒坦的日子。”

“記得在三年前，有幾個自稱是德政鄉村民的人找到我，說是在德政鄉找到了金礦，我一聽，可了不得，金礦出世，必定會讓這一方鄉民富裕起來，不過此事重大，一般都會上報官府，因為這種礦脈，私人開采不來，只得由‘銀場局’來進行開采管理。”

林翰聽到這里點了點頭，因為他知道李老所言不虛，明朝實行的是官礦政策，限定金銀等貴金屬都只能由官府進行開采和經營管理，如鐵、銅、鋁、錫等，都是如此。

民間只能開采一些相對不重要的礦產，比如巖石礦等，但是也要經過官府的同意，繳納一定的稅收。

李老口里的“銀場局“便是管理金銀礦脈的官辦機構。

“這么說，德政鄉的金礦傳聞，是真的？”林翰一直不確定德政鄉的金礦是不是真有其事，因為若是真有其事，為何能瞞著官府偷偷干了一年有余，這一年中官府居然毫不知情。

縱然德政鄉地處歙縣城外的山上，外人不足以經常與其居民來往，可德政鄉亦有山貨賣給城中的貨商，亦不是完全絕了通信往來，緣何這么大的事情，就能瞞得天衣無縫？

這是林翰在心中不解的疑惑之一。

李老聽了林翰的疑問，當即苦笑了一聲，“呵，世人都道黃金好，我卻道是使人亡，我心中的貪欲讓我對金礦一時有所猶豫，想著是據為己有，還是報告官府。而我還沒有看到金礦時，就有山下的大商找到我，說有一筆大買賣和我李家做，我聽后才知道，原來他已經知道德政鄉的黃金礦脈一事，而且說我知情不報，要去報官，這當然是嚇唬人的鬼話，我當時不知，他說出后來合作的計劃，我一聽，沒有猶豫多久，就答應了。”

“那大商說了什么？”林翰問。

“他說，要與我聯手，一起開采黃金礦脈，這樣開采出來的黃金一人一半，而要做這件事，村民定然是瞞不住的，所以，他們還把張叔望給拉了過來，并且一家一戶去談了此事，不消兩日，整個德政鄉白來十戶居民，都知道了后山有金礦，而且讓大家隱瞞不報，說這樣開采了金礦，會分給大家一部分，所以這件事，也就瞞住了，你要知道，人心中的貪欲，可以讓人做任何以前想不到的事，以往老實巴交的德政鄉村民，為了金錢，可以上下齊心，瞞住了這件事。”

“你說什么，這件事張叔望也有參與？”林翰說，“那么，你說的大商是誰？”